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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泣不成声 ...


  •   栗颜在房季爻熟睡的时候穿衣服出了酒店。

      在路上走好半天,肚子就咕咕叫唤了好半天,一个小时以后才在路上看见路旁一小小早餐店的蒸汽冒出来。

      他进店一坐:“老板,两根油条一碗豆浆。”

      “油条还得等一等,”老板把大蒸笼左右换了换,看了眼包子,“包子好了,我们家的菌菇包卖得最好,你要不要尝尝?”

      “我还是想吃油条,好久没吃油条泡豆浆了,”栗颜拿纸擦着桌子,“我等等没关系。”

      “行,”老板把蒸笼盖好,“我现在就炸,十分钟就好。”

      栗颜把围巾解下放怀里,去看门店外。

      冬日的清晨6点,天还是黑的,不,夜才是黑的,黎明,该是灰的。

      栗颜瞧了眼桌上的一开瓶器,就放在几瓶汽水儿和豆奶瓶旁边。

      习惯性拿起来放右眼睛前方,闭了左眼,透过那开瓶器的孔去看被框在里头的画面——老板开了炸锅,切了面块,扯了一个长度,丢锅里炸出来烟雾,门外依旧灰冷,是种冷暖的对比。

      琴城有一半的街道建筑都是青砖灰瓦,不管是一层带小院儿的火柴盒,还是三十层的大楼的马蜂窝,除了医院、菜市场、大商场、酒店有些新鲜的设计之外,保留着某种自认为有特色的灰色。

      都说灰色显高级,可惜塔吊随处可见,运渣土的大车在道路上造成的拥堵以及尘土污染导致中心的公园绿树都蒙了层灰土。

      所以琴城这几年,都是一种土灰色。

      可他记得在小的时候,见到的琴城是一种蓝灰色才对。

      屋瓦被蓝天包围,绿化树多种蓝花楹,矮墙壁上挂的是紫藤和蓝雪花,家家户户门前种的绣球花都是蓝的,而琴城总有散不尽的薄雾,有了一层灰的滤镜。

      栗颜知道所谓高级灰是什么色。

      可能是乔治·莫兰迪的那些瓶瓶罐罐;也是巴托·杜加尔扎波夫的那些风景;兴许是保罗·加布里埃尔的那些水塘;再是何多苓笔下的那些人悄然融进了大自然…

      “我看琴城,都带着色卡呢。”

       于铭当时真的拿着他的透明色卡,一本厚本,从中拿出一张浅黄,放在他眼前,吩咐他:“闭上一只眼。”

       他闭上一只眼,透过那黄色去看公园的一片矮坡,就像是透过了一层有色的玻璃。

       于铭问他:“看见了什么?”

       他说:“米勒的《拾穗者》”

       因为此时坡上草长,几个大妈在草丛里找着野菜。

       “呵呵…”于铭换了一张棕色的色卡又往他睁着的眼睛前一放:“现在呢?”

       “嗯…塞尚的《田园》?”

       因为此时除了棕色的山坡,坡上几棵树正随着风在摇曳。

       于铭似乎很高兴,接着换了他厚本上的一半色卡,栗颜已经把脑子里所知道能匹配的画想尽了,就怕他把所有的色卡放他面前。

       还好,就那么巧,说到最后一张莫奈的《日出,印象》。

       因为此时转头去看公园的湖当中,划船回家的人在落日下看起来属于动起来的影子,而远处正是那些高塔和建筑尘烟。

       由此就到底了,再问,那就让自己的无知彰显无疑。

       不过他有个招。

      从地上捡了一片树叶,从中撕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如果于铭还要玩儿这种游戏,他就把树叶反放他眼睛前面问他:

      “这样呢,看见什么了?”

      看世界除了这样看,还这样看,万紫千红还不够,还可以变换着形状,可以自由广阔,也可以带着边框局限在某个地方。

      于铭爱画画,有个画室,兼职酒保,办过画展,依旧没太多人知道他的存在,圈内都说他是个调酒师里头的画家。

      栗颜是个建筑设计师,本来任职于琴城最大的一所建筑公司做展馆以及文化馆的建筑设计,后来公司水深,没什么前景可言,去做了家装设计。

      家装设计他爱做极简风,可琴城爱极简风的只有百分之七,所以提成堪忧。

      只好放弃自己风格,按照客户喜欢的去设计,融合得恰到好处也是种能力,钱就拿得多了好几倍,这都归功于于铭的那些个色卡。

      俩人喜欢的东西,有相通的地方,光是谈论色彩,就能谈一个通宵——画的色彩,自然的色彩,生活的色彩…

      他以为他和他不止身体上契合,精神也契合得恰到好处。

      就连炒一个菜,一个人翻炒一个人撒盐,都能配合得完美无缺。

      他为他们性格里自带的自豪感感到骄傲,为俩人偶尔遭遇迷茫后的相谈甚欢感到慰藉,为共同对周围环境的不满感到委屈,为某种对于生活态度的坚定表示——满足。

      “你的油条、豆浆。”老板把早餐端上了桌,“吃好啊。”

      栗颜转头,开瓶器孔里是老板的笑容,是生活里最自然美好的画像,有着抚慰人心的热气。

      他冲老板的圆脸嘻嘻一笑:“谢谢老板。”

      垂头的时候,开瓶器孔里是看到的是豆浆的一半和油条的一半。

      放下开瓶器,拿了筷子开始吃油条。

      原来啊…

      晴美向来都是侥幸,这句话说得真不错。

      栗颜把油条掰断,往豆浆里去泡,大口吃着吸满汁的油条,闭了闭眼,感受那温暖的口感从口腔遍布整个冷了的身体。

      啊…好久没吃了…

      这一个多月无处可去就去酒吧喝得烂醉,不是被这个人捡走就是被以前认识的人带回家。

      昨天也是巧,他刚醉倒在吧台上,房季爻刚好也在睽隔一年后跨进那间酒吧。

      每天早上起来不止脑袋空空如也,肚子也空得可以听见它不服的声响:喂,我会饿会不舒服,得装东西啊。

      “记得吃早饭。”

      于铭常提醒他,因为他总加班,回家晚,起得晚,往往错过早餐,要不是于铭非拽他起床吃饭,他可能对早餐的概念就只是——午饭就是早饭。

      豆浆,于铭会现打,加芝、麻加花生,或者直接打绿豆红豆,加薏仁儿,变着花儿的早餐谁不爱?

      就像他爸爸,最爱做的就是早餐。

      最爱他儿子当他面吃他做的早餐,然后捏他红润满足的脸,笑话他像个猪那样喝东西,顺手擦去他嘴角的豆汁。

       栗颜早餐吃完,和老板笑说了两句关于天气的话,围了围巾,拢了拢牛角大衣的衣领,站在门口去看天色由灰渐白,哈了口气,顺着街道在走。

      又回到不知道去哪儿的状况。

      那个家他不想回,妈妈家又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要死不死的面貌,于是就那么一直走。

      中途站在一家房屋中介门前,看了眼最近的房屋售价,里头店员正在接受店长的问训。

      他想把那房子卖了,可是手续办理好麻烦,因为房子是于铭跟他两个人的,他不想见他,至少现在不想。

      于铭说房子给他,他真的很想打死于铭。

      让自己留着那房子缅怀自己可悲可笑吗?然后就让他内心好受点和他的真爱双宿双栖了?他难道不知道五年在那房子里累积的记忆足够压死一个人的意志吗。

      每天起床看到的全是他的身影,听到的全是他的声音,脑子里全是嘲笑自己天真的话语,这些东西都会在你的眨眼之间陷入到一种死寂当中。

      他从那房子里走出来,流浪在街上,以为这样做就能快速从自己胸口闷着的无名状态里走出来。

      起先是睡在公司,后来直接和一直以来看不惯他的上司起了冲突,一气之下辞了工作,就此懒着眼懒着精神去行走,去找一个可以暂避的乐园。

      他在公园的秋千上一坐就是一个小时,看见小孩儿出门遛圈儿就去抢他们的溜滑梯。

      他腿长跑得块,小孩儿滑一次他滑两次,最后变成了比赛。

      小孩儿还都对他颇有怨言,一个月了,混成了熟脸,他一去,小孩儿就尖叫:“那个强盗又来了!”

      团团把他围住:“说好的!一人一次排着来!”

      在琴城中央公园的湖边绕圈圈,有时候会看见一位大爷在边儿上看里头的泥鳅。

      他想起他爸爸去世之前带着他在老家湖旁抓泥鳅的情景,就问那大爷:“这里也有泥鳅抓啊?”

      老大爷瞧他一眼:“谁说我抓泥鳅了?我是在看这湖的水质。”

      “哦,您是维护员。”

      “我是好市民!”大爷背着手没好气,“我不知道跟市政府写了多少信,你知道这湖多珍贵吗?百年前简直就是琴城的珍珠!你看看现在,湖水浑成什么样了!”

      栗颜就去看那湖,待大爷走远,他就坐湖边变成个树桩,和湖水同静止,同浑浊。

      他想去南山坡看琴城的夕阳,是种金色裹挟灰色的美,但是那山坡上全是情侣成双,家庭成堆。

      只好坐在路边看夕阳照在回家的路人身上,投下了长长的斜影。

      直到向晚的大地再没能承接各种影子,黛色渐浓后华灯亮起,树影成灾。

      看累了就往公园外走,每次在公园的娱乐区会玩儿上很久。

      投沙包、打娃娃、套环、飞镖射气球,枪打气球、投壶等等…

      有一次在一个胖老板那里把墙上所有气球全都击破了才走,足足花了两个小时,钱花了不少,一个娃娃也没有拿到,一地的气球碎末加塑料弹珠。

      老板看他可怜,就送他一个二哈娃娃,他看着那滑稽的娃娃就像看见了自己。

      想起自己该吃饭了,就去酒吧点碗面喝酒,把娃娃放在吧台上当枕头睡觉。

      于铭自从和他那初恋重新在一起后就搬到了新区,酒保的工作自然也就从这个酒吧辞了,去了新的酒吧。

      据说他那个初恋还打算给他办个新的画展,五年来画的所有画都将展出。

      那些画,没有一幅不是由他亲眼见证那从无到有的过程。

      栗颜从家出逃的第一天,跑过来喝得醉醺醺求酒吧老板收留他。

      收留了五天,老板家里成了垃圾场,就被赶了出来,当他回自己家去造。

      他就趴酒吧桌上不起,直到喝醉,直到有人捡他。

      酒吧老板认识栗颜十好几年,差着7岁,还有一层薄得算不明的亲戚关系。

      到现在栗颜都不知道该喊他叔还是哥,干脆就一直叫着老周。

      老周骂他:“真没用,谁没个失意的时候,能不能有点骨气。”

      栗颜哭得稀里哗啦,说:“骨气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骨气是撑着人免受伤害的神器?老周你有没有多余的?送我一个好了。”

      老周爱莫能助,只能再送他几杯酒,并且跟他介绍圈内新进的嫩雏,问他有没有兴趣。

      栗颜笑不能自制:“兴趣?老板~兴趣您也多吗?也分点儿给我呀~”

      老周只好又给他点了份薯条让他去一边儿自顾自伤悲,别打扰他工作。

      如果需要回家换衣服,栗颜就跟走向了什么荆棘路似的,一进屋就想逃,快速换了衣服就往外跑,他不管衣服换下来是不是已经在房间四处扎堆了。

      然后在小区的老年活动室和老人家打乒乓球,直到那些老人家全都输给了他。

      可他赢了也不高兴,躲在角落悄悄哭。

      老人见他可怜兮兮,给他倒茶问他:“是不是失恋了啊小伙子?”

      他一手喝茶一手擦着泪说:“是的大爷,原来被无缘无故抛弃这么难受的。”

      有一个瘦瘦的大爷加入聊天:“哎,一个大男人这么个哭法,像什么话。”

      栗颜就啜泣一声:“大爷,我也不想的,可我真的快憋疯了,如果我错了还能改不是吗?关键是我什么也没做错啊。”

      “那是对方的错了?”

       “他也什么没错,不过是以为自己可以往前,却发现做不到,我就是个试验品,五年的时间,变成了失败品。”

      来了第三个老爷爷,拍拍他的肩膀:“感情的事嘛,对错难讲,等你到我们这个年纪就会发现,不管谁对谁错,该分还是分,不该分怎么都分不了。”

      第四个老爷爷过来摸他头:“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小伙子。”

      “呜哇——!”

      栗颜被老爷爷围着安慰,哭得更大声了,好像这些老人家围成的那个圈是可以让他随意发泄情绪的秘密天地,他可以在里头肆意撒泼。

      直到哭累了,没声儿了,那些老爷爷才散开,该回家吃饭吃饭,该去接孙子回家的回家,不过走之前窃窃私语:

      “他是不是住7栋啊?”

      “好像从来没见过他女朋友,老看见他跟一小伙子在楼下散步。”

      “我好像也在小区外的超市看见过他们,一起买菜买酒…”

      “嗯?”

      “意思是…”

      “被另一个小伙子抛弃了?”

      “哭那么伤心,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那会儿比起来实在是太不坚强了,当年我们被甩,睡几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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