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蓝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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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1989年的秋天。
西北大漠，尘土飞扬，一片层林尽染的胡杨林。
一辆破车卷着沙尘，在树林前停下。车上跳下来一个人，不等站稳，拔腿奔进林里。
一直跑到胡杨林的尽头，视线忽然开阔。沙石地面拦了块饱经风霜的写着“西煌南佛窟”的巨石，折角转下就是一面纵深崖面，蜂巢般开凿了上百座佛窟。
风吹过，黄沙四面八方扫荡过崖面，像一张巨网，撒向崖底平房。
崖底。
“大消息！”王玛丽冲进平房，“要修窟了！”
“什么！”一屋子讲解员轰地包围了她。
“上头终于拨钱了吗！”
“不是不是！”王玛丽还喘着气，“是捐款，来自、来自......”王玛丽强压喘息吸起一口长气，高抬起那户人家的名号，“——是船王景家！”
“什么！？”
众人异口同声。
“怎么可能！”
“唬人吧你！”
“真是那个捐了两个铜首的港城船王！？”
王玛丽重重一砸下巴，“没错！”
“天哪——”
女孩们的惊呼此起彼伏。
就连最闭塞的西北也听过港城景家——祖上是驻港英军，出过前港督，后来转政从商干起漕运，一路青云直上，到现在掌舵人景振南这辈更被誉为港城船王。
不必猜，这笔来自船王的善款一定很可观。
“太好了！18号的壁画再不修就要塌了！”
“25号的经变图更急吧！”
“5号窟里可是魏晋的画呢！”
女孩们激动地讨论起如何分配善款。
王玛丽见大家兴奋过了头，忙补充，“冷静冷静，景家还要来人考量过佛窟才定资助计划呢。”
“是景家的儿子们吗！”
一个女孩两眼放光道。
“哟——”
一声冷笑，对话忽地安静下来。
由绛红色制服围成的圈子缓缓断开一条通道。
“一想到男人就迫不及待”，高小婷提着粉色裙摆走前，经过孙豆豆时，她放缓了角度，“你可别学了江千的做派。”说罢，她往窗外抛了个戏谑目光。
孙豆豆涨红了脸，众人一时忘了捐款的事，纷纷望向窗外。
远处胡杨树下的一男一女，久久站立。
小房间静默了会。
不知谁提了句，“江千也太喜欢和男人待在一块了。”
“要吗。”
金黄胡杨树下，女人清冷的声音似佛前风铃。
竹竿似男人戴着厚如花樽底的眼镜，缩头畏颈，不敢直视面前的人。
江千将浓密的黑发挽在耳后。
她肤白如瓷，五官清媚如宫廷画师笔下的工笔画，一双斜扬上挑的狐狸眼眸，红唇紧抿，挺冷一个美人。可往下看，她穿了件高领毛衣，脖子细长，肩线秀丽，胸前丰润□□像春日里的雨笋，又欲得不行。
“晾衣杆”非礼勿视地呼了口气。
江千不耐烦偏了偏头，雪白耳垂下，两个镀金耳环枕在黑发前，更衬富贵。
“快点”，她催。
“.......要。”
“二十。”
“小江，能不能便宜点？”
江千直接转身。
“别别别”，晾衣杆赶忙绕到她身前，“只是一次给清太吃力，不如我每个月给你四块，分五个月？”
“想什么呢”，江千冷下脸，微凝的眉眼在阳光下更加明艳逼人，“你是个男人，能不能爽快点。”
“......”
晾衣杆一咬牙，从裤兜掏出一沓钞票。
一张两张......他从前数完从后数，最后整整二十张一块。
他艰难将钱递出。
江千利索地摘下耳环，一手交给晾衣杆，一手拿过那沓钞票。
手指在钞票上一捏，都不需要数，江千就知道数量没错。
“爽快。”
高冷美人这才向晾衣杆扬唇，顺带附赠一个电眼。
Wink——BOOM！
这一记十万伏特的高压电眼，把晾衣杆的眼镜和天灵盖都冲翻！
不，这不是高压电，是信号弹！
勇气从西面八方升腾，晾衣杆踩前一大步。
这是人类极具历史性的一大步。
是他暗恋南佛窟第一梦中情人以来，在见证无数前辈倒在情场门口以后，仍然不顾一切奔向爱情的一小半步。
“小江，今晚.......”
晾衣杆满怀希望和信心抬起头，然后愣在原地——
身前早就没有人，只剩女人摇曳的婀娜背影，和一声轻盈盘旋到天边的笑。
“谢啦，以后买首饰记得找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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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西煌客运站。
落叶层层叠叠，几乎淹没路面的昏黄灯光。
“下车了下车了——”
南窟的小班车从沙漠回到小镇已经晚上七点。
江千和孙豆豆一块下了车，呵着气往棚下走去。
“千千，港城的景家要给佛窟捐款了。”
“嗯。”
“但是他们还没定好资助计划，说是要来西煌考察才确定。”
“嗯。”
孙豆豆看着江千秋风过耳的样子，“千千，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比如景家会赞助哪个窟？景家会派谁来？听说景家三个儿子各个出挑，尤其三儿子，留学回来就自立门户，是船王最骄傲的儿子。”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江千拢紧大衣的领口，搓手道。
孙豆豆挠头，好像也是。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棚下。江千盘起头发。
“诶你的耳环呢？”孙豆豆发现江千的耳垂空空如也。
“卖了。”江千云淡风轻。
“卖了？！”孙豆豆惊呼，“那不是法国教授的定情礼物吗！”
孙豆豆想起牛高马大的男人冲佛祖哭着说这辈子非江千不娶的画面，现在都还感动得不行。
江千将散下的一缕黑发挽到耳后，好笑望着孙豆豆。斜扬的狐眸在月光下更显妖冶摄魂。
“他定他的情，和我什么关系？”
……简直就是蔑视人性的恃美行凶。
“所以耳环……”
“二十块卖给晾衣杆啦。”
孙豆豆捂住胸口，那可是法国教授的真爱啊。
江千身为当事人，没什么感觉，走到棚下一辆凤凰牌旁，拍拍车座。
孙豆豆看见，瞬间忘了法国同志，一个箭步冲到单车旁，“千千你发达啦！什么时候买的凤凰牌！”
“天啊我快穷死了”，江千从口袋摸出钥匙，插进车锁里，“镇长孙子去南方念大学，自行车就借我骑了。”
她说得轻飘飘，孙豆豆舌挢不下。
这是能云淡风轻说出来的事吗！那可是两百多的凤凰牌单车啊！！
而我们大美人依旧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长腿一扫坐上单车。
“坐吗，我载你。”江千问。
孙豆豆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难怪法国老哥排不上号。
如果靠脸能吃饭，江千一定是吃国宴的人。
**
小班车将人送回小镇后又拉另一批人回大漠佛窟。
边塞荒凉得连月光都稀缺。
小车行驶在苦夜色中，车上的人都昏昏欲睡。忽然前方劈来两道耀眼光柱，一声高亢鸣笛划破长夜。车上的人被搅醒，眯着睡眼往前望去。
黑暗中，一辆212吉普车携悍然气势驶来。
大家惊醒，西煌闭塞迢迢，怎么会有这么气派的车子！？
车灯互闪，交错而过。
脾气火爆的黑车向远处发着温弱亮光的小镇呼啸而去。
“这车真他娘带劲了！”
彭胜利砸着喇叭，冲副驾兴奋喊道。
副驾的男人却八风不动，靠着背，肩膀像山一样伟岸。
他长指搭在徕卡相机上，腕上机械表在月光下映出贵金属的冷光，表带磕着同一腕上的佛珠，发出清凌凌的碎响。
景栎，景家老三，年轻风光，天之骄子。
古典的机械表，先进的相机，霸气的车子，他大手一挥就买到了。
彭胜利忽然觉得自己咋咋呼呼好像很没有见过世面，当即收起笑容，压着嗓子咳了两声，拿出烟盒往旁一递。
“不了。”男人头也不抬。
彭胜利只好收回手。他点了根烟，余光瞥见景栎手上的佛珠，找着话题道：“你信耶稣还是信如来啊？”
“怎么？”
“你们家不是基督教吗，别到时候上面打架了。”
“这种你也信。”
“信，怎么不信。你们港城不是有句话说，拜得森夺纪有森必药（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男人懒洋洋地笑了声，显然不是话多的人。
于是彭胜利按下车窗吐了口烟，继续陪聊：“所以好端端的基督教徒跑来修佛，你怎么想的？”
夜风裹挟沙子吹进车里，沙子砸在镜头上哒哒作响。
景栎终于抬头，看了眼大开的车窗，没说什么，合上镜头盖，懒散拧动脖颈发出两声淡响，“行善积德而已。”
彭胜利往窗外吐了口痰。
这话也合理，港澳富豪大多爱做慈善，相信这样能为家族积攒功德。
只是这家伙不掀了景家都不错了，会为自家老子积功德？
彭胜利咬烟，两手握着方向盘吃力打过一个弯，“那也犯不着三太子亲自来啊，从港城飞五个小时到澜州，再飞两小时到醴泉，落地还要开一天车......”彭胜利松了方向盘，长吐一口烟，望向景栎。
他早收了相机望向窗外，似是在走神。
彭胜利趁机打量起景栎的眼睛，顺带问：“你不嫌遭罪啊？”
对话安静了几秒，窗外风声凄厉又骇人。
男人眼眸微转，彭胜利赶紧收回目光，随后听见漫不经心的回答：“催婚太烦。”
彭胜利愣了下，随后大笑出声。
谁能想到景三太子躲联姻躲到大西北来了。
**
颠簸了一路，吉普车终于抵达西煌，停在了落叶成卷的胡杨树长街。彭胜利瑟缩在车里，咒骂这天气冷得见鬼，景栎下了车，走到胡杨树下。
一阵西北风倒着刮过，金灿灿的叶子在漆黑夜幕下起舞，比维港烟花还灿烂。
景栎闲逸举起相机。
这里没有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与悠悠船鸣，也没有悬在头顶的廉价灯牌与呻.吟娇嗔，连同那些层层叠叠的谈判与争吵，通通都没有。
“咔擦咔擦。”
“叮铃铃叮铃铃！”突然一串响铃涌进快门世界。
清净被扰，景栎抬眼望去，摇曳的树叶声中，一个女人拧着单车朝吉普车歪歪扭扭骑来。
吉普车早就停稳不动，那女人还开过来。
讹钱？碰瓷？
男人勾唇举起相机，镜头对准来人。
月光下，一声刺耳绵长的急刹车，“吱！！！”
寂静长街，飞起快门。
“咔擦咔嚓咔嚓！”
闪光灯的风暴里，夜空掀起戏剧的风，金黄的秋叶纷纷飘落像天空的星星坠入了荒凉大地，女人的盘发就在这群星坠落中如玫瑰花嘭地绽放，万千青丝奔腾倾落。
镜头被缓缓放下。
一抹美丽的侧颜沉入一双深邃沉静的蔚蓝色眼睛里。
“啪嗒。”
最后一片秋叶落地。
江千看着眼前四驱大物，魂都要吓飞了。
好险！磕到这车把她卖了都赔不起！
她这么想着，听见枝叶被踩断的碎响。
她的周遭暗了下来，一段缓慢灼烧的檀香漫过了她，极具压迫感。
地上影子暗示是个男人，她小心翼翼抬起视线，然后睁大了眼睛，再挪不开视线。
是个极其好看惹眼的男人。
个子极高，身形隽拔，一头精致黑发，脸庞俊雅，立体的五官隔断路灯的光亮，一半明一半暗，矜贵又有侵略性。
尤其那双眼睛，海洋一样的蔚蓝色，仿佛能淹没灵魂。
等等，蓝色眼睛？
江千呆住。
蓝眼睛她见过，黑头发更是一大把。
但是黑头发蓝眼睛是怎么回事！？
这人是有病还是中邪了！？
夜风阴森，江千那点被惊艳的心情烟消云散，一身寒毛蹭地竖起。
“你还好吗？”男人走前，开口的抑扬顿挫有种异域腔调。
江千不敢细听，“我、我......”她不自觉往后退。
有影子，看来不是鬼。
像是看出她的害怕，男人停下脚步，垂首望着她。
路灯下，那双蓝色眼眸因为光线不足而变换瞳径，像优雅的捕食者。
男人手伸进衣袋。
不会是刀吧！？
江千脊梁骨都在发寒，抬起脚跟，准备逃跑。
“你的衣服脏了，擦擦吧”，男人递来的却是一张帕子。
江千怔住，先是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再低头一看那手帕，眼睛都直了。
深绿底镶金丝边的手帕，花样透着古典的审美，贵东西！
她什么害怕都抛到脑后，试探地看回男人。
男人脸上仍挂着礼貌的笑容。长睫密密地铺开，蔚蓝色的眼眸越注视，越诡丽。
“不介意的话，拿我的手帕擦擦吧。”
男人薄唇扬起的角度再明显了些。
月光照在他的修长的手上，肤色白得看一眼都觉得冷。
江千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
她的指尖试探点在男人的指节。
男人的体温比她高多了，热乎乎的，看来是个人。
江千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放心接过男人的帕子。
这帕子居然还是丝绸！
她捏着手帕，借着手臂的遮挡，假意擦了擦自己的衣袖，并未弄脏手帕，而后还给男人。
男人没有动，眼睛因为笑意而更加迷人。
“手帕是新的，不介意的话，小姐您拿着吧。”
江千咬唇，静静等了两秒才小心收回手，“多谢。”
她声音轻得一片落叶都能掩盖。然后，掰过车把，咻一声飞出老远！
赶紧跑！！
那谁知道这人是不是有病呢！？
景栎本来还想说什么，长街只剩下被吹起还在打着卷的落叶。
他蔚蓝色的眼底掠过惊讶，接而那惊讶很是熟练地消散于他的脸上。
月光落在他的眼眸里，像海平面清晨一片辽阔又阴郁的雾。
景栎收回目光，垂眸一刹那，看见躺在月光上的发绳。
“我就说西煌的姑娘比港妞还带劲吧”，彭胜利摇下车窗，意味不明地笑着，“那女孩穿着佛窟讲解员的制服，帮你找找？”
男人一声轻笑，踏过发绳边缘的落叶，月夜寂静无声。
“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蓝眼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