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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鱼不可脱于渊(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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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那我们这轮从谁开始呢?”
吴欲知高喊:“从你爹我开始!”
他声音铿锵有力,如雪中疾驰的箭矢,寒意凛凛,虎虎生风,观众被唬得阒然无声,旁边的朴若谷却目眦欲裂,他再顾不得什么加密传输,吼道:“吴欲知你疯了吗!”
像是开天辟地的斧子一般,安静的场内只闻得他这如泣如诉的一声吼,回声阵阵,不减其威,豁然劈醒了昏沉的观众,场上爆发出比以往更热烈的欢呼和掌声。与之相对的,是安之若命的吴欲知,他嘿嘿一笑,小声说道:“这个问题重复了,下一个。”
阿莱皱了下眉,但一闪而过,他笑意吟吟,却不容拒绝地说道:“感谢我们热情的地球表演者,但是答题顺序早已拟定好,为了达成最佳表演效果,不可随意更改。”
观众发出一阵嘘声,阿莱置若罔闻,他凝视着吴欲知,一眨不眨,冷若冰霜,犹如猎人,吴欲知昂头对望,末了又高声喊道:“我以为,谁花了钱,就应该由谁做主,既然如此,由谁开始表演,观众自然也有选择权。”
他的声音越激昂,阿莱的神色越凝重,吴欲知眼睁睁看着他呲起全身的刚毛,他歪头笑道:“观众朋友们!我说得有道理吗!”
“有!”乌合之众一呼百应,吵嚷声更胜以往,仿佛能顶破苍穹,吴欲知面不改色,依然嘲讽地看着阿莱。
观众席上,不知道由谁带头,所有人都开始振臂欢呼,高声叫道“地球人!地球人!”场上氛围像是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阿莱骑虎难下,他几次回身张望观众席,却始终难以下定决心,他愈发焦躁,反衬的闭目养神的吴欲知气定神闲。
观众的呼声逐渐变调,愤怒像是野草般开始蔓延,阿莱气得浑身战栗,最后也不得不妥协,说道:“好,感谢亲爱的地球人表演者建言献策,我们人戏团星一向秉持着以观众为本的宗旨,从未忘记,也不敢忘记。下面这一轮,就请观众朋友们决定,由谁开始,好吧!”
“地!球!人!”观众喊道。
阿莱强颜欢笑:“好!”
朴若谷垂下双肩,全靠牢笼支撑他才勉强站立,他拳头紧了又紧,好像万语千言找不到发泄口一般,最后通通凝成一口气,随着他的叹息,消散在空中。
吴欲知瞟了眼他,在心里默默说道:“对不起。”
阿莱开始倒计时,银盘上10-9=?渐渐变淡,在完全消失前,吴欲知说道:“等于1。”
场上忽的陷入寂静,吴欲知成竹在胸,因此昂首挺立,并不看向阿莱。只是眼角余光瞥到他身上又要呲起的刚毛,他似乎左右为难,是以始终不肯宣布结果。
没在吴欲知身上下注的观众开始喧嚷,场内气氛凝重,战争似乎一触即发,恰在此时,吴欲知慢悠悠地喊道:“对不对啊?难道你们想作弊?”
明知这是不怎么高明的激将法,阿莱却还是着了道,他等不得高层讨论后的结果,一个箭步冲到吴欲知面前,怒吼道:“回答错误!给我烧死他!烧死他!”
他实在看不惯吴欲知作为一名囚徒,能如此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作为场上掌握生杀大权的统治者,表演者哪怕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都能激怒他。作为猎物,就应该极尽谄媚,百般讨好,这是他作为神理应享有的权利。
但吴欲知却活生生扯下了这层经年累月,已经嵌入皮肉里的皮,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抚过他半立不立的刚毛,嗤之以鼻道:“原来扯下这层神皮,你仍旧还是那一只,任人宰割的畜生啊。”
“你我之间,有什么差别?”
说毕,他拍了拍他的头,“我真是同情你。”
阿莱怒目圆睁,气喘如牛,全身通红似血,刚毛根根挺立,吴欲知撅起嘴,赏给他一个飞吻,终于把他这把柴点燃了。
他纵身扑上笼子,四爪紧箍柱子,从眼和口中呕出一大团粘稠物,粘稠物蠕动着融合,长成了一条通体圆润如柱的生物,千百张嗷嗷待哺的口无端生出,发出阵阵啼哭般的嘤咛。
吴欲知呕了一声,差点吐出来,那生物沿着吴欲知的腿往上爬,停在他胸前,与口齐平,似乎要从嘴钻进吴欲知体内。
他咬紧牙关,和阿莱五大三粗的外表相比,这生物反倒以柔制胜,它像水蛭一样吸附在吴欲知身上,慢慢滑过他的皮肤,力度不轻不重,只是让他忍不住发笑。
他憋笑憋得双颊通红,胸闷气短,就在他张口呼吸的千钧一发之际,生物以雷霆之速发起进攻,直奔他口内,而红豆子也迅速发反击,在它入口的前一秒,裂开豆皮,张开血口,将其一口吞下。
正在此时,滕蔓从天而降,将阿莱扒在牢笼上的身体紧紧裹住,不出半秒,便被吞噬殆尽。藤蔓生花,花蕊有口,于众目睽睽之下,吴欲知灿然一笑,自己走进了巨口中。
场内万籁俱寂,落针可闻,好像呼吸都是一种惊扰,朴若谷眼见观众席上成千上万的观众表情定格,却因被夹在牢笼中动弹不得而焦急不已,他在心里声声呼唤吴欲知的名字,却始终未得响应。
他的眼角余光只能瞥到从天而降却转瞬消失的藤蔓,他惶惶不已,一颗心七上八上,好像被弃于莽原之上,没有方向。
有人自观众席往舞台上抛来什么东西,重物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这声音余音绕梁,不绝于耳,观众席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一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争吵、咒骂、惊叫,场面混乱不堪,犹如战争。
“发生什么了?”003惊疑未定的问道。朴若谷犹自陷在失去吴欲知的苦痛中,因此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慌慌乱乱中,也没发现牢笼早已悄然打开。
阿水率先发现异样,为了不打草惊蛇,只是在心里默念这个消息,好在003及时接收到,几人冲出牢笼,跑向朴若谷,正好与带队前来支援的小蝌蚪打了个照面,双方泾渭分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行啊,”小蝌蚪率先发难,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死一个,换来你们几个废物的命。”
“你胡说什么!”朴若谷发疯了一样撞向牢笼,不成想笼子已开,他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地上。小蝌蚪见状哈哈大笑,嘲讽道:“难道不是吗?废物,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不过你们也未免太小瞧我们人戏团星的战斗力了。”
它往前迈一大步,收起尾巴,卑身而伏,说道:“今天,我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倒要仔细看看,是谁在口出狂言?”忽然,从空中传来吴欲知的声音,众人仰天张望,只见一团火红烈焰由远及近,阵阵腥风中,他乘在几十只怪鸟叠起的背上,从天而降,一把捞起出言不逊的小蝌蚪,怪鸟随即在空中一个急转,飞向观众席,吴欲知会心一笑,把它抛在了混战的人群中。没多久,它就被踩成了泥。
“这小子,”003无奈的摇摇头,“有点帅啊。”
台上的卫兵群龙无首,好像没电的机器人一样傻呆呆的站着,几人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只能呈防御姿态,其他从笼中逃出的囚徒有胆大的,直接跳到台下,没多久,一股烤焦的糊味就传到了舞台上,还跃跃欲试的几人瞬间偃旗息鼓,站在朴若谷几人身后,做起了缩头乌龟。吴欲知折返落在地上,往自己人手中塞了个红豆子,叮嘱道:“别弄丢了,我们得靠它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红豆子触到温热的肌肤,立马伸出尖刺,扎进皮肉中,几人的心脏齐齐鼓动了下,有什么东西立马就从他们脚下破土而出,惊魂未定间,相叠的怪鸟已经载着他们,腾跃飞翔。
其余囚徒见状,纷纷大吼求救,吴欲知停在半空中,徘徊不去,左右为难。
003已飞远,见此情景又折返,他大惑不解道:“你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还有空管别人死活?”
“我知道,”吴欲知扒开自己的衣襟,硬生生薅下来几个红豆子,那些红豆子圆润饱满,晶莹欲滴,正是凝结了他血液的精华所在,“但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随着他几颗豆子的脱离,瞬间他汗如雨下,面色惨白,003气急,难得动怒道:“用你们人类的语言来说,就是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圣母玛利亚,还是什么救世主?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当务之急就是找回飞船,去下一个星球!”
吴欲知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清澈分明,像山涧泉水,他大手一挥,仿佛播种一样,将那些红豆子洒在地上,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我以为,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什么任务不任务,现在救人救己救命,就是最大的任务。”
003怒火中烧,却哑口无言,他与吴欲知本就是两套相悖的价值体系,根本无从争辩。
朴若谷调停道:“如果人人以自己的是非作为标准,那丧尽天良的人戏团星,似乎也存有正当理由了。”
一段话说得正中二人下怀,吴欲知和003沉默不语,忽然他座下的怪鸟掉了个头,不待吴欲知反应,那怪鸟便带着他如离弦之箭般,一头把穹顶撞了个大窟窿。
光像是久等的游客般,瞬间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怪鸟和吴欲知业已消失于光中。
几人火速跟上,一直僵站的卫兵也如得神谕般,腾空而起,朝他们飞奔而去。
“我天啊,太恶心了!”阿水掩住口鼻,但依然被呛得眼泪直流。地面上,尸山和排泄物堆成的表演厅摇摇欲坠,尸块残臂不断滑落,大如手掌的黑色生物,如云一般盘桓在深绿色液体上,花朵却茂盛艳丽,在臭气中摇曳,数不清的长毛怪物,正蠕动着它们软趴趴的身体,吸附在花朵上。而另一批模样一致的卫兵们,则踏在长毛的绿水中,采摘着被软体生物玷污过的花瓣。
“他们不会是······”阿水惊恐地打了个冷颤,朴若谷好整以暇的在她心里说道:“对,它们以此为食。”
“呕······”阿水不负众望的吐了出来,朴若谷则掸了掸灰尘,气定神闲地往前飞去。
“飞船!”003眼前一亮,怪鸟带他们飞了没多久,就看见高大耸立,被花朵包裹起来的飞船,但怪鸟未做停留,依然带着他们往前,“干什么去?停下来啊!”003眼睁睁和飞船擦肩而过,他双眼噙满了泪水,却无能为力。
吴欲知行到他身旁,说道:“事成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做什么?”他手心蓦然一痛,张开手掌,只见红豆膨胀,豆皮欲裂,正犹如心脏一样,一下一下鼓动着。他一惊,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
刹那间,一道犹如万剑齐鸣般的金属声在003脑内响起:“原住民。”一幅幅记忆画卷徐徐展开,他只觉血液寒凉,心头绞痛,如置冰窟,不知不觉间,竟已潸然泪下。
前头,是万座拔地而起的高山,波云诡谲,层峦叠嶂,云雾缭绕,那山见他们飞来,竟发出惊天动地的悲鸣,闻者无不哀恸哭泣。
随着他们的靠近,那云飘然散了,怪鸟徘徊不前,似乎有所忌惮。
山鸣戛然而止,阵阵怪笑从山峰中蹦出,伴随道道乱晃的强光,不痛不痒地打在吴欲知几人的身上,但奇怪的是,怪鸟竟开始摇摇晃晃,几欲坠落。
吴欲知狠狠拽住怪鸟的毛发,稳定心神,他想折返从长计议,一回头却发现那些尾随他们而来的卫兵早已在空中呈包围之势,把他们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办?”不有狼狈的伏在鸟背上,整个人眼见要随着怪鸟坠亡,他不忍卒睹肮脏的地面,喊道:“不然我直接冲进去,帮你们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