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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不自量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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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季常说是公司有事,其实是他爸爸手下给他打来的电话,喊他跟着一起去接待上面下来视察的工作组。
他问视察什么,回说是栔城对于中小企业的资助计划是否落实。
挂了电话,驱车开往目的地。
心想:政策里扶持的款项,基本都是栔城几家大公司拿到手里,小企业基本拿些尾巴,上台拍照走个过场。
上面儿来查,怕也只是走个形式。谁不知道上面儿政策,下面儿对策的写法,只是该怎么写,地方于地方不一样而已。
仲振全他们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拿了不该拿的,说自己没拿,最后还说要跟着政策走,自己拿钱帮助中小企业,带动栔城的蓬勃发展。
可以想象,那钱就给某个新成立的——扶持中小企业发展协会。
安排几个人进去忙活,里头的钱该怎么用,他们自己说了算。最后居然还成了这次政策的典型,接受了表彰,又得到了一份名誉。
他想起仲振全办公室里挂满墙的锦旗,不免笑出声,等红绿灯的时候,点了根烟,去看路两旁光秃秃的树干。
那锦旗里有一个最好笑,赞扬他的见义勇为。
事情是怎么回事呢——
有一天,他的司机载着他经过一处密集的街道,见到一电瓶车撞到了一个大爷,他停车下来将他扶起,并且送到了医院。
这么简单一件事,被仲广霖参股的媒体公司宣传成了:
一分钟收益上万的栔城首富,竟然愿意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去帮助弱小的人。不得不说,钱和生命在仲振全心里,生命更为重要,这才是我们当代需要的企业家,有赚钱的能力,还能有一颗关爱人类的好心。
最后那老人家的家属送他一面锦旗,并且拍了照,上了报纸和杂志。
真实情况是,那天他忙着去看赛马,却因为拥堵,着急又闷热的情况下,在一电瓶车经过的时候,开门下车透气,门撞到电瓶车,电瓶车又撞到了那老人。
真是一幅好锦旗。
绿灯亮起,车一路开到了北山温泉。
栔城说小不小,温泉也就那么几处,当然也分了等级了,真正的温泉水在北山,挨着的几家里,只此一家是纯正的,其它几家,都需要再烧点儿锅炉水充当充当。
北山富华温泉度假酒店。
他停了车,跟着服务员,往里边典雅厅走,路过鹅暖石铺地的花园,推门进去,见仲广霖已经在里面等候。
他杨起微笑:“大哥。”
“来了,快坐,他们一行人等会儿就来。”
仲季常环顾四周,这房间很大,除了吃饭的圆形大餐桌,北面还放置了一罗汉床和几张太师椅,墙上木雕壁画高高挂起,一方榆木大板,上面搁置典雅插花,以及一套茶具。
“二哥呢?”
他坐一方木椅上,放眼去瞧那一大扇玻璃推拉门,外面就是布置雅致的园子,造型美观的不老松,人工造的水景廊桥,白色打底的石子路,搁置着几盏复古路灯。
“他出差呢,”仲广霖坐他旁边,一起欣赏那美景,注视他神色几秒,“第一次做这种接待的事情,紧张吗?”
“有大哥在,我紧张什么?”
仲季常拿烟出来,被仲广霖制止。
“几个人里面有人不喜欢烟味儿,最好不要抽。”
“不需要我说什么话吧?”收回烟盒,仲季常带着点疑惑,“我感觉用不着我,也不知道爸为什么一定要我来。”
“让你历练一下嘛,你也不小了。”
“历练…待人接物?”仲季常晃了晃脑袋,“我当个设计部经理,是我的目标,能设计出受欢迎的玩具,是我的梦想。”
“那你跟爸说,看他同意不同意。”
“什么意思?”
“他说,”仲广霖学着一副指点江山的口吻和气势,“仲家人,得有更远大的梦想,不能只看眼前小利,目光放长远,谱写辉煌的家族历史,在征程里证明,仲家的长盛。”
“征战沙场啊,他想当栔城秦始皇?”仲季常心里嗤笑那种狂妄和野心,嘴上风趣声声,“那只能是大哥你来了,爸爸也只能是秦庄襄王。”
“玩笑归玩笑,你多看看多学学,以后也能帮大哥不是?”
仲季常观他双眼,明显在里面藏着其它的内容,他读得懂,打趣:“我还指望大哥以后能支持我的梦想,我嘛,能力有限,帮你处理处理外间的小小——问题,就好了嘛。”
“哈,季常,妄自菲薄说的是不是你?”
“不不,我这是人各有志。”
说话间门外有了热闹的人声,俩人起身,站在门口迎接,仲广霖对着门口的服务员:“上菜吧。”
“是。”
服务员快速走出走廊,通知上菜事宜。
仲季常站门口,堆起跟他们一样的笑容,心里觉得苦闷得很,这种笑很累人,牙齿露出几颗最好,眼睛弯成什么弧度最有诚意。
还有腰的微微弯曲,也要让对方觉得你在尊敬他,他比起你来要高人一等,但也不能太自降身价,让人觉得你不配跟他同桌吃饭,同一屋说笑。
仲广霖驾轻就熟,特地瞥一眼他的姿态,笑他学的努力,却实在僵硬。
仲季常回了个无可奈何的眼风给他,表示只能如此,再不能做得更夸张了。
仲振全拄着拐杖迎着人,一行人进屋。进屋前介绍:“犬子,仲广霖、仲季常。”
“一表人才,好样貌,有福有福。”
客套话几句,一行人进了包间。
好嘛,仲季常数着那人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足足9个人,落座后满满当当,笑声此起彼伏。
仲季常随着他大哥坐下,打算就当个壁花…不…壁虎…坐观吧。
坐观可以,酒得一杯一杯接着敬,白酒…他最喝不来,完了完了…
酒过了三巡,在座的说的话,在仲季常这里全都成了刺耳模糊的噪音,只有在仲广霖手在桌子底下提醒他时,才强睁着眼,含笑示意:“对对,你们说的都对。”
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为什么不讨论政策落实具体没有,哪里还需要改进。孔子孟子、老子庄子…什么?还有道家的由来…
他眯着眼,强撑着精神,等待结束的同时,察觉到一抹视线,那双眼睛凛冽,透着一种滑稽的嘲弄。
是在看我吗?
仲季常朦朦胧胧拿眼去瞧那人,50左右,头发梳得光亮,一大鼻子显眼,衣着简单大方,看不出有多昂贵,只是领带夹,是什么牌子的限量版吧…
那人一直拿眼注视他,只不过在喝酒落杯的档口,有意收敛了那赤裸裸的目光,手搁在下巴上,手指故意去遮挡自己的嘴巴。
却能透过那指缝,隐约瞧见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朝着一边,是种轻蔑。
“?!”
仲季常似是受到了某种惊吓,桌下的双手开始哆嗦。
那捂着下巴的手背有疤。
是…是铅笔…不…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弄的…但是刚好一大一小…
“这是仲家几公子?”
那人说话了。
“!!”是那个声音…
仲季常脑袋瞬间清醒,身体却依旧被酒精麻醉,眼睛想努力睁开看清楚,达不到,敌不过酒精的力量。
“什么公子,您说笑,第四个孩子,”仲振全笑很爽朗,大方介绍,“季常,这是这次视察组组长…”
仲季常呆愣,心里继续做着揣测,手臂被仲广霖拉了拉,他平静自己的乱想,撑着桌沿站起,举杯敬他酒:“你好…”
客套话还没说出口,身体一软,似要往后倒,忙迈出右脚想站稳。
仲广霖要扶住他的瞬间,那人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肘,声音从头顶传到了耳边:
“四公子,长得非凡,酒量却不行。”
随后将他扶正,接过他敬来的酒,仰头喝完,松开他的手肘。
仲季常站稳,努力让自己不往后倒,只是此时醉意太过明显,拉着椅子想坐,听见那人又说:
“酒的滋味,总是因人而异…”
在一阵欢笑声里刚稳稳坐下,仲季常猛地抬眼,那一刻,他确定了这声音属于谁。
心底里好似打开了什么口子,冒出来好多尖锐的,夹杂着乱糟糟的空响,响声刺耳,一直嗡咚咚地响彻在他的脑际。
“滋味嘛…就像好吃的菜,谁都想尝一尝…”
“不自量力…”
“抗争有用的话,你不早就不是盘菜了?”
仲季常左手紧握着他递回来的酒杯,低头去看自己的握在膝盖上的拳头。
是…是他。
用铅笔戳的疤,第一下换来的是自己的头发被更大的力气狠拽。第二下,换来的是轻蔑的口气在耳边说:不自量力…
还有几次…几次…
他缓缓抬头,去扫视那一群接着说笑的一群人。他…他们…不会…不是…
目光落到仲振全和仲广霖身上。
你们谁安排的…
是你…
仲振全正跟右边的人说:“是是…还得多多经历些事,酒量就是其中一项。”
是你…
仲广霖正站起身和那人喝酒:“我当大哥的,帮他喝吧,他也是第一次参与到这种场合。”
那些笑声开始扭曲,随着他们的笑容杂糅在这空间里。
好恶心…好恶心呐…不要再笑了…
“哐铛”一声,仲季常趴倒在桌上,心绞痛得难忍,忙用手揪紧了胸口的衣服,狂喘着气,眼神瞪大,望着桌下那些人的脚。
砍断吧,全都!
用一把斧头,从膝盖,一刀!皮肉绽开!第二刀!骨头切碎!第三刀!静脉尽断!哈…再来再来,剁碎了,喂狗!哈哈哈…
“呼…哈…”
忍一忍,忍一忍…
“季常?”仲广霖拍他肩膀,“喝醉了?”
能忍住,我能忍住…
“我扶你去那边坐坐。”仲广霖扶他起来,到北边的罗汉床让他侧躺,拿手抚他的额头,“看来你喝不来太多的白酒。”
“是…”
“喝茶,醒醒酒,”给他递了被茶,“休息会儿,等会儿我喊我司机送你回去。”
“好…”
声音还在,还在…
“不胜酒力啊…我们喝,不管他了。”
“多喝几次就会习惯了。”
“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
“酒啊,说它不是个好东西,却都离不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