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名画问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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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天，阳气生发，雨水增加，处处生机盎然。
蔡弁一大早就坐上去李府的马车。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唯一可以抛去心中烦恼，稍稍喘息的机会。
作为蔡京的兄弟，同时也是王安石的女婿，他就处在两党争端的焦点，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或许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好的做法。
比如，看一副与一切都无关的画。
…
李府内大宴宾客，仆妇侍女小厮穿梭于大门与后院之间，引导客人落座，秩序井然。
李瑛和向蔚招呼不过来，更是请来亲家王吟、准女婿王庸一同招待。
今日到来的论画家，有郭煦、范宽，还有以画学之师位列前座的张择端; 论书法家，有李建中; 论才子，有张末、秦冠; 论才女，有朱姝真、张芸娘; 论权贵名流，就更是数不胜数——
蔡弁，蔡京之弟，兼王安石女婿
晁友之，巨野晁氏后人，也是王吟的表亲
吴琼，前宫廷尚书，王安石之妻
曾拱，晁盈之的姑父
…
众人喧扰，一派众生相。
如张择端，宴前就见过画的，一派喜色，还没见过画的郭熙等人就好奇的心痒痒。
再如蔡弁，虽赴宴亦不忘忧心海瑞上疏一事，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人一到齐，李瑛也不卖关子，直接将画放在正中央，由张择端慢慢展开画卷。
随着张择端的动作，众人最先看到的内容，正是莲心当晚看见的大青绿山水，画的细致恭谨，笔势又圆转流畅，设色明丽，路上几个衣着形态各异的旅人，都活灵活现。
到这里还无甚特别，张择端继续向上展开。
画中，随着道路向上延伸，草木逐渐显露出来，另郭煦惊讶的是，李神秀画草木时，手法一改之前庄重，变得灵活写意，悠游自在。
再向上
草木之上的金碧佛寺，又变回庄严肃穆的笔法。
山水、草木、佛寺，既有严整精细的刻画，又有虚活灵透的用笔，交相辉映，循环往复，不厌其烦，可以说观者随着画卷徐徐展开，进入了一种无尽的美感的循环。
此时画卷才展开一半，郭煦就开口，半是调侃，半是称赞的说道，“张师，莫要再展开了，现在露出一半，我就想抢回家了，若是看全，还怎么得了！”
张择端一捋髯须，笑而不语，引得众人更加好奇。
随着画卷展开至三分之二处，画中山水人物之间的关系己逐渐明朗。
张择端在此处停顿，众人也交流起彼此的想法。
郭煦是急性子，边用手指虚虚地指着对应景色，边叙述讲解。
“我在《林泉高致》中曾经提出，山水有三远，一谓高远，二谓深远，三谓平远。”
“这幅画正切合三远之第一远，高远！”
“高远指的是自山下而仰望山巅，景象由低到高，充分体现了北方山水宏阔巨大、扶摇直上的特点”
郭煦的手指沿着观者看画的顺序，自下而上的移动，正切合仰视的视角，令在场诸位都仿佛身临其境，体会到“仰视”的崇高感。
“同时，自下而上，笔法经历工整——灵动——复而工整的变化，好似无穷无尽，光是看到此处，便能体会到变化带来的生生不息之感！”
说到这里，郭煦不禁痴了。
明明画的是山，却给人潮来潮往的动态感，明明感觉是运动着的，理性又明白，这其中蕴含着一种“永恒”。
他想到张若虚写“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想到苏轼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越是探究这幅画，越是能够品味出其中的“理”。
见郭煦陷入了沉思，范宽接过了讲解的工作，在郭煦的基础上，补充画中人物之间的关系。
这幅画中，人物不算多，却各有身份和特点。
稚子、老妪、达官显贵、隐居名士、贩夫走卒，尽管限于篇幅不能细致刻画，也都形象鲜明突出，沿着山间道路蜿蜒向上，至花木之间、至佛寺之中，至山水之外。
范宽面对众人沉声道，“借郭大家的话，这些人物在山水掩映中若隐若现，观者观察旅人，便会探究想象林间小路，这就从刚才直上直下的高远，转变为有纵深的深远”
范宽的解读说到了点子上，一直不动的张择端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为宾客们揭晓最后的部分。
在画面的下半部分，林间小路在山林间四通八达，其中有一条就穿过了佛寺，抵达了上半的更深处。
众人的视线随着各色人物不断向上，向远处延伸。
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经历了几世轮回，做过小童、贩夫走卒、也经历过贵族的奢靡生活，决心隐归山林、醉心自然…然而心中总是有什么在呼唤自己
那是什么？
是佛？是道？是生死轮回，还是阴阳相生相克？
众人前往佛寺寻找答案，却什么也得不到，内心的裂痕愈加扩大。
前方，只有一束普普通通的光。
一束几乎像是从宇宙终极投射来的赭黄色的光！
这光可能是从宇宙来的，无形无相却蕴含永恒的真理，也有可能只是红日初升偶然泄下的光，更有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片虚无。
道德经有言：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道体虽然无形无相，其体至虚，但充满于天地万物之中。它无形无相，因此也无穷无尽。
那“道”又和“光”有什么关系呢？
李神秀独自一人，背对着阳光，静静地凝视着这个没有云彩飘浮的蓝蓝的天空，观察到这个虚空，无边无际，广大深远。
静看下去，能够感觉到眼下身旁的高山，树林，房屋，飞鸟……这些有形有相的东西，好像都是从这个无边无际的虚空里飞出来的一样，能真实的感觉到这个无边无际的虚空，就是万物的总源头。
没有人知道这个源头是由谁产生的，人们只能看见虚空中心的太阳——光。
光之下，有富贵荣华，也有家破人亡，有风调雨顺，也有灾害大疫，有百种爱恨嗔痴，千种仁义恶欲，有千古孔孟，也有赵高、李林甫、严嵩等人遗臭万年，更有千千万黔首百姓如水消逝。
席上每个人的表情也都不尽相同。
有人左右为难，有人谋求私利，有人隔岸观火、高高挂起。
或许局中每个人都明知党争误国，却又不法自拔地卷入这轮转的漩涡。如果能跳出此局，可能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然而，谁人又能真正超脱，成为局外之人？
张择端收起画幅，方才一瞬的空灵被烟火气取代，众人如梦方醒，热切的交流。
郭煦脸上的表情似痴非痴，似喜非喜。
范宽一推，他竟呆呆地倒下去，吓人一跳。
从地上爬起来，他抱怨道：“既然有如此的技艺，就不必有如此的气韵，既然有如此的气韵，就不必有如此的境界”
说罢锤了范宽一拳
“怪你，要我来赏画，以后我可没法继续画画了。”
其余人也都纷纷写诗写文贺之，由最后交由誉满京城的才女朱姝真汇成集子，李建中抄写，刊印成册。
后来朱姝真跟自己的左右弟子评价说：
“其画，跨越古今、开阖宇宙。其人，天资既高，辅以笃学，当独步天下！”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名画问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