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后花园》苏守中

4、死而不亡者寿

　　“啊？什么？什么是真的？”吴欲知目瞪口呆，他顿了几秒钟，呼吸也跟着止住了，随后血液像火山爆发时的岩浆一样，涌上了他的胸口，在他脆弱又顽强的心脏上，“嘭”的一声引爆了。
　　“我知道你不相信，这是毁灭战争前古中国出土的象形文字——甲骨文，这个目、足和舌字，你觉得看上去像是人类的眼睛、脚和舌头吗？”
　　吴欲知此刻的大脑依然一片空白，他机械性地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他不懂刘教授的意思。
　　“人类有三个脚趾吗？人类的舌头分叉吗？人类的眼睛是这样的吗？”说到激动处，刘教授出现在画面中，她在自己的眼睛周围画了一圈，生动形象的解释了‘目’字。
　　吴欲知瞪大了双眼，思想的潮流一点一点渗进了他紧闭的心房。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也照本宣科地在自己眼上画了一圈。
　　他不得不承认，祖先画两笔代表眼周，确实有多此一举之嫌，不像人类之目。
　　“造字之初，独体为文，不会凭空想象。所以，”刘教授喟叹道：“所以要么先人是蛇身，要么蛇比先人地位高。”
　　“外面的壁画你也看见了，不论是古中国的女娲伏羲，又或者是毁灭战争前盛行于民间的传说蜥蜴人，人类的由来都跟这个群体脱离不了关系。”
　　“哈哈哈哈哈······”扯淡！吴欲知只觉得好笑，一个以科研成果标榜于世的伟大科学家，竟然会信这种怪谈，真是枉费了他多年来的崇敬，“要真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开始祈祷，是不是终有一日会得神明垂怜，让人类复活？”
　　他怒不可遏，一把抓起桌上刘爱琳和狗的相片，砸向了墙壁，“你当是什么烂游戏呢！”
　　电子刘爱琳当然不为所动，她继续说道：“其实联盟建立初期，高层就已经和蛇身人面的家伙接触过了，这么多年的科技发展可离不开他们，当然现在你也可以称其为神。有人泄露了消息，导致神创世说甚嚣尘上，大蛇对此很不满，高层怕威胁到自己的统治地位，所以下令严打。可怜又可悲的人啊，”刘爱琳咯咯笑了两声，又长叹了一口气，“可怜了那些传播经典神话的人啊，至今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
　　吴欲知无话可说，信息似乎比外面的洪水更凶猛，他有些喘不上气。墙壁上的投影，精彩绝伦的手绘画被文件取代，张张上都有着他最为熟悉的字迹——各联盟首长的签名。
　　刘爱琳继续说道：“这些是联盟绝密文件，时间跨度为400年，虽然文件很多，但是内容都一样，要求每一任在位者务必对神创世说严厉打击。不信你可以看看每一张的内容，咱们的时间很充裕。”
　　年代久远的文件不必看，单就最近的一份文件便可确认其真实性。虽然纸质用品已成博物馆内的文物，但联盟所有机密文件还是会以书面形式保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每次执行任务前，他都会与联盟首长面对面签署文件，这龙飞凤舞带点斜边的签名，他最熟悉不过。
　　“50多年前，大蛇留下一组数字后便消失不见了。对于依赖已成习性的联盟高层来说，这是惊天噩耗。”白花花的墙壁把那组黑色数字衬得格外刺眼，盯得久了好像变成了旋涡，不断把人吸进去，“联盟来多年来倾其所有进行调查，终于在研究寥寥无几的古天文学时发现，这是一个星球的名字，距离地球1075光年。但你知道的，以我们现在的技术，飞不过去。”刘爱琳尾音轻轻的，像羽毛一样，落地无声。
　　但吴欲知知道，她是既无奈，又遗憾的。他嘴里不断重复着4878.01，想让它烙在自己的骨血里，好像这样就能帮她分担一些苦涩似的。
　　“好了，故事讲到这里，信不信取决于你~”白纸黑字的数字被撤回，刘爱琳又出现在画面中，这次，她抱了一株向日葵，说道：“我不知道你出现在这里会是何年何月，科技水平如何，能不能飞得出太阳系，也不知道联盟是否还对神创世说严加防范，亦或者联盟都玩完了，这些通通不重要。”
　　她把向日葵举到眼前，遮住了自己的头，明黄色的花瓣上，晶莹的水珠滚滚落下，不像泪水，倒像是额头上岑岑的汗，有冒着热气的勃勃生机。她说道：“如果你想去这颗星球，我不拦你，我只祝你一路顺风。如果你想留下来，这里的物资也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啊？留下来，开什么玩笑？吴欲知抓住了沙发的一角，皮质外套被他生生扯出了一个小山包。如果真有神创世一说，那我定要向所谓的神明讨个真相！他在心里疯狂呐喊道。
　　刘爱琳叹了口气，仿佛能隔空察觉到他的情绪，“人类的命运并非抗在你的肩上，星辰大海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征途。放弃不是懦弱，只是需要休息，仅此而已。你应该只对你自己的生命负责。”
　　电子钟表发出了整点报时，回声在墙壁上荡秋千，灯光也亮了一些，把周遭的事物反出了形状，刘爱琳依然盈盈地笑着，只是眼中有粼粼波光，好像刚才有柔和的春风吹过。
　　“对不起我的孩子，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愧疚，或许你本该光明快乐，但世事难料。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能好好地爱惜自己。再见了，我的孩子。祝你平安喜乐。”话音刚落，教授的身影就消失在墙壁上，干脆利落，没有留恋。
　　A款款而来，拿着一个小巧的遥控器，“先生，接下来由我担任您休息室的讲解人员，这里功能俱全，食品······”
　　“等等！”吴欲知梦呓般的抓住A，目光还停留在墙壁上，“教授没告诉我4878.01星球的坐标啊，我怎么去？”
　　“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我们到不了。”Alex声音不大，但落在吴欲知耳中却堪比炸弹，“我在中央图书馆的确查找到了这枚星球的记录，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而且你也知道，我们飞不出太阳系。”
　　A轻轻执起吴欲知的手，把遥控器放在了他掌心上，“所以我建议您，留在这里，无忧无虑的度过余生。”
　　休息室里的温度升高了，熨帖的暖风吹得他心里发痒，他不是不为留在这里心动。举目四望，窗明几净，乳白的墙壁和可爱的瓷盘相得益彰；米色的沙发上，几只可可爱爱的玩偶正排排坐着；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微缩书籍和影片。他知道自己不会无聊。
　　但是，会孤独。
　　光洁的遥控器上，倒映着他茕茕的身影。他扯出一个微笑，遥控器连带着它的纹路，回敬他一个丑到无以复加的笑容。
　　真是受不了。吴欲知像扔垃圾一样把它扔给了A，他脱下自己的宇航服，伸了个无比舒坦的懒腰后，转头栽进了玩偶中，“我先要美美的睡一觉，泡个美美的热水澡，吃一顿热乎的美食，然后，”他抬起手臂，慢慢伸直，“出发！”
　　Alex和A都大惑不解，齐声问道为什么。
　　吴欲知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好一会才嘟囔道：“因为遥控器实在太他妈的丑了。”
　　当星光像是碎木屑一样落在吴欲知眼底的时候，已经是他和Alex回到舱内准备出发的当口。泛滥的洪水在夜幕下也偃旗息鼓，星星住进去安了家。穹顶系着一条丝绸样的缎带，载着星子慢悠悠地划着船。没了光污染的地球，原始的美肆意盛放。
　　吴欲知不由得感叹：“这么美丽的景色，以后怕是没机会看了。”
　　Alex：“是啊，一个准备自杀的人当然难再见美景。”
　　“嘿我说你！”吴欲知把从刘爱琳那沙发上顺来的毛绒玩具砸到了操控台上，“你现在还学会讽刺了？”
　　Alex只恨自己没有两双手，不然一定把吴欲知和那该死的狗娃娃绑在休息室里，“我尊重你希望在燃料耗尽后成为灰烬，孕育星辰的想法，但我不敢苟同。”
　　“我求你别同了，你快苟着吧。”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味同嚼蜡，心底的火苗灭了，行尸走肉一样，他不知道这样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或许意义本无意义，但是心死了，对时间就失去了概念，而后自然就失去了欲望，久而久之，活着的念头都成了奢望。
　　飞船准备就绪，马上就要驶入太空了。吴欲知最后看了一眼大地和星辰，来来去去，唯有天地不声不响，轮回四季。
　　飞船正缓慢加着速，吴欲知站在窗前默不作声，气氛有点压抑。远处似乎有微末的闪光，他揉揉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在他眼前炸开，他抖了三抖，趔趄着后退了两步。
　　“Alex，这什么情······”话还没说完，这惊雷就像和飞船有仇似的，瞪着一双杀疯的红眼，滚着骇人的轰鸣，朝飞船狠狠扔了一记重锤，吴欲知被炸得跌在地上，和狗娃娃面面相对。
　　他刚爬起来，又一记重锤落下，雷得他外焦里嫩动弹不得。他感觉天在旋转，河水在窃笑。雷声机关枪一样突突个不停，操控台冒出了火星，绿灯红灯交相辉映，似乎在为自己奏响挽歌，壁灯一闪一闪的，学着星星卖萌，Alex没了动静，估计在持续不断地雷声攻击下已经阵亡。
　　他试图再次爬起，这次却是被已经失去了动力的飞船带倒。灯不闪了，世界又归于黑暗，下坠的气流声中，他捡起狗娃娃抱在怀里，他想，至少自己死得不孤单。
　　他闭上眼，面带微笑，迎接着死亡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