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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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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件精致水红长衫层层叠叠的袖口处,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抓过的褶皱。
秦鹤邻掩在袖中的手虚握了几下,一瞬间有种被抓包的慌张,只是面上不显,轻描淡写地将褶皱抚平,而后迈步踏入堂内。
白梅客跟在后头进去,堂中洒扫的下人早在秦鹤邻进时便退了出去,罗浮替白梅客倒了茶后便退至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刚刚走在路上时还好,现下两人挨着坐下,再一句话都不说,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
白梅客吹了吹茶上的热气,趁着垂头的功夫悄悄侧眼打量秦鹤邻,六五还没回府,她更不可能遣罗浮伺候他,进来那么久了秦鹤邻连杯茶都没有,竟还面容沉静,保持着最初坐下时工整的仪态。
到底是多大的事才让他昨夜失了分寸。
心下思索着就要收回目光,却不想那人偏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偷瞧被抓住了也无妨,白梅客弯了弯眼,柔声道:“夫君可是渴了,要饮些茶水吗?”青天白日,这么多人,她倒不怕秦鹤邻再来掐她脖子。
话是这么说,可旁边站着的罗浮和捧着茶杯笑吟吟的她都没有丝毫动作。
秦鹤邻长睫颤了颤,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不必。”
一副与她无话可说的样子。
白梅客碰了一鼻子灰,心底讥诮地笑笑,也懒得再搭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奴才传告,国公爷起来了。
秦鹤邻母亲早逝,他的父亲秦观是如今的秦国公,只是这位秦国公和旁的勋贵不一样——他不能走路。
照理来说是不会将爵位袭给一个残疾之人,只是可惜先秦国公,也就是秦鹤邻祖父的几个孩子实在命途多舛,长女虽贵为皇后,但生下大皇子后亏了身子,没几年就去了,剩下两个儿子早年间出了事故,一个折了腿,一个没了命。
而这位秦国公出了事后就再没有出过府,关于他与弟弟出了什么事的流言早几年还有人感兴趣,时间长了也渐渐无人在意。
现在提起秦家,京中人能想到的也是惊才绝艳的秦鹤邻,而不是除了爵位一无所有的秦观。
白梅客正回想着之前听到的关于秦国公的消息,一阵车轱辘声从后头传来。
秦观住在宁安堂,前堂平日里用来招待见客,往后走是个院子,再往后便是起居的屋子。
秦观坐着轮椅至上首座,他要接新媳敬茶,自然是不能坐在轮椅上的,旁边仆从扶他上椅,那姿态有些尴尬,白梅客立即垂首不敢多看。
待听不见行动的动静后白梅客才抬起头来,只一眼就叫她暗暗心惊。
早猜想秦国公双腿有疾身子必然不会太好,却没料到瘦成这般地步,京城的早春还是冷的,秦观穿了两件棉袍,外头还披了氅,却依旧像晾着衣服的竹竿,面部的皮紧紧地贴着骨,两颊深深凹陷下去,抬眼看人的一瞬间有股疯癫的阴鸷气,与昨夜秦鹤邻一模一样。
方才从轮椅挪到椅子还是太过勉强,秦观在上首轻轻喘着气,待他气息平稳后,白梅客与秦鹤邻一齐跪下,敬茶。
昨夜秦鹤邻在书房睡的消息想来已经传到了秦观这里,白梅客料想这位公爹会因此敲打训斥她。
她早早备好了说辞,秦观却没有多问,他身子不好不能饮茶,象征性地抿了抿杯壁后便搁下了,唤一旁的侍从呈上来一方锦盒,打开里头是一支精美华贵的凤凰金簪。
“从前你母亲与我成亲之时,皇后娘娘特赏了这支簪子,你母亲早早去了,这簪子闲搁着可惜,现下转赠给你,只愿你们夫妻二人同心同德,彼此扶持,白首偕老。”
白梅客本打算接了,但一听这竟是先皇后赐物,登时有些不知所措,去看秦鹤邻,那人却跟个木头一样,低着眼没有半分帮她的意思。
白梅客:……
“多谢爹爹。”尊者赐,不敢辞,实在不合适之后再交给秦鹤邻保管也是一样的。
“我不爱见人,平日里没什么事儿不用来伺候,待会用完早膳去见见你二婶,认认人。”
秦观已有精神不振之态,交代了几句便离去了。
整个敬茶礼,连她都和公爹说了几句话,秦鹤邻这个亲子却自始至终安静地立在一边,连句关怀都没有。而公爹没有询问二人昨夜的事,要么是不在乎,要么是鹤华堂里都是秦鹤邻的人,消息不曾泄漏。
白梅客垂眸,对秦家父子二人的关系稍稍有了论断。
同秦鹤邻出了宁安堂,还是觉得那根簪子太过贵重,叫住秦鹤邻想让他将东西收起来。
秦鹤邻停下步子,目光落向那方锦盒,似是想到了什么薄唇轻抿,冷淡落霜的眉眼微微皱起。
就当白梅客以为他又要像方才那样无视她时,秦鹤邻摇了摇头:“父亲给的,拿着吧。”
让她拿着,便是承认了她秦家长媳的身份。
白梅客一愣,不论是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还是她分明看出秦鹤邻其实不愿意将簪子给她。
可他就是给了。
看着秦鹤邻离去的背影,白梅客发觉自己有些看不明白这人。
待会还需去秦家二房向长辈问好,两人便一同回了鹤华堂用早膳。
秦家衣食住行并不奢靡,相反,作为京城为数不多的国公勋爵,秦鹤邻院中的早膳称得上简单,起码在白梅客有限的见识看来,是不及她在徐府做小姐时丰盛的。
白梅客其实不是挑食的人,但她饮食上比挑食还要难伺候,昨日爱吃的菜今日或许就不喜欢了,同一种菜换个做法或许就吃不下去了。
恰巧今日桌上这几道菜,她都不想吃。
之前在庄子上,哪怕条件不是很好,但只有她一个主子,想吃什么吩咐下去也不麻烦,但此刻,尤其是她和秦鹤邻关系这么微妙的时刻,白梅客决定忍一忍。
倒是秦鹤邻吃了几口后放下筷子,吩咐厨房日后的餐点做得精细适口些,又念了几道菜名,皆是复杂可口的小食。
“现在就准备,待我从秦府回来后呈上来。”
白梅客本不在意秦鹤邻说了什么,只是他念的那几道全都是她现在想吃的,不由多看了秦鹤邻几眼,却见他神色自如,一如既往地不将她放在眼里,便消了方才升起的一些心思,只当是巧合。
但就算是巧合,这也是个套近乎的好机会,反正待会有她想吃的送来,白梅客干脆放下筷子:“夫君也喜欢吃这些……”
“吃好了吗?”秦鹤邻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白梅客一僵,忍着皱眉的冲动,笑着点了点头。
“那便走罢。”秦鹤邻唤人服侍漱口,趁他抬手以袖遮掩时,白梅客趁机飞快咬了咬牙。
她早在秦鹤邻抬起头来前调整好了表情,待自己也漱好了口随着秦鹤邻出门时,却诡异地发觉秦鹤邻唇角短暂地扬了扬,还不等她细看又消失不见。
“怎么了?”秦鹤邻侧眸看她,语气冷淡。
白梅客迅速收回目光摇摇头:“不,没什么。”
看错了吧……
秦家两脉由秦国公秦观和其弟秦规时分府而居,秦观一脉居于国公府,秦规一脉居于秦府,两家离得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条街。
他们要过去,得共乘一辆马车。
秦鹤邻利落地率先上车,罗浮上前在一旁打着车帘,白梅客刚想踏上脚踏,就看见空旷的车厢中,秦鹤邻坐在一边正理着衣衫,抬眸对上了她的眼,浓黑的瞳孔中没有丝毫光亮。
她上前的脚步蓦地顿住了。
车厢内只有他们两人,若是他又要对她动手……
叫罗浮同乘必然不可,她也不能让秦鹤邻下来去骑马,一瞬间,白梅客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又一一打消。
一直躲着他怎么可能获取他的信任,况且他们是夫妻,同乘是无可避免的,避过今日,难道还能避一辈子?还是早些适应为好。
白梅客轻轻吸了半口气,对着秦鹤邻露出一个如常温婉的笑,握着裙摆的手悄悄攥紧,迈上了第二步。
她佯装得极好,罗浮都没有看出她的异样,如常将轿帘放下,并不很大的车厢内只有他们二人,白梅客坐在秦鹤邻的斜对面,垂着眼,盯着膝前的一小片地,表面上看并无异样。
“夫人。”
马车出发,不知过了多久,秦鹤邻忽地开口唤她。
白梅客抬眼,秦鹤邻端坐在她斜对面,手中持着一卷书,正直直望着她。
“您说?”
白梅客笑得如暖春三月,轻言细语,加上她这张经过罗浮的手的娇妍面容,组成了秦鹤邻印象中最熟悉的妻子。
也是如今最让他憎恶的模样。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用来客套的笑模样总是唇先勾起来后,眼底的笑意才姗姗来迟,而真心实意的笑便不会如此。
从早晨到现在,她对他的笑没有一个发自真心。
秦鹤邻悬在嘴边的“别怕”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车内的气氛莫名尴尬冷凝起来,好在马车渐停,罗浮在外头叫道:“到了。”
秦鹤邻落荒而逃,率先下车,可站定第一件事就是回身抬起手,掌心正正好好落在白梅客手下,给了她一个下车的支撑。
那是他十多年来日复一日深入骨髓的习惯,他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那人一定会在他身后的那个位置伸出手来。
他呆在那里,白梅客也怔住了,搭着他的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此时再将手收回去就太诡异了,秦鹤邻咬了咬舌尖,刺痛感消去了那些多余的心思,他垂下眼,按照先前无数次那样,熟练地将她搀下马车。
这是他们今日最亲近的时刻,她的指尖搭在他的掌心,肌肤细嫩光滑,指尖冰凉……
手怎么又凉了?
是没休息好,还是衣物太单薄了?
秦鹤邻下意识思考,可还没想出个结果就顿住了,这不是如今他该想的事,他逃避般闭上眼,可习惯恰如风寒,根本无法掩藏。
十余年的夫妻时光,他已经被塑成了最适合白梅客的模样,无从改变。
待白梅客下车站稳,秦鹤邻骤然撤开了手,行径举动一如昨夜。
白梅客原本以为二人关系有所缓和,而今看来并非如此。
想来好似昨日下轿时搀她的那一下,只为礼节,别无他意。
“夫君方才在车上欲同我说什么?”想了想,白梅客还是不打算放弃这个拉进关系的机会。
秦府早有侍从在门口候着,见着他们忙上前引路,白梅客跟在秦鹤邻身边,就听秦鹤邻淡声道:“待会见了二婶,不要紧张。”
白梅客眨眨眼,她从前只听说过这位秦家主母,有些不明白秦鹤邻说这话的意思。
秦规已逝,秦府中只留其遗孀同三个儿女。
提及秦家,世人第一想到前途无量的秦鹤邻,第二想到的,便是秦府这个称得上传奇的主母——张南嘉。
她原本只是一个京郊杀猪家的女儿,而当时的秦规身为国公府家的少爷已登科入仕,前途不可限量,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八竿子打不着。
却偏偏在某一日传来二人的婚讯,据说当年秦规为了娶她,差点同家中断绝关系,还是秦观出面说和,劝得秦老爷子同意了这门亲事。
婚后二人琴瑟和鸣,才一年便育有一子,可好景不长,第三年便秦观与秦规便突逢噩耗,张南嘉当时正怀有身孕,闻讯差点早产,可到底熬了过去,生下一对龙凤双胎。
而后她便寂寂了许久,好几年没在京中贵妇的交际圈中露面。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粗俗的屠户之女没了丈夫庇佑,定然会在朱门绣户中混不下去时,张南嘉却在某一年秋猎上,挥刀斩杀了一只闯进平成郡主营帐的野猪。
据当时前来救驾的侍卫的堂妹家门口的卖油翁所说,当时帐中好几个女眷,数张南嘉反应最快胆子最大,一刀便将野猪的脖子砍断了一半,腥臭的血溅了老高,其余女眷躲在角落里差点吐出来,离那只野猪最近的张南嘉却眼都不眨,像剁骨头一样拔出刀又砍了下去,直到半个营帐都脏了,那只猪再没站起来的力气才住手。
自此,张南嘉救驾有功,皇帝嘉奖,被平成郡主收为义妹,原本落寞的秦家名声鹊起,全靠这位曾经的杀猪女。
而秦鹤邻这么说的意思,是这位夫人很不好相与了?
“还有,”秦鹤邻又道,“昨夜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你……不用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