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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锥心 ...

  •   ——“青阳,你上前来。”

      将将十岁出头的蔺青阳正是活力四射的年纪,他像只小犬甩了甩脑门上晶莹的汗,兴冲冲地跑上前来,露出大大的傻笑:“怎么啦师父?”

      南湘王见着徒弟这副尊荣,默叹,寻了张干净帕子,坐在轮椅上仔细擦拭小少年湿漉漉的额发:“可否与我说,对战时,你为何频繁溜神?”

      “啊!”小少年低呼,垂头丧气:“卫纪哥怎么还告状……”

      “这是卫纪的职责。”南湘王淡淡,“他已是第三回带你出门,观察再三,他向我陈言——与人决生死时,你精力分散,勇猛不足,似有惧敌之嫌。”

      小蔺青阳听急了眼,粉白包子脸涨得通红,他张口欲辩,师父拢在脑袋上的大掌却阻止了他。南湘王带着安抚顺了顺徒弟卷呼呼的毛,冷淡语声中带着洞彻世事的从容:“不必分辩,我知你不是害怕。”
      南湘王顺了一把蓬松的卷毛,收手时顿了顿,又薅了两下。

      “我才不害怕。”小蔺青阳被摸得舒服,忍不住在师父掌心里蹭了蹭脑袋:“青阳明明在找机会。”
      他有些低落地说:“师父,和他们硬碰硬,我打不过——要是青阳是个天才就好了。”

      闻言,蔺衡止只是付诸一笑:“凡所诸事,天才也不过肉体凡胎。青阳,你该担忧的并非是自己的天资。”

      ——“倚仗投机制胜之人,该怕黎明前始料未及的骤雨。”

      -

      十七岁的蔺青阳翻手出剑,他已不再是昔年磕磕绊绊的年轻小子,倏忽惊变的战局之中,他将真正的决胜之机握于掌心。

      可他仍未老练到足以掌控意外。

      黑暗处,柔韧皮革划破紧.窒的空气,短促风声中隐约夹杂着一声柔婉的叹息。就在长剑突破蒙面女子维系的最后防线、扎向她左胸的紧要关头,蔺青阳听到自身后传来的温柔女声:

      “我劝阁下这一剑别刺下去为妙。”

      冲势猛的一停,蔺青阳攥着剑柄的指节用力到发白,他死死盯着面前已是引颈就戮的蒙面女子,心直直沉到了地底。

      身后不远,同是一袭黑衣的女子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出现在霈歌身后,纤手一张,猩红的软鞭勾缠住琴师雪白的脖颈,缓缓收紧。

      不妙,第二人到了。蔺青阳止不住焦急起来,这是他无计可施的警报,舍弃霈歌?先杀眼前一人,再与身后敌人交锋?
      快,晚则生变,就在现在,他必须做出抉择!

      僵持只有片刻,蔺青阳突然一扭手腕,雪亮的寒光抵住蒙面女子的咽喉,滞涩道:“怎么放人?”

      他还是无法舍弃一个刚刚还在同他交流的人,那人还从幻毒里救了他。

      蔺青阳认了,他就是天真心软,大不了以一敌二,拼他个两败俱伤,等到阴曹地府前给师父托个梦,说弟子不孝,为了逞英雄,一不小心把命给造没了。
      下辈子投胎,换他养师父一辈子……蔺青阳一乐,嘿,这梦想还挺美的。

      “我也不想滥杀无辜。”软鞭打着旋收入掌中,黑衣女子足尖轻点,素手轻飘飘扣住霈歌的喉管:“你我共数三声,便将人质一同抛出。”

      蔺青阳挪了挪剑,蒙面女子受他挟持,憋屈转身,他答:“一言为定。”

      黑衣女子抵着羸弱的琴师,藏于他身后谨慎观察蔺青阳这个劲敌,她只是耽搁了一会儿工夫,素来武艺高强的同伴就败在他手里,本着收集情报的本能,她下意识刺探道:“还未请教,阁下是南湘王麾下哪一名特卫——”
      借着光看清对方面貌,她惊得语声一停。

      黑衣女子袭击得突然,霈歌手中还握着蔺青阳丢给他的火折子,即便被劫持在手,那点火光也纹丝不动。

      “你——”黑衣女子紧皱眉心,注意力全然放在蔺青阳之上,扣在霈歌颈间的手就要松力,下一瞬,她面色微变,五指剧烈一颤,仿若触碰到滚烫火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今夜之事纯属误会一场,您先放开我的同伴可好?”她若无其事地扭过头,与满头雾水的蔺青阳缓声商量道:“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世子殿下。”
      似是怕他不信,黑衣女子举起软鞭,慢慢丢在地上,伸手揭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罩。

      眼波如水,容色殊丽,赫然是三日前,蔺青阳在河渠小舟上偶遇的三人之一。
      这么一看,他剑下挟持的蒙面女子——身份亦是昭然若揭了。

      “……是你?”蔺青阳迅速找到记忆中这副面容,他没为这熟面孔有一丝动容,反而更加警惕:“我不管你们主仆三人究竟是谁,往前数,你们至少还安分守己。”

      看着对方挂着温婉微笑的脸,蔺青阳冷然:“可既然今夜长乐坊风波是你们所为,那就越过了我南湘的容忍。”

      “老老实实等着特卫审讯吧。”他无情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南湘的危险人物。”

      师父卧榻之侧不容危险蛰伏,她二人在此处,想必晚间,他在客栈碰上的那人才是真正的主谋。蔺青阳眯了眯眼,脑中闪过千万般思绪,他想到在明月客栈时悉知的那个名姓,楚苏玉?

      无所谓,对付了这二人,他自会去禀报师父,由卫纪亲自领特卫追捕,整个南湘也没人跑得了。

      ……呃,前提是他能活着爬出密道。

      黑衣女子柔和一笑,正是随同楚苏玉来到南湘的女侍濮玉,她眼中划过一丝隐秘的暗光:“世子殿下,若是我说,今夜之事涉及您师父的安危呢?您还要执意将我二人交给特卫处置么?”

      蔺青阳挑眉,纳罕道:“特卫直属我师父,他们来审讯,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

      濮玉轻笑出声,温婉柔美的面容上笼着一层怜悯。

      “看来殿下被家师护得很好,似乎不知——南湘七年前的变故,其始作俑者至今还藏在家师的麾下,未曾被揪出呢。”

      “你说什么?”蔺青阳第一反应便是不信,他记得清清楚楚,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内应通敌,近百个刺客袭击王府,卫绫姐听令带着他远避……回来便见师父再不能站起。
      可那群刺客早已毙命,师父定然不会放过一个活口,王府内里应外合的奸人被当众处以极刑,师父身侧早已被肃清……

      蔺青阳想到什么,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濮玉打量他精彩纷呈的脸色:“殿下,如今家师病重,又是何时埋下的病因呢?”

      是了,蔺青阳宛如醍醐灌顶,往昔那些模糊的不解在此刻尽数拨开。他与师父日日朝夕相对,在他看来,师父的身体就像是从被刺那一日开始,一天一天衰败下去。
      初始只是偶然一声咳嗽,后来是冬日里加盖的一床厚被,再后来,师父入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

      “直到毒发身亡。”濮玉轻声细语,“世子殿下,此毒乃永都秘药,名为‘消魂’,润物无声,它会用长达数年时间,蚕食尽一个人的生机。”

      蔺青阳垂落在身侧的左臂发着抖,他强笑:“这与……我师父身边还未清除的内奸有何干系?那一日通风报信的内应早被揪出……”
      他神志茫然,只知道僵硬地反驳着对方,他能有力地说甚么呢?师父什么也没叫他知道。

      他以为师父只是生病了,治了就会好,不是吗?只要神医箬古被他从荆竹找过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蔺青阳一直这么坚信着,那些蹊跷被他日复一日埋在地下,终在这一刻炸响,炸得他体无完肤。

      蔺青阳心神剧震,手上挟持的动作形同虚设,蒙面女子单指弹开他无力的长剑,不耐烦道:“‘消魂’这毒见效很慢,没人在旁用一种特殊的药时不时遮掩,很快就会被南湘王发现,根除在早期。”

      她不想承认也得说实话:“再者说你师父,那还是当今世上武功顶尖的强者。你不知道吧?当年八百个死士围攻他一人,他都能全须全尾地出来,才百人不到的刺客突袭王府,就能废他双腿?那不是笑话——”

      “寒泉!”濮玉呵斥她住嘴。

      寒泉看了看蔺青阳失魂落魄的模样,“啧”了一声,手上短剑转了个花,不服气地沉默了。
      她觉得自己没说错,要不是有内奸作祟,寒泉以为一千个杀手齐上阵,也不能让南湘王落下不治的残疾,若非身边还有奸人安排,南湘王怎会栽在七年前的王府。

      密道昏暗,渗进来的水液一点点滴落,南湘王世子久久沉默着,没人看得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

      “我曾……”世子的嗓音干哑不堪,他像是还在牙牙学语的婴孩,尚不知怎么说话,一点一点拼凑那些零碎的音节:“偷看过师父的……腿。”

      “自膝盖往下,都泛着青白色。”他空洞地呢喃着,“我以为那是久不晒太阳的缘故。”

      濮玉怜悯地说:“世子殿下应该也想明白了,家师的腿,也是中毒所致,与‘消魂’齐名的‘断魄’,烈性在毒榜上都是赫赫有名。”
      “奸人在刺杀之日先下‘断魄’,再补‘消魂’,势必要逼尽家师的所有生路。”

      寒泉忍不住插言:“对,那个‘断魄’常人沾一点就会即刻毙命,下在你师父身上,居然只废了他的武功与双腿!”

      “寒泉。”濮玉无奈,对这个同伴已经彻底没了脾气,就怕她再说两句,刺激得人家不愿思考,情愿提着剑上来与她们同归于尽。

      她一点儿也不想伤了南湘王世子,与南湘王结下死仇。
      在南湘,这是一件最不明智的事,有违她们来此的初衷,这也是她一看清对方样貌,就立刻放下武器的原因。

      她紧张地观察对方,时刻准备再劝。

      “我还推着他说,‘我想晒太阳,师父陪陪我’。”世子低哑地笑着,“……我还求他陪我晒太阳。”

      蔺青阳仰了仰头,再次抬起脸时神情已是平静无比,只是眼眶在澄黄火光下透着一点红。

      见他没有发怒的迹象,濮玉暗自松了一口气,听见他说:

      “要怎么合作?”

      -

      密道尽头,一道开启的石门出现在一行人面前,为表诚意,濮玉率先走至门外,示意安全:“世子殿下,这就是出口。”

      蔺青阳默默点头,上前通过石门。

      霈歌安静跟随,从始至终,他都扮演着一个识时务的旁观者,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几人站在出口外茂盛的林子里,正式分道扬镳。濮玉行个揖礼,客气道:“殿下平安。明日午时,濮玉与主人会在约定的明月酒楼恭候殿下。”

      见蔺青阳垂眸应了,她眸光微转,在他身侧静立的琴师身上意味深长地一顿:“世子殿下与这位朋友……还是不要深交的好。”

      霈歌弯了弯眉,被人当面上眼药也不生气,只是微笑。

      濮玉微微欠身,拉着除打架一无是处的寒泉就走。

      寒泉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可她不是真傻,努力忍到两人走出很远,仔细勘探,确认没被跟踪,才对着同伴发问:“那个琴师是什么人?世外高人吗?”

      濮玉长呼一口气,她探出一直藏于袖管中的右手,原先的纤纤玉指竟是通体透黑,泛着浓重的紫。

      寒泉面色大变:“好烈的毒!”急忙从身上摸出几瓶应急的解毒药,抓着濮玉不住颤抖的右掌狂洒,顺手给她灌了一瓶内服。

      濮玉细细抽气,再藏不住愁容:“一中这毒,我便知晓对方身份。在他身上,这说不得已是最不致命的混合毒粉,只是被他警告着下了一点,再晚半刻,这只手会使不了。”

      寒泉忙活半晌,见着毒素蔓延的趋势终于抑制住,忍不住骇然:“这还只是最不致命的混合毒粉?”

      “……是啊。”濮玉复杂轻叹,望着草野尽处的目光满是深思,树欲静,而风却不止,她们来到南湘本有自己的目的,却不得不卷进接下来扑朔迷离的漩涡中去了。

      “一动不动,敌人便会横死身前,除了雪月楼那位凶名赫赫的用毒宗师,我不作他想。”

      两人一时无言,皆想到往后南湘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那可是传袭数百年的第一杀手窝,里面的人出现在南湘,还能有什么太平出现么?

      “我只找了会儿机关,你怎么败得那么快?”濮玉突然问,“再者,你不是也见过蔺青阳吗?怎么会和南湘王的徒弟动手?”

      她当真疑惑,从看清蔺青阳时就想揪着寒泉问这个问题。

      “……”寒泉默默忽略第一问,又默默答道:“我认不得陌生人的脸。”

      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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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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