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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晴天的染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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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离闫小山的窗户较远,没听见里面说话的内容,只隐隐察觉好像不是很愉快,笑声和责骂的空隙,好像才不过半个小时。
正纳闷呢,听见了头顶传来的谈话声,因为吃着饭,嘴里有些含糊。
男子开的口:“今天我发现有人跟踪我。”
“跟踪?”女人紧张,“是放钱那人?”
“不清楚,两个人,跟踪技术真的不行,看来我猜得不错,他们不敢上门来直接问我,只跟着我,估计想看我把钱放哪儿。”
“是不是真的安全啊,有些人为了几千块都能杀人的。”
“不可能,你放心…”
男子的声音明显也在胆怯,但是那钱的诱惑大于他对这件事情危险的预估。
“要不,”女人提议,“我们直接拿钱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不是更好吗?”
“哪个城市?我们去了那么多城市没有一个城市把我们当人看,都说外来打工仔。还是栔城好,从小在这里长大,什么都是熟悉的。”
“就怕出什么事。”
“不会不会…”
江夏此时在想,钱具体藏在哪一户肯定是不可能探听清楚了,这些个信息已经足以让张文海他们去裴晨那里邀功,于是抬脚朝自己摩托车位置走。
走着走着周围升起一股诡异的感受。
好像…
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会让自己后脖子这么凉?
………
周成川工作做得差不多,快速检查了一遍对错,身体往椅背去靠,点了支烟。
透过烟雾,去看对面的闫小山,见他专注地忙着自己手里的事,就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一样。
闫小山你到底怎么想的,按照你的逻辑,不是应该觉得我这么对你是错的吗,既然是错的,为什么不恨我?
你该恨我才对,混蛋!
故意吐出去一阵烟雾,那烟雾带着他的烦闷,飘到闫小山跟前,闫小山拿眼抹了一眼吐烟的人,继续低头写着东西。
“写完了吗?”
周成川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差不多了。”
“站起来,”周成川开始发号施令,右手夹着烟,左手抱着自己的右手臂,“把衣服脱了。”
“……”
“怎么了?”周成川扯起他常有的笑,“不爽吗?”
“你不能…”
“不能什么?”周成川嗤笑出声,“不能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就这样对待你吗?所以…打算食言?”
等他眼睛和自己预估的一样,瞪愣得厉害了,笑得更无所顾忌,继续嘲讽他:“你自己说的,你拿你有的东西来换,你不就只剩那张好看的脸和任人折腾的身体了吗?”
闫小山霍地离了椅子,赌气将衣服脱完,再把更有怨气的眼瞪过去,一副你怎么着我都不怕你的表情,嘴巴边儿抿成气呼呼的形状。
周成川笑看他那双滑稽的脸,拿眼上下扫视,又抽了口烟,眼眸有些闪动,内疚那么一秒,还是挡不住他的故意。
“是副好身体,能卖多少钱?”
“你!”
闫小山捏着拳头,想要是自己力气再大点儿就好了,至少能打他一拳头,让他脑子清醒点。
“是不是很想打我,却手无缚鸡之力?”周成川身体前倾,双手手肘柱在桌上,吐口烟,笑中带刺,“还觉得我喜怒无常?像个神经病?”
闫小山心思全然被猜透,垂眼开始想其它有没有可能劝说或者逃跑的办法。
身子还没好,要是像以前几次那样,肯定又要…
还没想好,见那人杵了烟头,走了过来。
他想说我病还没好,却又觉得说这话像求饶,带着最后的倔强去盯着他。
周成川将他抱起,往浴室里走。
闫小山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被丢到浴缸里,水龙头被打开,浴缸慢慢被热水填满。
他没能说话,茫茫然望着此时的周成川。
“生病出了汗,好好泡个热水澡。”见他茫茫然瞅着自己,取笑说,“失望了?”
“……”
“洗完早点休息。”
周成川说完出了浴室,到窗户边又点了支烟。
刚刚闫小山脱完衣服,身上到处布满的淤青和咬痕,再仔细一点去看,新的压着旧的,处处都彰显了他对他的伤害。
真狠啊…
怎么下得去手的,是你做的吧,故意还是无意的?
有什么区别,难不成无意的就能被原谅,伤害就能小一些?
可是…
那能怪我吗?是你自己要来惹的我不是吗。
周成川吞云吐雾,刚吐出去一口,又被下一口吐出的烟打乱了散开的节奏,就跟他脑子里一直不断有两个声音一样,接着发声,轮流撞击着他的精神。
最后烟抽完,才慢慢回归正常,瞧见远处有个摩托车开远。
寻思:刚刚回来的时候好像见过他。
那人怎么这么高?还那么壮,在栔城真的是很难得了。
………
江夏开着摩托车往谢英家去,到自己那片区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乞丐。
乞丐手里拖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就已经走到斑马线上。
他俩并肩等着红绿灯,江夏侧目,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乞丐,遂开始仔细端详起他的面貌。
50出头,看上去疯疯癫癫。
他对着自己捡来的瓶子笑,对着斑马线上红绿灯笑,甚至对着空气笑,笑完就开始对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自言自语。
头发留长,油得结了块,白发与黑发的数量相当,就像他脸上的皱纹,仿佛左脸上的和右脸上的皱纹分布的都相当均匀对称。
乞丐察觉了江夏打量他的目光,三角眼里那颗眼珠滋溜盯在了他脸上,让江夏害怕的同时只能用别扭的笑回给他。
他也对着江夏浅笑,眸子有了神采,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事物,朝他走了过来。
江夏惊觉,他的这张脸,就是在哪里见过。
人总有这样的时候,生活在一片固定的区域,每天出门回家的路线上都有固定会遇见的人。
比如喜欢在门口端个凳子坐着观看行人的大叔;卖早餐的中年夫妻;火锅店每天在门口择菜的几个大孃;杂货店老板站在门口整理货物的大爷;菜市场大门处维持秩序的中年保安…等等…
这些都是不用心去记忆就会印在你脑子里的情景,忽然换了一个场景,或者这个人做的事情不是你每天看见的,就会突然认不出来,觉得奇怪,就会好奇多看两眼。
那流浪汉三角眼变弯,此时绿灯亮起,江夏准备开走,却被他拽住了手肘,声音响起,中气很足。
“给我买点酒吧,啊,你看起来就像是来拯救谁的,拯救谁呢?可能就是我了,我很好拯救的,一瓶啤酒就行,对了,一定是青啤,其它的啤酒都有罪,有罪!”
“……”
江夏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便利店,只好真诚地回他:“现在没有地方可以给你买酒,要不,下次给你买吧。”
流浪汉望向他眼睛深处,去确定他说的话是不是敷衍,确定好后点点头,嘴里继续念叨不着边的话。
“人需要有宽大的胸怀,既能受苦,又能同情,你不错,不错。”
说罢拍了拍江夏的手臂,很欣慰地转身朝另一条马路走了。
江夏望着他的背影,还在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绿灯闪烁,赶忙过了斑马线,朝家开去。
………
闫小山泡完澡,站在洗手池旁对着镜子吹头发,探身去看周成川在客厅做什么,没看着,自行吹干头发,去了床上。
周成川自己也去洗了澡吹了头发,躺上床见还没睡着,问他:“睡不着?”
“嗯。”
“想事情?”
“嗯。”
“想什么?”
“不能说,一说你又要发飙。”
周成川撑臂坐起,背靠床头,准备点烟抽,怕影响他睡觉,忍了忍。
拿了床头的没看完的书翻阅,语气很淡:“别想了,想也没用,闭眼快睡。”
闫小山把眼闭上,在自己繁乱的思绪里想事情,想找到什么方法快速入睡,结果越想脑子越亢奋,睫毛颤动,还是睡不着。
过了好一会儿,感受到有只手在抚摸他的头发,力度很温柔,能感知到这双手的主人此时的心态是在抚慰他,想让他好好睡觉。
这种暖意好难得,好舒服,遂慢慢有了困意。
正快要进入一个金色梦乡,头发又被一把抓住,扯痛了他。
闫小山睁开眼,发现那人又怒目瞪着他。
他想,完了,又怎么惹着他了,正举手要去挣脱,听见他骂他:
“怪不得生病了,你怎么吹的头发,不知道头发没吹干睡觉头会痛吗?”
闫小山去拉他的手收了,摸了摸自己的发根,发现是有一些没吹干,总觉得夏天的温度,不太容易感知这干与不干的程度。
“我现在去吹干,你放开…”
周成川收了手,继续看书。
吹风机呜呜地响,他听见闫小山对着吹风机的出风口说着话,没太听清楚,凝神去听,只听得他呜啊呜啊地,似乎在玩闹,言语被风打乱,发出的声音有了波纹:
“周成川是个大笨蛋!”
“周成川还是个糊涂虫!”
周成川在床上听见,不知道该笑还是又该生气,此时他没有那些情绪,因为他想起闫小山今天下午电话里问他的话。
“在这几年里,我们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些充满生趣和无限希望的时候?”
当然是有,不过稍纵即逝。
或者说,是没有能装它们的容器。
闫小山对着吹风机抱怨完,关了吹风机的同时,出来一句话,声音比刚刚的小,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
“明明心里装着我,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回床上躺好,周成川从思绪里出来,见他依然睁着眼,不耐烦:“快睡!”
“刚刚本来要睡着,又被你一把给抓醒了,谁的错。”
“那你要怎么才能睡?”周成川见他眼珠机灵,立马找补了一句,“别想我唱什么睡眠曲。”
“那讲个故事也好啊。”
“没有故事。”
“那…你抱着我睡。”
“给你点颜料你就开染坊是吧。”
“不,我只想把灰暗的天空染上颜色。”
“天空那么大,你那么点颜料哪够啊。”
“就把你头顶的那片灰暗染成蓝色晴天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