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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胆大 ...

  •   日暮西斜,郑厌从衙门折返回府。

      养女郑黎得知父亲归家,备好了汤水送去给父亲解乏。

      郑厌一口饮尽,复又交代女儿不必再为他下厨:“姑娘家就该多出去赏花作画,原不该下厨的,纵使来日嫁去别人家里也不许给夫君洗手作羹汤。”

      他待女儿如珠似宝,怎么舍得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郑黎听来好笑,父亲真是一天一个样,昨儿还跟她说要给她招婿呢,今儿又说要嫁去外人家。仔细想想还是招婿好,否则偌大的尚书府只有他们这对父女,太孤单了。他们府上人员简单,母亲十多年前便已病故,父亲待母亲一往情深,至今未再娶,更无小妾通房。

      听府上的管事说,当年出身相府的母亲下嫁给一无所有的父亲时,人人都道母亲眼盲,就连外祖父也不同意。可如今再看,谁不道父亲母亲是一对佳偶?只可惜母亲福薄,去得早罢了。外祖一家怜惜父亲丧偶,对他们也多有照顾。

      至于郑黎自己,其实并非亲生。王夫人当初病故时膝下无儿无女,郑厌为了不让夫人断了香火,便从外头抱了一女婴回来记在自己与夫人名下,此人便是郑黎。

      才感慨完往事,却听父亲又问:“你先前见过晋王吗?”

      “晋王?”郑黎想起那位不堪的名声之后摇了摇头:“女儿怎会见过他?”

      “那就怪了。”这位总不能平白无故开始疑心吧?

      郑黎见父亲忧心,还想追问,可父亲却怎么都不愿意再解释了,还让她先回去。

      女儿离开之后,郑厌才瘫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庆隆六年正月壬申,这是女儿的生日;城南杏花村别院,则是出生的地点。郑黎并非养女,而是他亲生的女儿,还是跟……陈贵妃生的。

      这事说来话长。

      陈贵妃也是二嫁,当年她与张家有婚约,无奈张家公子体弱,嫁过去没半年就病故了。陈贵妃给前夫守了三年,期间孝顺父母,善待弟妹,贤名远扬,三年之后张家主动赠了和离书,放儿媳回娘家另嫁,不愿让她一辈子守节。

      归家之后陈贵妃并未再寻姻缘,而是找了一处别庄静养,郑厌便是那会儿跟陈贵妃偷偷好上的。郑厌年轻时一表人才,陈贵妃更是花容月貌,两人一见钟情,后面的事情更是水到渠成了。

      除了他们,也没外人知晓。本来一切安稳,并无不妥,可谁知后来陈贵妃因美貌太甚,名声又太好,竟被当今皇上给看中请至宫中为妃。这年头寡妇改嫁比比皆是,况且陈贵妃早已和离,便是当皇妃也无妨。

      陈贵妃进宫之后女儿没人照看,只能留给郑厌。恰逢夫人病故,郑厌便寻了个由头将女儿接回府,这么多年精心养着倒也没人发现当年的事,可偏偏那该死的晋王不知从哪儿打听得这么仔细。

      这一夜,郑厌在榻上翻来覆去未曾阖上眼。

      圣上一贯睚眦必报,他一直以为陈贵妃人品贵重对他又一往情深,倘若他得知当年之事,自己与陈贵妃都要落得死无葬身之地!不成,决不能让此事泄露!

      晋王若是偶然知晓,这事还好办,起码对方的能耐尚且不足为惧;可若此事是他处心积虑打听到的,那就难办了。这说明晋王一直在扮猪吃老虎,一早便盯上了他,那他这辈子只怕都不能善了。

      翌日一早,郑厌隐去忧虑,前去东宫禀明昨日之事。

      搬入东宫后的裴元玺已是大权在握了,父皇待他格外信重,三省六部中也不乏他的心腹下属,与玉章也即将完婚。按理来说,裴元玺该再无忧愁,可事实远非如此。他的心腹大患始终未曾去除。

      裴元玺与裴元珩不睦由来已久,二人之中裴元玺居长,又是中宫嫡出,天然压制所有的皇子,可这个老二就是不服他,生来便不服,处处与他作对。裴元玺自小便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人人都道晋王不堪,可唯有裴元玺知道此人城府极深,且还善于装疯卖傻。这么多年,老二一直在人前扮痴、犯错,无非就是想让他与父皇麻痹大意罢了。当初自己身边的小太监不过议论裴元珩亡母两句,便被裴元珩悄无声息地弄残了,后来连自己也都不顺了好几个月。这等反骨,即便自己来日登基也不会真正臣服。唯有在他动手之前,自己先一步除掉对方方能安心。

      郑厌乃是心腹,裴元玺对他自是信任的,再三交代说:“务必让他今日招供,如若不招,你不妨动用私刑。”

      “圣上那边可有交代?”

      裴元玺笑道:“你只管放手去做,父皇并不会过问。”

      父皇待其他皇子可有可无,况且这回裴元珩私藏龙袍乃是大逆不道,父皇跟他就没了父子之情。

      郑厌犯起了嘀咕,动用私刑?太子这是要让晋王去死啊。太子分明一直压着晋王,即便圣上给几个皇子封王,为的也是寻个恰当的时机将他们撵出京城去,晋王同太子相比根本毫无胜算,可为何太子竟这般见不得晋王活着?难道……晋王真的深藏不漏?

      郑厌试探地道:“臣观晋王心思歹毒,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裴元玺诧异地看着对方:“你也看出了裴元珩有意藏拙?”

      方才听闻这话,裴元玺既惊又喜,毕竟连父皇之前都不相信裴元珩包藏祸心。

      郑厌木然点头,后背汗毛竖起,果然是这样!晋王背后肯定还有人手。
      自己完了。

      裴元玺再三叮嘱:“老二为人奸诈,你务必小心些,切莫让他有脱身的机会。”

      郑厌心中苦笑,眼下说这等话恐怕是太迟了。

      临近午时,郑厌趁着无人时特意去了一趟刑部大牢。

      虽然太子殿下放了话让他用刑,但是本案牵扯甚广,郑厌纵然身为刑部尚书却也没办法做主,需得协同大理寺卿、刑部两位侍郎并御史中丞联合会审。决狱之权虽在刑部,但那若是大理寺持不同意见,依旧可以上奏圣裁。如何对待裴元珩,郑厌一时半会儿还没下定决心。

      一不做二不休了结了他,多半不成。
      可被人胁迫替人做事,郑厌又不甘。

      如此一路纠结,等入了天牢之后,郑厌先将看守的小吏叫了过来:“今日可有人来访?”

      小吏回道:“秦相家的公子秦朗说要探监,随行的还有个年轻人,模样尚可,不过穿着寒微,秦公子称呼他为商止。名字也未曾听过,应当不是什么紧要之人。不过二人应当都是晋王殿下的好友,看起来对晋王尤为关心。”

      郑厌眉头微蹙。秦小公子幼年在宫里读书,听闻常被晋王欺负以至回家告状,怎么如今看样子反而跟晋王关系匪浅?还有这个商止又是哪里来的?晋王的人脉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广。

      郑厌踱着步子,神色不虞地来到狱前。

      刑部大牢幽暗逼仄,只上面的天井稍能透出一点光来,环境压抑,等闲人根本待不住。不想这位晋王殿下却气定神闲,眼下闭着眼睛正在假寐。

      郑厌看得生气,他当然淡然了,担惊受怕了一整日的是自己!

      这人分明料定了他一定会来,郑厌明知自己入了局却还是不得不认命,但心里偏又不爽,忍不住嘲讽一句:“晋王殿下倒是耐得住性子。”

      裴元珩缓缓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对上了郑厌那愤世嫉俗的模样。

      这位郑尚书可是裴元玺的头号走狗。

      此人经历也算励志,官场上那些声称自己是寒门子弟的,家中未必真的穷困潦倒。没落的世家自称寒门,而郑厌却连寒门都算不上,家无恒产,佃户出身,靠着旁人资助才得以进士及第。初入官场后他便搭上了王相这条大船,明明早已跟陈贵妃有了首尾却还立着长达十数年的爱妻人设,哄得王相一家对他掏心掏肺。他能做上尚书,多亏王家托举。

      不仅如此,郑厌还费尽心思勾搭上了裴元玺,心甘情愿给对方鞍前马后,为的就是一份从龙之功。裴元玺这人没什么脑子,但是男主光环倒是挺大,身边围绕着一圈得力干将。

      裴元珩抱着胳膊问道:“郑尚书是来逼供的?”

      郑厌脸色阴沉,并未出声。

      裴元珩有恃无恐:“逼供不可取,我若是在牢里出了什么事儿,明日郑尚书与陈贵妃的好事便会传得人尽皆知。我那位父皇若是得知股肱之臣给他戴了这样一顶绿帽子,只怕得发疯呢。”

      他果然全知道!郑厌攥紧拳头,警惕地环视四周。好在此处无人,若不然以裴元珩嘴上没把门的行径,只怕他等不到明日,今日就要命丧黄泉!

      裴元珩嗤笑:“放心,眼下无人。不过过了今日就未必了,我耐心有限,在牢里待久了可管不住自己的嘴。”

      郑厌丝毫不怀疑裴元珩的话,他能打听到此事,还能跟秦相家的公子私交甚好,必然留有后手。他只恨对方为什么偏盯上自己,他怎么不去折腾大理寺卿跟御史中丞?郑厌咬牙:“你要如何?”

      裴元珩慢条斯理地道:“毒死裴元玺。”

      “……!”郑厌难以置信地瞪着裴元珩,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儿。这疯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裴元珩欣赏了一下他的震惊,慢慢笑出声。他极喜欢戏弄旁人,尤其是裴元玺身边的人。

      这人很有几分能耐,心思深不说,下手也狠,当初裴元玺整治他时便有郑厌在其中出谋划策。是条好狗腿子,不过他眼下还有用,裴元珩大发慈悲地先放过了他:“逗你玩儿的,吓到了?”

      郑厌深吸了一口气。

      裴元珩啧了一声:“明天先放我出去。”

      郑厌总算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对晋王恨之入骨了,这人如此恶劣,是个人都会恨惨了他。若是直接答应下去,对方必然还要胡搅蛮缠,郑厌选择跟他讲道理:“殿下,您这事牵扯太广,我又不能私自做主,只怕还得要些时间才能放您出去。”

      裴元珩拉下脸,面无表情:“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

      郑厌忍了忍,忍得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可是对方还是一副嚣张模样,拿捏准了郑厌不敢动手。

      郑厌还真就不敢动手。

      从天牢里出来之后,郑厌比方才还要烦躁。方才只是惴惴不安,如今简直想要砍人!虽然裴元珩没有明说,但是郑厌能清晰感受到——他已经完了。除非裴元珩跟他安排的人都死绝了,否则自己永远都有把柄留在对上手上,永远都要仍人拿捏。

      这该死的晋王!

      郑厌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做,而且是即刻就去做,晚一天都不行。他没找别人,找的正是当初他亲自挑出来,让太子殿下送进晋王府的张仑。此人什么底细、有多少软肋,郑厌一清二楚。拿捏他,比晋王拿捏自己可简单多了。

      郑厌可没有什么道德感,凡是涉及自身利益他可以立马翻脸不认人,什么阴险狡诈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再说了,一个小太监而已,顶罪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可惜的,死贫道不死道友,他也是被逼无奈之举。张仑真要怨,就怨晋王去吧,与他无关。

      郑厌出手,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翌日一早,正在等着裴元珩被判重刑的裴元玺骤然收到消息,原本作伪证的张仑临时反水,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承认自己是因为在晋王府受到苛待才出此下策,甚至还说出了自己在何人手里买下的人偶、制作的龙袍。

      因为被苛待而报复,理由也算站得住脚,至于裴元珩的名声会不会因此更糟,那就不在郑厌考虑的范围内了,左右都是他活该的。

      经刑部探查,张仑每一句证词都对得上。大理寺、御史台复核之后上报皇上,证据确凿,裴元珩被无罪释放,不过后面还得叫人再盯一盯,确保他真的不会造反。

      走出刑部大牢时,门口多了几位平日里对他极近鄙夷的高官。裴元珩一眼扫过后,目光重又落在郑厌身上。这位刑部尚书真是好用啊,怪不得裴元玺对他这般器重呢。

      郑厌头皮一紧,这祖宗又想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裴元珩:嘻嘻,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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