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后花园》苏守中

22、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三）

　　虽然和4878.01星人一母同胞，但其绘制地图的方法却与现代地球人大相径庭。一块寥寥几寸的类皮质纸上，模糊地画着两个团状结构，内里线条错综复杂，毫无章法，和草团子别无二致，边缘处有一个小点，好像是绘制时滴落的墨迹，还有几个兽首一样的标记，星罗棋布的散在四周，让人眼花缭乱，像是障眼法一样迷惑着眼睛。即便是配上通俗易懂的地球文字，吴欲知还是觉得不得其要领。
　　“我给你们讲解一下，”003首先指向那两个团块，他双手罩在其上大约三秒钟，而后手掌向上一翻，团块便以三维立体模式呈现，它闪着红紫色的暗光，内里像是有爆炸似的，时不时的爆出闪电一样耀眼的强光，“如大家所见，这是两个星系，也是目前距离我们最近的两颗星球所在地。”
　　003点了一下地图的某处，那团块便开始以匀速不停地放大再放大，直至一个微红的星球占据画面才停止，“这是人戏团星，想必除了吴欲知，大家应该都听说过。”
　　闻言，一直晃悠着椅子不安分的阿水倏地停了下来，椅子磕在桌腿上，发出“铛”的一声响，久久回荡在阒寂的室内，似乎要把众人都一并吞没了般。
　　“这星球怎么了？”吴欲知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阿水都偃旗息鼓耷拉着脑袋，一脸的苦大仇深。
　　不有不安地握着拳头，凝重地说道：“4878.01因为未知而危险重重，人戏团星因为已知，让人望而却步。”
　　吴欲知两手一摊，“能不能说些我能听得懂的？”
　　站在不有旁边的阿水见他一副为难的模样，罕见地开口说道：“传说人戏团星动物当家做主，人为奴隶，他们被批量的生产培训，用于每一周的星际表演。”
　　“表演形式与地球消失已久的马戏团大体相似，只是人和动物的身份互换了而已。”朴若谷补充道。
　　吴欲知歪头想了下，400年前海洋生物还没大批灭亡时，保存至今的影像资料中确实有海豚海狮等比较温和的动物表演，他不自觉地带入了自己顶着盘子转圈圈的样子，好像有点滑稽。
　　“你的想象一点都不好笑，而且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003出神地盯着那个暗红色星球，回忆朝他排山倒海地涌来，他闭上眼睛，艰涩地说道：“我的老师曾经为了研究人戏团星，以观看表演的名义去过，结果回来之后，他就······自杀了。”
　　“自杀在003星球是一等的大罪，也是唯一的立法项目。”朴若谷在吴欲知耳边小声补充道。
　　“那，”吴欲知所能想到的最恶劣情况，无非就是因为高级能量体极高的尊心，不能接受同为智慧生物沦为阶下囚，他不甚其解地问道：“为什么会自杀？”
　　“因为他们以集体猎杀和折磨为乐趣。”阿水不寒而栗地说道，她的目光自桌对角而来，却像是舟车劳顿的旅人般疲惫不堪，“我曾经，去看过······只能说，我非常理解003老师为什么要自杀。”
　　“那既然这样，我们先去别的星球呗！”几人眉头紧锁，只有吴欲知独自开朗。
　　003叹了口气，“我们必须进入人戏团星所在星系，才能跃迁至下一个星球。但是进入人戏团星所在星系，势必会引起他们的警觉，这也是4878.01专门标注人戏团星所在星系的原因，他们在其外围小行星带设立了信号站，一旦有未经审批的飞船冒然进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靠这不拉稀了，”一个靠表演发家的星球这么多破事，可见不是什么正经星球，吴欲知也叹了口气，一时间控制室内哀叹连连此起彼伏，好像在提前吹奏生命的挽歌。
　　“行了先别想那么多了，人戏团星的事儿等会再说吧。”朴若谷拍拍手掌，在003身边的那只笔状圆柱体朝他飞来，他拿起来指着地图上的另一团块说道：“先把其他星球概况向大家介绍一下吧，最后我们再商议下一步行动。”
　　003从善如流地将另一星系展示在桌面上，说道：“这是原星所在星系，据《星球变迁史》所载，原星是最原始的刀耕火种文明，还没有发展出文字，也是目前神经机唯一没有收录语言的星球。至于为什么4878.01星人会像标注人戏团星一样把其所在星系也一并标注，还不得而知。”
　　“啊？好奇怪啊······”吴欲知咂摸着嘴，一张脸以让人难以置信的方式皱成了橘子皮，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逻辑，“高级阿魅星人常出没于一个原始星球，且此星球长治久安，这难道是他们的殖民地吗？”
　　003摊手表示一无所知，“所以其危险程度不亚于人戏团星。”
　　“啊······”阿水发出一声长长地喟叹，她撅起嘴，抻直胳膊趴在了桌上，下巴抵在桌沿一张一合地动着，全身都写满了抗拒。不有伤势不轻，坐得久了也难耐地在椅子上来回蹭着。
　　003目不斜视，但双手却在地图上灵巧地点了几下，“接下来便是这几个兽首和黑点所代表的星球，”他把它们全部调出来依次排开，从上到下地说道：“分别是樊日聂星、Li星和天星，资料已经发到大家的神经机上，你们回去自行查阅吧，明天我们在商量下一步行动。”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003快速地收起了地图，回到操控台前。他小小的一个人窝在椅子上，后脑的乱发虬结，横七竖八的像极了树杈，在他面前的是浩瀚无垠的太空，他悄无声息，像一颗石子一样，太空如水般从他两旁滑过，似乎他存在与否没有差别。他茕茕孑立，宇宙心无旁骛。
　　吴欲知觉得，003好像快要窒息了。
　　他想上前安慰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二人并不熟稔，虽并肩而立出生入死，但归根到底还是陌生人，他对003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只是源自人类的恻隐之心，让他无法无动于衷。
　　朴若谷看穿了他的纠结，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一个罐头，塞进了他手中，同时揽住他的肩膀往外走，“你的心意003一定能感受到，但是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大病初愈，从4878.01星回来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你需要给身体充个电。”
　　吴欲知掂量着手里的肉罐头，乐了：“行啊你，都成地球通了，这玩意竟然都备着。”
　　“那当然，我还备了好多吃的呢。回头表现好了奖励你！”吴欲知惊讶地看向朴若谷，他没想到一向温和有礼的他能说出这么俏皮的话，心里顿时觉得淌过一股热流。他想到003落寞的背影，忽然发觉自己一以贯之的思维错误的离谱，归根到底，高级能量体也是以情感为主导的生物，只是他们更善于伪装罢了。
　　朴若谷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吃掉罐头躺在床上后才安心离开。阒然空寂的房间里，吴欲知毫无睡意，他打开落地窗，凝望着003注视的同一片太空。没多会儿，他翻身下床，往控制室走去。
　　003还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吴欲知嘴角抽了下，替他的颈椎和腰椎感到惋惜。他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不去充个电吗？”
　　003好像没发觉他来，大吃一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无聊，过来找你说说话。”不等他同意，吴欲知便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他把玩着椅背上类似安全带一样的东西，尴尬在二人之间伸展，沉默良久后他忽然问道：“你怎么了？情绪这么低落？”
　　吴欲知的样子太过真诚，也有可能是受不有和阿水的影响，使得003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吴欲知的关怀，且为之动容。他本不指望从人类这副阻碍颇多的躯壳上体悟到情感，毕竟画虎画皮难画骨，但奇怪的是，他竟会因为吴欲知的三言两语而情难自抑。这种感受陌生又怪异，因为在他的星球上，不能处理好情绪问题是原罪。
　　可他觉得，其实这种感受还不赖。
　　“你知道我们星球是怎么覆灭的吗？”控制台上的灯规律地闪着，把003的脸照得一片澄明，吴欲知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睛竟然有了生气。003自嘲地笑了下，继续道：“我真是傻，又没跟你提过你怎么会知道。”
　　操控台上发出细弱的的报警声，003站起身，把面板上的数字刻录在神经机上。吴欲知顺着面板看向他的侧脸，和正脸的感觉完全不同，他鼻子坚挺，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和下面刚毅的下颚线相得益彰，分明是一副杀伐果决的模样。
　　他刻录完毕，坐回椅子上转头看他，又恢复了惯常冷漠的样子，吴欲知揉搓着眼睛，问道：“难道不是和阿水星球一样，是被那个天杀的阿魅星摧毁的？”
　　003因为吴欲知的措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苦涩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的面庞，他缓缓摇着头，低声说道：“我倒希望是这样。”
　　“在我们星球上，情绪是一种疾病，无论是开心、难过、惊讶，或者恐惧，都是不被允许的。”他张开手掌，凝视着掌心的纹路，这纹路千千万万，纵横交错，一如人类的生活。他按了一下神经机，那些或轻或重的纹理下一秒通通消失了，只剩下一副如镜般光滑的手心，他说道：“如果把手比作大脑，那掌纹就好比是情绪，这些闲思杂虑需要完全去掉，持守清净与纯真。”
　　“所以你们星球上唯一的违法行为是自杀，因为这是不能自己处理好情绪的极端问题？”吴欲知觉得不可思议，情绪如果和欲望一样能够被拔除，那和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