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藤四郎》齐贺美优

1、救人

　　我是一振刀，全名粟田口吉光·乱·藤四郎。
　　距离淬火出生的那一日起，已经度过了五百三十七个春冬，是兄弟中少有的乱刃，日本政府于2012年追赠我‘国の重宝’的礼遇，又于2025年被时之政府征召，于漫天樱花中幻化成人形，得以以‘付丧神’的神格现世。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你误会了。
　　我并非【乱藤四郎】这振国之重宝的本体，只是本体分化出的无数付丧灵中的一振罢了。
　　时之政府编存的【乱藤四郎】分灵，没有一万也有几千振，其中不乏比我强大数倍的【极化】、【变异刃】，和经历丰富的【暗堕刃】。
　　我出生在一座从编号以A打头就看得出阅历悠久、灵力丰沛的本丸，由于灵力丰沛，审神者承担了时之政府相当一部分的武斗事务，出阵刀以战力强盛的太刀和大太刀为主，打刀负责协助审神者当文职。大量未投入灵力的短刀以本体形式封存在本丸的鹰守阁。
　　而我，只是某次时间溯行军入侵时之政府本部，本丸告急，战力外派的情况下审神者不得已投入灵力催熟的临时战力。

　　虽然作为本丸少数几振的短刀，我收到了几位同样拥有短刀兄弟——尤其是我之刀匠一派的兄长，一期一振——的偏爱，但本丸事态繁忙，我与兄长一期一振聚少离多，更多是一振刀坐镇本丸，承担其他极化战力外派后空缺的日当番事务。

　　偶尔时之政府陷入战时状态，所有外派战力受命回本丸，我的兄长会载满晨露夜星清爽和奔波的气味，轻轻摸摸我的头，然后结束所有温情，刻谨而肃严地踏进议事厅，向审神者单膝下跪行礼告问。
　　其他太刀、打刀络绎而入，而我，作为一振本丸内实力排不上号的非极化短刀，这类会议上没有我的位子，我只负责向审神者席间捧上一碗茶，然后穿过两排正坐的刀剑男士，恭敬倒退出议事厅，跪坐在议事厅外的见廊，默默推上纸页门。

　　……假如我说，我不满足这类现状，想要再进一步，想要上阵杀敌。

　　当我前去提请想要离开本丸一段时间修行时，审神者仍笔耕不辍地在批示公文，只头也不回地对跪坐在侧的我说了一句：“俗话说，将猛虎拔去利爪，深藏于室，和将利刃藏锋入鞘，束之高阁，这两种做法，究竟哪一种更残忍些呢？”

　　我不明白。

　　审神者见此，放下笔，我听见了叹息吐在神纸下的轻音，“想去就去吧。”

　　闻言，我心思五味杂陈，千回百转，最后只隐成一句恭敬地俯身答复：“我明白了。”

　　·

　　本丸大门连接的外界并不是通俗意义的【现世】。
　　在后世技术时间转换器的调整下，大门外可能是任一时间、任一地点的场合。

　　虽然我已经在出门前确定了这场旅途是‘单向的’‘不计道德与未来的’‘仅仅只为了修行’的破迷解惑之旅，但当我踏出本丸大门的一瞬间，漫天沁凉夜风夹着栀子花的馨香袭来，本时代的普通人，一位惊恐至极的女人，正被他身后奇形怪状的‘人类’追杀时，我还是下意识地抽刀迎了上去。

　　我的短刀在本时代无人造光的月光下闪出最亮的光辉，隔断的柔软触感，迸发出最腥臭的血液。

　　……腥臭？

　　我轻巧地后退，把惊恐不已地女人拦在身后，碾了碾手尖的触感。
　　我在回忆刚刚劈砍这‘人类’时的触感，我身后的女人紧紧扒着我的军裙下摆不放，我回头看着她惊恐不已、颤动地犹如水中月影的瞳孔，质问她：“他是谁？”
　　对不起，我的语气可能稍有些冷淡，我所剩不多的温馨和爱都给了我的兄弟。

　　这类超乎我知识范畴的情况，而且敌人当前，身为刀剑的本能驱使我以最快的效率得到当前战况的确切描述。

　　女人却像是吓傻了，指起一根手指，难以喘气地对我连连指那个‘人类’，哆哆嗦嗦又不成句地对我说：“他……他、死……他死……我……杀我……我不想死。”
　　全句里，只有这最后一句‘我不想死’清晰而具备前因后果。

　　眼见她呼吸碱中毒即将昏迷，我不得不放弃从她这里获取情报的打算，而直接冲上前去，以刀剑对准‘人类’变化的利爪。
　　虽然仍是人类的角质层，但长度类似鳄鱼，很硬，很脆，很容易砍断，不过砍了也很容易重长。
　　如此几次，我不耐烦，直接砍断他的一双手臂。
　　无论是病变还是瘟疫还是邪祟控制，我并非石切丸，拥有驱散邪恶的神力，在有人类女性需要我保护的当下，只能选择最佳和最稳妥的应变方式。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人类’并没有倒地痛呼。
　　他断了一截的手臂，就像指甲一样，再次长成了原本的长度。

　　……原来刚刚我劈砍他的那刀并非过浅，而是他以出色的能力自愈了。

　　我尝试和这个‘类人生物’交谈，可他从头到尾都露出无法交谈而难以理解的‘嗬嗬’声，我于是放弃和他交流、砍手、砍腿、腰斩、直到最后用刀刃插进他的脖子。
　　手感就像棉花人，‘动脉’漫天而出的血液将我浇了个劈头盖脸。
　　将之斩首后，余下的尸体才化作飞灰逸散在空气中，今宵之月从飞灰的空隙向我偷眼。

　　老实说，看见他终于化为飞灰，我连浑身浇满‘类人生物’的血的这点一时都不想追究了。

　　再然后，在月光的皎洁下，我发现自己本体刀剑上的血液也跟着逐渐消失。
　　并非消失，更确切地描述：是血液被刀剑刚玉吸了进去，吸收地很迅速，一切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

　　我感到一股恶寒。
　　现在就想连同自己一起跳进池水，洗个七进七出。

　　制止我这种念头的，是我身后女人一声虚弱至极的呻吟。
　　我反身，及时捞住了她下滑的腰身，询问她：“没事吧？”——我看她苍白至极如纸的面色，看起来不像。
　　可惜我不是白山吉光。没有治愈能力。

　　距我十三步远的草丛窸窸窣窣，我陡抬头冷喝道：“出来！”

　　窸窸窣窣结束了，蕨类的深绿色草叶被两只手从中间扒开，两只手后连接的袖子都是黑呢管，但是分属两名不同的人类。和我手下柔软的女人与刚刚化为飞灰的类人生物都不一样。
　　是两名少年，一名颧骨亏空，脸蛋很瘦，看起来缺乏蛋奶，一名脸上有凶狠的疤，两道疤连起来在他的鼻梁交叉成十字，毁了整张脸。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黑色为底，裤脚处有绑腿。

　　十字交叉率先开口，很不客气：“你就是鎹鸦通知的驻扎在这的甲级队员？”

　　瘦脸蛋连忙拉住他，慌张小声道：“实弥！恭敬点！他可是甲级前辈！”

　　十字交叉于是和瘦脸蛋拉拉扯扯，不时传出：“老子管他前辈不前辈！鬼被他砍了个光蛋老子来这干什么？！”“鬼被杀了还救了人不好吗？！”“那老子杀什么？！！”的争执声。

　　“人类啊……”我没有放下刀，只语气好了些：“帮我扶她躺下。”

　　两名人类少年顿了一下，随后拔腿走过来。
　　瘦脸蛋小心地跪地接过女人的脖颈，左臂搭着她的后脖慢慢搭在地上，十字交叉很不男女之防地扯下女人和服领子，瞥了眼脖锁和胸膛没明显伤口，才双臂交叉地站在一边。

　　瘦脸蛋检查完女人只是力竭晕过去，扯下碎布条把女人背在背上，很淳朴地询问我：“前辈，你知道她住在哪个村子吗？我们送她回去吧。”

　　我不解：“我怎么会知道？”
　　瘦脸蛋：“……”

　　十字交叉：“把她扔这得了，反正一定区域内只有一只鬼，鬼没了她安全了。”
　　瘦脸蛋：“……那个，现在还是夜间，姑且还要顾忌下一位妇女昏迷在道边的危险程度。”
　　十字交叉：“啧。”

　　瘦脸蛋觉得自己唯一一个正常人在这里都显得不正常了。

　　·

　　任由鬼的血液溅在刀上的行为或许是错误的。
　　我是刀剑，刚玉冰冷的本质在叫嚣我沐浴在敌人的献血中，刀剑本就是如此冷冰冰又残忍的造物，生来便是为了炫耀、夺去他人的性命。

　　可是那‘类人生物’的血的触感久久残留在我心中，经久不散。
　　我察觉到一点异样，导致那两名人类背着女人挨家挨户询问认不认识的时候，我一直沉默在那份抹不去的异样中。
　　在敲到第十七户成功送女人回家后，两名人类少年对我辞别，表示要回[藤山]述职，其中瘦脸蛋敬佩地对我道：“不愧是甲级队员，一人出手就能解决盘踞在这几个月的鬼。”
　　另一个一如既往地不客气：“白来一趟。”
　　瘦脸蛋推了十字疤脸一肘：“实弥！”

　　那股异样在我的胸腔中越发沸腾，我也愈发将注意沉浸在本体刀剑上，只对他们的告别寥寥点了点头。
　　我和两名人类少年呈相反方向离开，接着在夜间月洒的梯田边疾驰时，因察觉到问题而紧急刹停：
　　我的速度变快了。

　　虽然原本短刀便是属于夜晚的刀种，月光照耀下足以发挥出白日两倍的实力，可这种能力提升，与其说是夜色加成，不如说是我本身的跑步数值得到了微小的提升，在夜色放大下，我得以警觉到这微小的变动。

　　我变强了。

　　我联想到刚刚被本体刚玉吸收的血液。

　　再然后，我身后的树林里突然掀起一排乌鸦。
　　黑色的翅膀缭乱划破云层，越来越密越来越广的鸟类被森林中不知名的异变惊起，飞上高空。

　　我敏锐的听觉还听见了其间传来刀剑出鞘的噌音。
　　有人在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