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行空于浅阳》稳重王

30、选择

　　“五元四串儿，五元四串儿了啊。别走啊您，里边可没这价了。”

　　“炸灌肠儿，爆肚儿了诶——”

　　“茶汤，老字号茶汤。客官来一碗呐？”

　　夜市深处灯火通明，一个个档口使出浑身解数，用尽十八般武艺，竭尽全力地吆喝着。嘈杂与喧闹没有让人感到烦躁，反而很动听、亲切，富有生命力。

　　“豆汁儿，豆汁儿啊。”这突兀的叫卖声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谁大晚上喝豆汁儿啊。”路行云忍不住吐槽。她偶尔会为了清醒或者陪钟浅晴，早上闷一碗，提神醒脑，屡试不爽。

　　“哈哈，挺好喝的呀。你不懂，那是历史沉淀的味道。”

　　“是么……我怎么觉得是馊豆子沉淀的味道。”

　　“你老是干喝，喝豆汁得就咸菜丝儿。”钟浅晴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要吃爆肚儿。”

　　“走。”

　　两人买了一碗爆肚和一份炸灌肠。她们找了一个角落，挤在一起站着吃。

　　“啊，烫、烫、烫。”路行云被炸灌肠烫着了，一边跺脚一边哈气。

　　“慢点吃，多大人了。”

　　“凉了不好吃，你来一个吗？”说着，她用竹签给对方挑了一片。

　　“啊——哎呀，烫！”钟浅晴烫得眼泪差点流出来，原地直转圈。

　　“哈哈，还说我。”

　　“真讨厌。”

　　“瞧你那嘴，都是麻酱。”

　　“嗯——”钟浅晴向路行云探了探脑袋。

　　路行云笑嘻嘻地用纸巾为对方擦了擦嘴。一年前钟浅晴因同样的动作而脸红，路行云记忆犹新。那时，她不知道钟浅晴喜欢她。现在她知道了，她喜欢现在的状态。

　　姐妹关系到互生情愫，再到恋爱的过程不是一个简单的一次函数，即不是一条向上的直线。在路行云认为，这样的变化是一个从熟悉到陌生到熟悉的二次函数，即开口向上的U型抛物线。

　　该抛物线以Y轴左右对称，最低点大于0。

　　她发现在她确认自己的心意后，很多姐妹间的亲密动作就很难自然的做出来了，甚至会下意识的回避。现在她正在用的新的心境、新的身份去重新把它们找回来，并赋予新的意义，然后更进一步。

　　她感谢钟浅晴勇敢的提出“抱一下”。她知道对方不是在等，而是也在努力地朝前走。她认为她们已经过了抛物线中间的那道鸿沟，从二象限到达一象限，只差一层窗户纸了。

　　今天，她想捅破那层窗户纸。

　　“你在想什么呢？”

　　钟浅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没想什么。走，看看还想吃什么？”

　　“你说我以后当演员了，是不是就不能乱吃了，因为会胖。”

　　“那不得等以后吗，今天先吃个痛快。”

　　“好哒！”

　　两个人从一碗爆肚、一份炸灌肠开始，一路吃一路逛，直到羊肉串的价格变成一元一串，她们才手牵手在喧嚣与叫嚷声中，穿越拥挤的人群，踏过烟火之地向家走去。

　　情人节的夜晚几近零度，街头巷尾看上去并不冰冷，而是弥漫着浪漫的气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手捧鲜花、洋溢着幸福微笑的恋人。

　　“你说怎么没人问咱俩要不要花啊？”钟浅晴眼巴巴地瞅着街边卖花的小贩。小贩们很忙，面前插满玫瑰花的篓子很快就要卖空了。

　　“咱俩看上去像好闺蜜，乖乖女。”

　　“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你是指乖乖，还是闺蜜？”

　　“你觉得呢？”

　　“我觉不出来。”

　　“嘶……”钟浅晴想上手打她了。

　　“要花吗？”这时，一个看着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拎着一篮子玫瑰花，正睁着大眼睛看她俩。

　　路行云与钟浅晴相视而笑，点点头。

　　“你给姐姐们挑两朵好不好？”钟浅晴蹲下身子，朝小女孩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嗯好！”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选了两枝白色的玫瑰花。

　　“谢谢你。”钟浅晴把钱给了小女孩。

　　“等一下，多了，我让妈妈找你钱。”小女孩放下花篮，朝不远处跑去。那里站了两个女人，正笑着看向这边。小女孩和两个女人说了什么，很快拿着零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这是找你们的零钱。妈妈们说，姐姐们要幸福。”

　　“谢谢。”
　　“谢谢。”

　　钟浅晴和路行云各自拿着一枝白玫瑰，相继红了眼睛。

　　她们回到家属院。还是那个没有路灯的角落，二人静静地抱着。她们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想分开。

　　要不要在一起。路行云几度张了张嘴，只是没能说出口。

　　要不要在一起。钟浅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最后化为一缕白烟，消失在空气中。

　　做好彻底告别过去15年关系的准备了吗？路行云在想。

　　做好彻底告别过去15年习惯的准备了吗？钟浅晴在想。

　　做好接受可能发生任何事实的准备了吗？她们在想。

　　时间从不等人，再浪漫的日子也有结束的那一刻。家属院板楼的灯火在一盏盏熄灭，手机不停地振动，她们的家长着急了。

　　“情人节快乐。”路行云轻声说，“回家吧。”

　　“嗯，情人节快乐。”

　　那晚，两人到家后久久不能平静。她们第一次发现，那些冲动的亲密行为让她们对爱情有了认知，给足了她们前行的勇气。可真要确认关系时，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她们甚至会想，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她们的爱情会不会更简单。

　　路行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发现自己错了。事实证明，她和钟浅晴仍在抛物线所处的第二象限，牵手拥抱等行为并不会让她们跨越中间的那道鸿沟。

　　那些大胆的行为只是催化剂，决定不了方向。她想起王雪说过的话，窗户纸到底是什么呢？至少与行为无关。

　　路行云心中有了一个答案，只是不是很确信。她望着花瓶中的白色玫瑰花，心有不甘。

　　此时，U型抛物线再次展现在她的眼前。继续走，前面可能是低谷；不继续，就停留在当前的关系上。

　　当然要继续走了。前方有低谷又如何，至少是在前进。她给自己鼓了鼓劲，相信钟浅晴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思来想去，她给钟浅晴发了一条短信。

　　【小浅，我会努力的。】

　　钟浅晴：【我也会。】

　　路行云：【晚安。】

　　钟浅晴：【晚安。】

　　热闹的首映礼，浪漫的情人节，这天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电影《如果的意外》上映后，口碑和热度快速上升。这部青春悬疑类电影在武侠电影盛行的年代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新颖富有差异化的故事情节让观众眼前一亮，票房如同冬日寒风里的梅花，一枝独秀。

　　反响如何、观众对钟浅晴是否认可，其实不需要看数据，直接反应在陈孑的手机来电铃声上。电影上映后就赶上春节，陈孑的手机被各路拜年的人打爆了。人丁稀少的钟家突然就多了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亲戚。

　　钟浅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她在家属院被认出来了，邻居们会向她索要签名，小区附近开始有记者，如果不是因为这两年安保设施越来越完善，她家门口恐怕都不能消停。不知道从哪天起，她开始出门戴口罩了。

　　除此之外，演员的工作强度超出了钟浅晴的既往认知。她之前认为上学期间一年最多拍一部电影，没有其他工作。她没有意识到作为一名演员，一旦火了就会成为公众人物，广告代言的邀约也会纷至沓来。

　　陈孑彻底放下了翻译的工作。她不是忙着和导演、制片人沟通剧本，就是在应付各个品牌商的邀约。这些品牌商和经纪公司一样，希望在这颗金子刚发光的时候，用较低的成本获取一个长期的合同。

　　陈然建议姐姐给钟浅晴开一个工作室。税务方面是一回事，陈孑一个人也跑不过来，钟浅晴需要一个团队。陈孑听从了弟弟的建议，她不想让钟浅晴签公司，那样不自由，不利于孩子的学业。钟浅晴已经有了两个大导演的背书，未来再签几个商业合同，资源不是问题。

　　“小然的意思是得签几个代言，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有利于小浅职业生涯的成长，保持曝光度。”陈孑抓了一把瓜子，往沙发上一靠。大年初二，两家三老四大两小齐聚钟姥姥家。那家出了一个小明星，这已是胡同人尽皆知的事。

　　路知远听了陈孑的话表示赞同。“现在都有什么品牌找小浅啊？”

　　“A牌电子词典、X牌复读机、C牌可乐、D牌方便面……什么都有，像一些没听说过的，像黑作坊制品的，我就直接没理。”

　　“还挺多。”王雪听了直乐，“小浅这个年纪再代言复读机不合适了。诶？小行！你别那么靠着姥姥，姥姥岁数大了。”

　　“啊，知道啦。”

　　“没事儿，别听你妈的。”路姥姥揽着路行云，言语间透着宠爱的意味，“小浅也过来。”

　　钟浅晴亲了一下自己的姥姥，转而投进路姥姥的怀里。路行云的姥爷坐在一旁，边笑边摇头。“你们就惯着她俩吧，坐没坐相的。”

　　“目前就是这些牌子。”陈孑把能想起来的品牌给大家念叨了一遍，“没有特别高级的牌子，她还小，人家也不找她，怎么说都是个小新人呢。”

　　“小浅是学生还得上课，接一两个代言就行了。”钟强不是很想参与这个话题。他的脑袋里都是工作。老搭档离职后，他获得了绝对话语权，但随之而来的是更重的工作压力。路知远是签了保密协议走的，他不能再和路知远聊技术上的事了，也不能请对方出谋划策。

　　“电子产品比日常消费品的代言费要高一些，知名度大的品牌比知名度低的代言费要低。”陈孑补充说道，然后又抓了一把瓜子，“真是愁人。”

　　“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饱经沧桑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不大的平房瞬间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位老者身上，那是路行云的姥爷，王雪的父亲。

　　“我给大家翻译一下。”王雪见所有人都沉默了，笑道，“老爷子的意思是挑知名度大、国民普及度高的，代言费低点没关系。”

　　路姥爷坐在沙发上，手里杵着拐杖，笑着点点头。全家了然。

　　“为什么每次听你姥爷说话，我都想哭啊。”

　　“我也是。”路行云抹了抹眼角，姥爷的话如醍醐灌顶。过年不能哭，不吉利。她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然后躺在沙发上看大家发的拜年短信，都是些群发的吉祥话。

　　只有一条不一样。

　　【说对一半，新年快乐。】

　　路行云的心情有些复杂，望着那条短信发呆。只是一半吗？那要不要和小浅表白心意呢？

　　“小浅真是个小棉袄。”路姥姥的声音传到路行云的耳边。她抬起头，看见钟浅晴正和两位姥姥撒娇，寻求疼爱。路姥爷坐在一旁，看向她。她笑了笑，朝姥爷露出一个诚挚的微笑。

　　是该往前走一步了。等小浅路演回来，一定要表白心意，她暗暗下着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