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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彼岸花 ...

  •   26

      大概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成勋刚站到家门口,陈岩就从对面开门出来了。
      他掏出钥匙开门,瞅了眼对方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你那头发剪剪?你就不怕何沁做饭的时候把你当锅盖扣上?”
      陈岩撩了把脑门上的刘海:“知道了,有空就去。”
      他朝成勋伸出手:“我身份证呢?”
      成勋从口袋里摸出他的身份证拍到他手上。
      “我手环呢?”
      成勋眨眨眼睛装傻:“什么手环啊?”
      “你丫的。”陈岩用手指着他,“你是不是给我弄丢了?”
      “赔给你,赔给你。”成勋把他的手摁回去。
      “算了,反正是试验品。”陈岩转身回屋,“等会儿过来吃饭啊,阿沁炖了玉米排骨汤。”
      “你俩吃吧,我要睡觉。”成勋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明天就得回局里报到了。”
      “行吧,那我们给你留一口,你醒了自己热着吃。”
      “好弟弟。”成勋伸长胳膊想去揉他脑袋。
      “滚蛋。”陈岩嘭一声关上门。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海角村回来后他就跟被抽干了精气似的,在家昏睡了一天一夜。
      冰箱里有陈岩和何沁小两口送来的饭,成勋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下,懒得管这顿算是早饭还是晚饭了。
      手机弹出一条新闻推送,他瞥见标题后着急忙慌地点开,差点打翻了汤碗。

      门上咚咚两声轻响,马晋拿起手边的水杯:“进来。”
      “副局。”成勋推开门走进来,“我来销假。”
      “嗯。”马晋点了下头,“知道了。”
      他啐了口茶叶,问:“听说你还在山上晕倒了?”
      “啊,估计就是没睡好,没事。”
      马晋斜他一眼:“好歹也是个警察,身体素质这么差。”
      成勋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样啊?这一趟有收获吗?”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成勋关上办公室的门,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了桌上。
      “这什么呀?”马晋拿起密封袋,里头是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纸页泛黄,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应该有些年头了。
      “刘群给我的,让我拿回来交差,我还没给检验科,就把它交给你了啊。”
      成勋说完就转身,马晋赶紧叫住他:“诶诶,你站住。”

      “他就给了你这个?里头什么呀?”
      成勋耸肩:“不知道,像一份名单,但是字太丑了,看不懂。”
      “你先坐下。”
      成勋乖乖照做。

      “陈雪的尸体找到了。”马晋从办公椅上起身。
      “我知道,尸检报告也出来了,确实是意外失足。”
      “那你觉得呢?”
      成勋说:“我尊重结果。”

      马晋从架子上抽出一份资料递给他:“刘群和我是警校的同学,他那会儿一直是专业第一,也是最先当上支队队长的,但是没过多久他就被下放到派出所了,后来也不再做警察了。”
      “他犯什么错了?”成勋解开资料袋口的绳结,“还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不能明说,你心里大概有个数就行。”马晋坐到单人沙发上,“你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如果你想伸张什么正义,很抱歉,可能实现不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人家地盘的事人家都不管,咱们的手也伸不过去。”
      成勋不满这个说法:“那陈雪不也算宁城人吗?”
      “那你也说了啊,尸检报告出来了,是意外。”
      成勋无言以对,心里憋着气,手上就没轻重,他一把扯开袋口。
      “你轻点!”马晋着急道,“别给我弄坏了。”

      “她是被拐来的,对吧?”
      马晋叹了声气:“还不是被拐那么简单,她应该就是海角村的人。”

      成勋取出袋子里的文件,厚厚一沓,装订用的订书针都生锈了,第一份是2002年海角村所在县的户籍人口调查。
      “一个地方的新生儿男女比例虽然不可能正好是一比一,但也有个差不多的数。”马晋说,“但当年海角村的出生人口和户籍登记的根本对不上。”
      “不是吧。”成勋感到胸口一阵闷堵,“他们卖的是自己的孩子?”
      “那地方以前说是穷山恶水都不为过,生得起养不起,生了再买还能赚点钱,不奇怪。”
      成勋启唇骂了句脏话。

      “那整个村都是罪人?”
      马晋摇头:“应该是有个固定团伙,他们有自己的产业链,生意做得很大,但范围涉嫌全村,刘群带队埋伏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什么直接证据。”
      成勋不解:“如果规模很大,人证难道还难找吗?这么大点地方,还能藏哪?”

      他忽然灵光一闪:“后山?”
      马晋说:“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有开发商想在那里建度假村,当地村民极力反对,还打人呢。”
      “那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成勋想不通,“这都抓不到?”
      “只能说命运弄人,就差一点。”马晋叹了声气,“地震,整个村都快没了,黑户再多又怎么样?地裂成两块不知道没了多少人,这笔烂账就这么平了。”
      成勋愣了好几秒,他弓着背用手扶住额头,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换我是刘群我得崩溃死。”
      “所以啊。”马晋拍拍他肩,“别说受害者,那几个罪犯可能早就都死了,这案子最多就这样了。”
      “万一有幸存的呢?”成勋抬起头,“和陈雪一样。”
      “那么多年过去了。”马晋看着他说,“你自己也去过海角村了,现在它是什么?人间仙境、旅游胜地,一个村带动了整个城市的经济发展。这种陈年旧案,唉,难说。”

      “那就这么算了?”
      马晋反问他:“那还能怎么样?”
      成勋觉得再待下去他要缺氧了,站起身说:“我出去了。”

      “诶,晚上来家里吃饭啊。”
      成勋回过头:“干嘛?”
      “你生日啊,忘了?”马晋缓和了些语气,“想吃什么?我让你阿姨给你做。”
      “不用麻烦,我刚回来手头好多事呢。”
      “那长寿面总得吃吧。”
      “行吧。”成勋点头说,“那给我加两个蛋。”
      “行!”马晋凶巴巴地应了声,“两个蛋。”
      “我出去了啊。”
      “去吧。”

      成勋带上办公室的门,朝着自己的工位走过去。
      他抓了抓后脑勺,总觉得刚刚的对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具体的场景。

      宁城四季如春,都十一月了天气还是很暖和。
      成勋到殡仪馆的时候里头已经来了很多人,屋里到处都摆着鲜花,满室馨香。

      “诶成勋。”潘亮抬起手朝他挥了挥,“坐这儿吧。”
      他们这一排都是陈雪的高中同学,成勋只和潘亮比较熟,他打量一圈,说:“布置得这么漂亮啊。”
      “都是她未婚夫弄的。”潘亮用手掩着嘴悄声说,“听说本来是要用在婚礼上的,现在喜事变丧事,太那啥了。”
      成勋不常穿西装,他这人糙惯了,打着领带穿那么板正总感觉哪哪都不得劲,他干脆摘下领带塞进口袋里,又解了两颗衬衫扣子。
      坐了会儿他还是觉得胸口闷,碰了碰身边的潘亮说:“我出去抽根烟。”

      屋外的角落站了好几个男人,有些也是陈雪的亲朋好友,三五成群聊着天,都在替她惋惜。
      成勋背靠着墙沉默吞吐,阳光明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

      “成队。”
      他抬起头,才半个月没见,他差点都没认出来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顾赟。
      本就清瘦的人现在更是一副骨头架子,脸都脱相了。

      “瘦了那么多?”成勋松手把烟头丢到脚边踩灭,“还是得多注意身体啊,你得好好的,陈雪在天上才能放心。”
      顾赟点头说:“是。”

      他对成勋说:“听说你还亲自去了趟海角村,谢谢啊。”
      “别,也没什么发现。”成勋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努力找话说,“幸好搜救队找到了,让她回家了。”
      “我有份东西想给你。”顾赟上前一步,“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成勋点点头:“行。”

      顾赟带他去了自己车上,从后座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这什么?”
      “她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微博,我这几天整理她的遗物才发现,本来不想窥探她的隐私,但里面的东西好像和她的身世有关系,所以就都整理打印出来了。”
      成勋快速翻了翻,问顾赟:“这个你有给别人看过吗?”
      顾赟摇头:“我担心叔叔阿姨是把她买回来的。”
      “这个我们早就核对过了,陈钟夫妇是合法收养陈雪的。”
      顾赟松了口气:“那就好。”

      虽然一切好似真相大白,但成勋心里总有个过不去的疑问。
      “我还是想问你,她去海角村的时候整个人状态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受过什么刺激?你再回忆回忆。”
      “她就跟平常一样,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的,也可能是我没注意......”想到什么,顾赟说,“我们进村的时候,村口有个老头举着牌子说帮运行李,十块钱一趟,小雪有点被那个人吓到。”
      “为什么?”
      “他右手只有半截胳膊,我看他可怜想做他生意,结果他一伸手把小雪吓到了。”
      “哦。”成勋回忆了下,他进村的时候门口也有帮运行李的,但并没有看见什么残疾的老头。

      葬礼还没有结束,他们不能在车里久待,成勋说:“这份东西我会好好保管,感谢你把它交给我。”
      “应该的。”顾赟挤出一个笑容,“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小雪非要改签去海角村吗?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想回家看看。”

      【我有一个醒不来的噩梦,那个梦真实到拥有温度、气味和疼痛感。】

      【有一天开始我们就住在了山上的小破木屋里,再也没看见过大海,但是晚上能听到远远的海浪声。我每天都闭着眼祈祷,再响点,浪再高一点,把整个世界都掀翻吧。】

      【一连好几天都只给我们面汤和烂了的菜叶吃,有人赌气绝食,但是有个姐姐突然发了疯一样地吃,我们不吃的她全部拿走。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在计划逃跑,听说是跑到了村口,但又被他们抓回来了,差点打断了腿。我悄悄看过一眼她的伤口,都长虫了,很可怕,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跑了,外面都是他们的人。那时我对世界还没有概念,我只觉得哪哪都是地狱。】

      【在所有女孩里,三四岁的是最好的,幸运的话她们被卖掉,然后会有一对爱她们的新父母,七八岁的就要开始干活,十多岁的会被他们挑走当老婆,给他们洗衣服做饭,生了儿子留下,生了女儿就和我们一样。我那时每天都希望自己可以停止生长,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但我已经不想活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兰姐姐了,她离开那天我们都在哭,但是差不多一年后她又回来了,听说婆家不要她了。他们也不想要,因为阿兰姐姐生过孩子不好卖了,阿兰姐姐跪着求他们,大家又都在哭。】

      【好像是警察盯上他们了。他们在山上挖了一个大坑,一开始是想惩罚犯错的人,除非他们给根绳子,否则靠自己是爬不上来的。后来坑越挖越大,警察要来他们就把我们踹到坑里,谁敢出声就把谁从山上扔下去。每次站在坑底我都想大叫,但我从来不敢。】

      【我总是不知道我是最幸运的那个还是最不幸的那个,那天晚上妹妹翻来覆去睡不着,说想尿尿,我悄悄带着她去了茅房,我们刚到就听到他们来踹门,让所有人都起来去后山。我们两个抱着缩在一起,我听到他们问都在了吗?历莫说都在。有脚步声走近,我捂着妹妹的口鼻躲到坑里。我忘不了那种味道,我甚至觉得到现在我身上都有那种味道。我想如果那时我多犹豫一下我们也都死了,但我知道历莫在保护我们,我不怕臭,我的人生已经烂了。】

      【我拽着她一路往山下跑,风刮得我耳朵疼,但我不敢停。地面晃了一下,我摔倒了。我和妹妹走散了,我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我太饿了,站在面馆门前,我想闻闻味道也好。老板走了出来,我怕他要骂我弄脏了他的店,他却问我饿不饿。】

      【2003年,我差不多十岁了,我才有了姓名。】

      【几天后我听到店里的客人说海角村发生了地震,我才知道她们出事了。新闻说死了很多人,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我不敢让爸爸妈妈知道,我怕他们送我回去。我不想回去,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想她们,我又怕见到她们,我总觉得我的幸福好像是对她们的背叛。我是不是该去见见她们?可我都不知道她们的墓在哪里,她们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就算有人发现了她们的尸体,又该怎么为她们立墓呢?】

      【可我不是记得吗?我记得她们的名字。历莫、诺答、阿兰、禾斤、拓尔......不知道听谁说过海边出生的孩子是有海神庇佑的,但愿如此。】

      也许是陈雪的文字太有感染力,又或者是所描述的画面太过触目惊心,成勋心脏一阵阵刺痛,仿佛他看见过、听到过、感同身受过。
      他掸去烟灰,再抬头时才发现窗外夜已深。
      成勋将资料摞好,躺在床上却没了困意,他用手掌揉了下胸口。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他翻了个身闭上眼。
      但愿如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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