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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恶魔 ...

  •   “我说过…你就是从地狱来的!专门儿杀人来的,我这腿…肯定也是因为你!你带走了你妈妈,也要带走我!”

      这种话江夏已经从他爸爸嘴里听了太多遍,要说麻木,心里还是闷得难受,忍不住拿眼去瞧他。

      是种祈求,求他不要再说了。

      “你!你该把我的命带走,而不是现在这样半身不遂…”江华改变了语气,恳求他,“啊?带走我吧,别让我这样。”

      “爸…”

      “我现在就是个废人!活着干嘛?!”江华又开始挥舞着拳头大声叫嚷,眼神从乞求换成了原有的仇恨,“成全你当个孝子吗?”

      江夏低垂着眼,目光几乎粘连在了地上,他怕那眼里头积聚起来的恨。

      窗外树影透过玻璃,照在墙的边缘,透了些在地板上。

      他盯了半天,渐渐失去力气,慢慢起身,走了出去,让那咆哮愤怒的声音消失在自己身后。

      外面暮色苍然,初夏的蝉声随日光而逝。

      他拖着步子在疗养院的院子里走啊走,头却沉重得像是挂了个铁砣。

      见一排苍翠的竹子旁有个长椅,缓缓坐了上去,长腿自然弯曲,手肘靠在膝盖上,身体前倾。

      他开始去沉思自己做这一切的动机。

      那日他为了帮他爸爸要得赔偿金,不得不答应王强去还没建好的楼房里见他。

      他没有去坐那工程电梯,而是慢慢爬上去,为的就是在爬上目的地的过程里,尽力去思考他要怎么去说才能得到他的怜悯,把该赔付的赔偿金给他。

      他还在想,要是要不到爸爸的赔偿金,他就只有去借钱支付手术医疗费,不过老家的亲戚视他为不祥之物,躲他还来不及,谁愿意借钱给他。

      到28楼的时候,江夏去找那王强的身影。

      外面寒风呼啸,穿过还没建好的水泥空间,绿色围布在风里被撕扯出不一样的节奏。

      王强站在一根水泥柱前面,胸有成竹地等着他来,等他走到他面前,换了副样貌,像看无从逃跑的猎物般瞅着他。

      江夏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定了定心神,声音强装着去发狠:“合同里写得很清楚,在工地出的事,就该负责,我可以拿这个合同去起诉你!”

      “那你就去起诉啊,”王强根本不屑他强装出来的姿态,“等官司打成功,你爸爸估计早就救不回来了!”

      江夏脸色微怔,快速去想:这人说得没错,如果他的存款够用,还能自己先贴着等官司胜诉,可他的钱不够,又没有人愿意借给他,时间也不会因为可怜他而等他。

      正犹豫不决,听王强说出了他的目的:“钱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条件。”

      “什么条件?”

      江夏想要抓住一丝希望,不管什么条件,至少能让他唯一的亲人活过来。

      王强笑出古怪:“帮我杀一个人…”

      “杀人?!”

      脑子“嗡”的一声响。

      救自己的爸爸,代价是要另一个人的生命?他不敢去想,这是可以拿来等价交换的吗?

      “杀…谁?”

      江夏声音颤抖,不可置信。

      “你知道的,我现在最想让谁去死。”

      “老萧?”

      王强满意点头,那压抑已久的心愿破口而出:“没错!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王强继续埋怨因为老萧所受到的侮辱。

      不外乎是自己一直以来维系的面子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还让他长久以来建立的盲目自信像楼房爆破,从一个爆破点接连不断地爆完了整个大楼。

      他还没办法去报复,因为别人有比他还强硬的后台关系。

      这就像是自己拥有了一个特权,让自己拥有了一个王国,却被另一种权利将他这国王的脸面踩在脚下。

      自己只能眼瞅着那些曾经他取笑过的人反过来取笑他。

      那耻笑声,声声如箭。

      刺向他无聊的自尊心,让他抓狂愤怒,从而丧失了理智,让他不得不抓住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加以报复。

      江夏继续听王强滔滔不绝去讲失去理智过后的狂热计划。

      老萧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下手最合适,似乎已经谋划好要怎么去杀,已经料定了他一定会答应他去实施这一计划。

      “你1点从他家后门进去…”

      杀人,杀人……

      江夏脑子里一直响着这两个字,重复着一套理论,杀一个人,救一个人。

      理智和情感在相互撕扯对抗,让此时他的意志力和判断力受到极大的压迫。

      不对,他反应过来什么,爸爸是救回来了,自己呢?结果一定是好的吗?

      沉着声音:“钱呢?要是我这么做了,你反悔怎么办?”

      王强转身,从水泥柱后面里拿了一黑色布袋,拉开给他看了看里面的现金:“放心,早就准备好了。不过,要是今晚那人还活着,你爸爸也就活不了了。”

      当时江夏脑子是乱的,思绪是纠结的。

      他只在告诉自己,这就是一命换一命的说法吗…

      那人跟自己一点瓜葛都没有,反而自己的爸爸本来该得到的救助赔偿却被眼前这人拿来当成筹码,要去伤害另外一个人的性命?!

      他抬头定睛去瞧此时淹在灰暗里的王强,就算看不清他的面貌,记忆里钝圆的身体和脸颊清晰可憎。

      此时那油腻的额头冒着汗,双手紧紧抱着一袋子救命的钱,那眼神狡黠得像一只寻找食物的豺狼,在带着冷风的黑夜里闪着恶毒的光。

      这实在是江夏见过的最让人恶心的脸,以前是,现在更是。

      恨意从心底蔓延出来。

      他望了眼王强手里的钱,再去瞧那张想着肆意操纵别人可笑的脸。那心底里蔓延开来的恨散在了他的每个细胞里,驱动着他打破这最后的理智。

      右眼里霎那间看清了王强的重复在他眼里的结局即将发生。

      睁了睁眼,心里最后出来一个声音:既然必须死一个人才能救自己的爸爸,那为什么死的…

      不能是他?!

      王强那饱含脂肪的躯体从18楼坠落,重重地摔在了工地的一堆钢管的旁边,血从头颅里混着的脑浆一并流成一滩。

      江夏拿着钱,慢慢往下走。

      半夜,值班人员听见一声巨响,跑出来看,慌忙报警。

      警察来的时候,他已经悄然在黑夜中走回自己的板房里。

      监控没有拍到江夏是怎么上去的,自然也没有人知道江夏在那楼里出现过,警察询问起所有工地的人当时都在哪里在做什么,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江夏的不在场证明是板房所有工人给的,都在睡觉,没人出过这板房。

      此次事件又当成了一起工地意外事件处理。

      他的爸爸被救回来,却猜到救他的钱来路不明,尽管他撒谎说是公司赔的,他也依然不会去信。

      他怎么会去信呢?

      他宁愿去信一旁对他冷眼旁观的陌生人,也不会去信这个一出生就带给他无限厄运的恶魔。

      江夏依然清晰地记得,他抢过那袋子救命钱,抓住王强手臂往楼下推的时候,王强那不可置信诧异惊恐的神情。

      他张口结舌,绝望到了谷底:“你的眼睛…你…原来你才是恶魔!”

      还没等他说完,人已经往下,框框铛铛地一路撞击着脚手架,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恶魔”两个字也随着他下坠的速度,隐在了呼啸的寒风里。

      江夏捂了眼。

      当时,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又变成那可怕的红色了?难道…自己这么做…又错了?就像自己来这个世界一样,又错了?

      “怎么了?”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脸色这么不好。”

      江夏无力抬头:“是你…”

      仲季常坐在他旁边,往他怀里扔了一罐汽水:“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气泡水喜欢吗?”

      江夏坐直身体,从自己怀里拿起那气泡水,打开喝了一大口:“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公司来慰问慰问老人家,除了吃的,带了些给老年人玩的玩具,顺便看看他们喜欢的程度。”

      “你们公司现在不止做小孩的玩具,还要进军老年人的市场了?”

      “呵,不是总说,人老了,就会变成孩子吗?”仲季常饮了口手里的气泡水,侧目过去,好奇问,“你的爸爸在这里?”

      “嗯。”江夏眉头皱了皱。

      “那我给你爸爸也送个玩具,看他喜欢不喜欢…”

      “我爸爸不一样,他再老,也不会像个小孩儿,还是留给别家老人吧…”

      “看你神情,好像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呢。”

      仲季常将手肘搭在椅背上,闲散往后靠,一只脚脚踝搭在另一只的膝盖上。

      “是不太好…”

      江夏见他穿一身休闲西装,这么萧萧闲闲的样子很好看,又多看了两眼。

      仲季常对上他的目光,在他要躲之际直接问他:“但是你现在活着的目的,却好像是为了他。”

      “我也不明白,”江夏目光躲回自己握着气泡水瓶的手上,“他也希望我不要再管他,但是他又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了…”

      此时一小狗从远处跑了过来,在他们鞋子旁嗅了嗅,抬头望了他们几眼,又跑开去别的地方寻找东西去了。

      仲季常望着那狗半天,直到它跑远,轻松笑了一声。

      “人有的时候很奇怪,明明不喜爱对方,甚至还恨着对方,却又离不开对方。好像这个你恨的人消失了,恨意也消失了,却没了活下去的目的似的,到底是什么连接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纠葛呢?真是不好说。”

      “我也不清楚,”江夏视线也从那跑远的狗狗身上收回,“好像很多事,我都没办法做出决定。”

      “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仲季常偏头冲他一笑,“不做选择也是一个选择。”

      “顺应的意思?”

      仲季常手指夹着那易拉罐,在椅背上敲着节奏,嘴里哼了几句音符,悠悠然地:

      “我们来这个世上又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能获得什么才来的。”

      江夏拿眼细细瞧着他,脑子里在思考这话的意思,半天才说:

      “所以你来了,发现这里不好,但是你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好好待着,就算是已经做了选择。”

      “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去这里,去那里,说同意,说拒绝,但你无法做到拒绝生命本身。我们要做的,只是要怎么去走完这一生而已。”

      江夏听他说着话,缓缓低了头,看向地面。

      此时一只蚂蚁正爬过他的鞋边,他轻轻抬了抬脚,随后将脚放在另一处,转而问他:“你呢?你打算怎么走完你这一生?”

      仲季常瞧见他抬了脚,落了脚,让那只渺小的蚂蚁从他的鞋底阴影里爬过,无不好奇地去注视他的脸,顿觉那张脸上的神采又是那种无法言语的特别。

      后反应过来他问他话,想了想,又有了自己该有的笑,朝他眨了眨左眼。

      “你猜。”

      江夏目光在他脸上游走,顺势越过他的头顶,抬眼去看已经黑下去的天。

      此时无风,除了人声,就剩他自己心里的些许波动。

      好一会儿,仲季常伸手将自己扎着领带的领口松了松,将纽扣解开,呼了口气:“最烦穿衬衣套西装了,装腔作势,闷得很。”

      “我觉得挺好看的…”

      江夏目光由天空往回走,见他解开纽扣后露出的脖颈,喉结动了动,快速将那放肆的目光又往天上去放,局促使得他的睫毛眨了几眨。

      “是吗…”仲季常盯着前方的路面,这种夸赞让他提不起继续说话的兴趣,瞅了眼腕表,“我还得回公司一趟,再见吧。”

      “嗯,再见。”

      江夏目送他离开,凝神细思他刚刚说的话。

      仰着头闭起眼,好像以前,他似乎也这么跟他说过什么话:如果没得选,就开心去接受,总比哭着去接受要好得多。

      多久以前?

      在哪里说的?

      却又记不起来了。

      想起来闫小山拜托他的事,离了长椅。

      疗养院晚饭早已结束,很多老人能走的都出院儿来散散步,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江夏穿过人群,手上气泡水已经喝完,他捏扁了那汽水罐往兜里一揣,朝院长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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