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一定要做草履虫是吗》洛觞泪

149、达莱2

　　人类基地共同公开了一项投票。

　　“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永远远离污染和灾难，代价是失去人的身躯，仅留完整的意识活着，而且终生只能待在一个末世前的城市里，你愿意吗？”

　　所有基地居民，不管男女老少贫穷富贵，都在打开通讯器时收到了这项投票。

　　上一次搞这么大规模的投票，还是决定是否保留42权限。

　　才短短几个月过去，就要决定自己的生死了。

　　海洋污染物来势汹汹，除了第六基地，第七基地和第九基地也相继被它们攻击，甚至还未回春的第八基地周围都出现了它们的踪迹。

　　几个月前的污染事件飙升只是前奏，正餐才刚刚开始，但人类已经吃不下了。

　　缺人，缺武器，缺骨灰盒。

　　于是，识之殿堂按照黎愿曦留下的命令发布了这项投票，强制所有人参与。

　　他们希望人类存续下去，也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从人的眼光来看，按照人的观念来看，文明存续重要的是人本身，还是别的什么呢？

　　“已经有14.7%的人投票了。让我看看……有74.9%的人选择了愿意，接近四分之三啊……”

　　识之殿堂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来，紧接着是夏清儿。

　　[比我想象的还要多，看来小夕是对的，人类需要这个堡垒。]

　　他们正站在荒原上，面前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如果从卫星往下望，会发现这里有个直径百里的巨大黑球。

　　没有波动，没有光照，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就是……夜城……

　　“主人的夜城里是黑白的，就像把末世前的城市抹去了颜色一样。”识之殿堂说，“不过那是之前了。主人说，得到更多虚实序列异能之后，夜城内部就变成彩色了，比第九基地还要漂亮。

　　“包括污染值也是。以前这边的污染值可以直接把普通人污染掉，但现在收敛了，只要不进去就不会有事。”

　　“……”晏秋辰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的夜幕。

　　“你真的忍心吗？”作为一个真正拥有自我意识的AI，识之殿堂想再劝一劝。

　　“你可以选择活下去，带着主人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成为历史的见证者和记录者。没有人会责怪你，更没有人会逼迫你，你大可以回到基地里，等待明天的开启。

　　“一旦进入夜城，你就会死了。污染物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你会变成夜城运转的能量，连存在都会被抹去。”

　　“我知道。”晏秋辰将掌心贴紧夜幕。

　　粘稠的黑色温柔地包裹过来，从手心到肩膀，慢慢蔓延至全身。

　　“能永远成为爱人的一部分，是我能想到的，世上最浪漫的归宿。”

　　伴随着通讯器落在地上的声音，世上唯一一只记忆生命宣告死亡。

　　识之殿堂没再说话。

　　是啊，它早该想到的。晏秋辰此人，就和西露雅一样，是极致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者。

　　只是他太善于隐藏，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他冷血无情。

　　它还记得出发的时候，西露雅说：“去找寻你想要的幸福吧，爱与温暖是世上最珍贵最转瞬即逝的东西，要好好抓住哦！至于妈妈就不用小星星担心啦，我可是你的奶油泡芙妈妈！”

　　她不会阻止晏秋辰拥抱死亡，他自己也不会。

　　*

　　融合的过程比晏秋辰想象的还要温柔。

　　没有痛苦，也没有窒息，只是看着自己渐渐变透明，从脚到头变成光点消散。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光点组成的路依旧闪耀。

　　他顺着路向前走，发现前面有几个人影。

　　走近一些，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

　　“产妇生命体征稳定，继续观察。”
　　“孩子的头出来了！脖子……脖子被脐带缠住了！”
　　“剪掉脐带，把孩子抱进保温箱里去，优先保住产妇！”
　　“产妇血压急剧下降，准备输血！”

　　床前人影摇摇晃晃，组成慌忙的手术室。保温箱里的新生儿全身通红，细细的手臂扎上最小的针管。

　　那是他刚出生的样子。

　　婴儿时期的记忆，晏秋辰记不清，只知道自己是早产儿，险些没能救回来。
　　早产原因是父亲的死亡。

　　看着奔走的医护，虚弱呼吸的婴儿，他没有停留，只是继续往前走。

　　产房的影子在身后消失，前方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
　　他身高不过一米，推着输液架边咳边走，钩子上挂了好几袋各种各样的药。

　　“小朋友，你不能出去哦。今天外面的风很大，出去玩的话会感冒的。”护士轻轻拦住他，没让他进电梯。
　　“可是，我想见妈妈。”小晏秋辰抬起头，说，“妈妈好久没有过来了，我好想她。”
　　“嗯……你知道妈妈的通讯号码吗？护士姐姐帮你打个电话吧？”
　　“好……”

　　这是他三四岁的时候。彼时的他常年住在医院，血管里流的生理盐水快有血液那么多。
　　这个年龄的孩子渴望亲情，可惜他的父母都没法陪在他身边。

　　再往前，人影又长大了一些。虽然依旧穿着病号服，但看起来上小学了。
　　“妈妈，老师帮我带的卷子，我考了满分哦。”
　　“哇，小星星好厉害！”西露雅的影子对空荡荡的身旁说，“亲爱的，你说我们给小星星什么奖励比较好？”

　　——晏秋辰没再多看，往更前方跑去。

　　下一个影子，他已经换上了校服，旁边站着夏烨。
　　“你确定要去参军？”
　　“我确定。”

　　再下一个影子，他觉醒了裁决者的天赋。
　　“坐标17,21,3，有一只藏起来的污染物，大概是B级。”
　　“收到，定点狙击马上到位，请尽量隐藏行踪，避免惊动它。”

　　再下一个，下下个，一个接一个的影子，都是他经历过的事。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倒映出过去的自己。

　　直到最后，他看见自己拥抱漆黑的夜色。

　　他就要消失了。

　　走过这个影子，所有光点都聚集成孩童的模样，静静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要选择死掉呀？”他听见幼时的自己问。

　　“因为我想寻找他。”他说，“死亡可以将我带去他的身边，从此以后，我会活在他的身体里。”

　　孩童歪头：“这样值得吗？”

　　“生命的意义是由自己决定的。”他说，“我爱她，所以我选择死亡，我不悔。”

　　“那便去吧。”孩童微笑，“去奔赴你想要的未来吧，即便那个未来是黑色的永眠。”

　　晏秋辰也久违的笑了。他摘下对戒，递给过去的自己，向更远处走去。

　　他的身体在消散，身后的孩童也渐渐消失。

　　最终这里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一对金色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