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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太监升职记(三) ...

  •   “洗干净喽,你们这些人的手,是脏玩意。要是弄脏了诸位皇亲国戚的衣裳,这手,也甭想要了!”

      牛皮制成的鞭子打人最痛,一鞭子抽下去,几个姑娘手背满是血痕,疼的哭天喊地,洗衣裳的动作却是不止。

      虽说入了春,可这冬气的余冷还未过,一双双纤细白嫩的玉手在冷水里浸泡。不等几月半年,十天半月下来,这冻疮就会生满双手。

      来了浣衣局的罪女,哪个不受这遭罪。

      桑葚低着头,疾步行着,不敢去看。她亦是无能为力的。

      在浣衣局最后一日当差,桑葚落得了个难得的清闲,苏祥瑞叫她一起喝茶,还一同用过了晚膳。

      三道菜一盅汤,一壶上好的桂花酿。

      这真是她这些天里,吃到过最好的一顿饭菜了。

      桑葚权当苏祥瑞饯别她去万岁爷前当差。

      苏祥瑞多喝了几杯,醉醉醺醺的说了许多胡话,桑葚忙捂住苏祥瑞的嘴,把人送回了房休息。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呢?

      桑葚关上窗,枕着胳膊睡了。

      浣衣局不在皇城内,桑葚一早收拾好包袱等马车来接。

      去万岁爷近前伺候,这是桑葚没想过的。她不想做一个伺候别人的太监,要做,要做一个大太监,手握权利的太监。

      冷风吹来,一阵瑟索。

      桑葚裹紧自己,吸吸通红鼻子。

      五更天,城门开。

      车马行来,车夫是宫里头的奴才,拉紧缰绳,招了招手,叫桑葚上车来。

      桑葚点头,飞快的上了马车,把包袱放在膝上,抱在怀中。里头是几件贴身衣服、两件干净衣裳。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她的家当属实少得可怜。

      宫门已下钥,有太监领了桑葚教过规矩,加上桑葚入宫多年,一些繁琐礼节自是知晓,便就安排桑葚去养心殿当值。

      皇帝上了早朝,时下伺候的主儿不在,桑葚才得空反复记着方才那老太监教过的规矩。

      约莫两个时辰左右,皇帝上朝归来。

      那双尊贵的靴子从朝前一路过来,皆是跪拜。养心殿的太监宫女们,也不例外,一一跪下,口里称呼着尊敬着,不敢有半分错误。

      桑葚同宫女姐姐们一道跪下,说着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姓赵,单名一个邝字。

      赵邝去东暖阁的偏殿换下朝服,换上常服,身子轻松了些,在宝座上待了一会,问:“范大人可来了?”

      老太监恭声回答:“一早就派人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赵邝低低“恩”了声,从东暖阁走出,来至正殿。

      桑葚忙奉了茶来,躬着腰身,“皇上请用。”

      赵邝方要接茶,听得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便知是谁来了。茶未接,朝殿外看去。

      立在雕花几案上的西洋钟,机械的走着。

      宫女们挑了帘子,范照玉走路没声儿,几个内侍走路声音也小。抬了下手,叫内侍们在外头等候,范照玉自个儿进来。他身形修长,戴的是乌纱帽,身着白色蟒袍,曳撒似花瓣,脚穿一双银线勾成的蟒纹皂靴。

      赵邝笑着打趣,“来了。走路这样没声,像鬼魂似的。”

      “万岁爷要臣当鬼,臣能不遵命么?”范照玉说着话,这礼也跟着一道行了。

      赵邝指指范照玉,腾出个地儿来,“坐下,陪朕下盘棋。”

      范照玉拱手一礼,撩了袍在旁坐下,“遵命。”

      桑葚端的久了,又长久保持一个姿势,手有点抽筋,弄的茶盖发出响声来,茶水也溅了几滴,落在万岁爷的袍子上。

      赵邝面露不悦,“笨手笨脚。”

      “请皇上息怒!”

      桑葚“扑通”一声就跪了,差点吓破了胆。

      果真如网名所说,穿越到古代活不过一天,这规矩实在严格。

      赵邝郁闷,方要下令拖出去,就听旁边人说了话,“瞧你是个没长眼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罚你去重新沏两杯茶来。”

      桑葚大着胆子抬头,巧了,正巧对上那双眼睛,大太监的眼睛是冷的,眉毛细长而有弯度,面庞苍白,苍白的像久病之人。鼻梁是高挺的,生的唇红齿白的。说话是阴柔的,人是阴冷的。连穿的衣服都是阴森森的。

      “谢过万岁,谢过厂公。”

      范照玉俯下身,勾了勾桑葚下巴,笑问:“瞧着面生。你是什么时候调过来当差的?”

      桑葚回答:“回厂公您的话,今儿一早。”

      他轻笑两声,“难怪面生。下去沏茶罢。”

      “是。”

      桑葚弯腰退了出去,惊得出了一背冷汗。

      方才真是有惊无险。

      多亏这位范大人,若不是他及时出手相助,谁又晓得她一天当差,就被砍掉脑袋。既对不起义父,也对不起苏祥瑞的教导,更对不起她自个儿。

      范照玉捏了几颗棋子,把玩起来,在棋盘上落一颗,眉头便皱一分,“睿王残留的党羽皆除之。不过,睿王府内,还有不多几位冥顽不灵之人。其中便包括睿王。”

      “梧桐真不甘衰谢啊。十二弟,果真是屡教不改。即使如此,便除之而后快罢。”赵邝从棋盒捻起一颗白子,在黑子旁落下,爽朗笑起来,“这一局,朕赢了。”

      范照玉摇摇头,略显失望,“是臣输了。”

      桑葚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重新沏好的茶冒着热气,一股淡淡的清香充盈殿内。这一回,桑葚奉茶的双手又稳又准,高低相同,取茶者不会吃力,不会出现要伸长手臂去拿。

      赵邝赢了棋,心情颇好,便没有计较一个小太监的失误。

      范照玉没什么动作,等茶凉,喝了不多几口。

      桑葚便立在一侧,随时等候添茶、敬茶。

      皇帝臣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思仿佛都在这棋盘上。

      “贵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柔儿啊,自从去年秋狝为救朕摔下马来,这身子骨一直就不见好。朕有愧于她。”赵邝轻叹一声,一颗好棋偏偏落错了地方,扶了扶额。

      这一句输赢已定,范照玉没有落子,将黑子搁回棋盘,招手吩咐桑葚把棋盘撤下去,弯了眼睛,轻笑着说:“前朝武将英雄神武,战无不胜,是万岁爷的脸面。后宫诸位娘娘们花容月貌,婀娜多姿,亦是万岁爷的颜面。脱缰了的野马,可不能任由着她去。万一损了万岁爷的颜面,叫万岁爷您丢了人,岂不是罪过?”

      赵邝面色一沉,分外阴郁。

      贵妃?

      桑葚自打来到这儿,就听过关于不少贵妃的传闻。却从来也没见过。

      ……

      酉时宫门落钥,桑葚下值,有太监来换晚班。有值班、也有轮值。单单一个太监伺候,那不得暴毙而死。

      站了一天,桑葚腰酸背痛,活动活动筋骨,转了转脖子,方要回房休息。迎面过来几人,为首的是那言丙,他看了看桑葚,眸中多了几分失望,淡漠道:“跟我走。”

      桑葚不敢反驳,跟着人走了。

      在言丙身后跟了一路,桑葚大概知道了那梧桐花香是从哪传来的,是言丙腰上系着的荷包。

      桑葚被带至司礼监,一进司礼监,寂静无声,这里的人,走路都没个声音。还能瞧见戴着大帽,穿着藤条编成的盔甲,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

      进到房内,幽深的檀香味吸入鼻尖。

      “伸出手来。”

      桑葚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

      一位眼皮都耸拉下来的老太监把袖子往高里卷了几道,拿着戒尺,那戒指长七寸,有两指厚,一下又一下的打在桑葚的小臂。

      晦暗不明的后头传出范照玉的声音来,“手明个儿还得用,别打残了。”

      老太监颔首。

      朱红门紧闭,桑葚跪在地上受罚。烛火摇曳,昏暗的屋子里,基本不见多少灯火。只是熹微之光罢了。

      桑葚叫痛,此人真是佛口蛇心。

      明明在万岁眼皮子底下为她说好话,可一下值,就把她带到这里来受刑,真真是冷酷无情。

      “下回可记着了?手不能抖。”

      “记着了公公,记着了……”桑葚连应几声,表明决心,更是发誓日后都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伺候人总比掉脑袋的好。

      两只手的小臂皆是红了一片,桑葚低头,倒吸一口凉气。这太监的工作,特么的也不好做啊!

      范照玉倚在贵妃榻上,膝上盖着一条虎皮毯子,等刑用完,掩嘴打了个哈欠缓缓道:“你是言丙带回来的人,更要知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在万岁爷近前伺候,小心谨慎是规矩。日后才能有你活命的机会。”

      “猫有九条命,可人没有。”

      他一笑,眸子里碎了冰。

      言丙上前,呵腰道:“督主,奴才会好好教他规矩的。”

      范照玉瞥了一眼言丙,话是对桑葚说的,“你同那叫六福的一块进的宫?”

      桑葚作揖,规矩不少,连说话都有了轻重缓急来,“回厂公您的话,奴才更早一些。是同安三十二年进的宫。”

      捏捏耳垂,范照玉从贵妃榻上起身,走到桑葚跟前,“罢。往后,你要与这个六福走的近些。”

      桑葚有些懵,本想问是怎么个事。脑子一转,想起今早范照玉跟万岁爷的对话,心中便有了点数,叩头说话:“是,厂公,奴才晓得该怎么做了。”

      “不算愚蠢。”范照玉轻轻笑着,似嘲讽般。
      桑葚面露尴尬。他肯定不是在夸她。

      她擦擦满是汗珠的额前,只看得见那双蟒纹靴子。即便是一双鞋子,也能叫她喘不过气来。

      范照玉说:“日后的行动跟规矩,会有言丙教你。去尚衣监做身新衣裳,别让人瞧着了寒酸。”
      作为职场老人,桑葚很清楚她这是被领导瞧上眼了。好好干,总有出头的日子。

      言丙颔首,应了声是。

      桑葚再次抬头,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她谨慎的看了看四周,无人后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在椅子上坐下,长长出了一口气。不过桑葚弄明白了,她现在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而是为司礼监做事,被司礼监掌印太监挑去在万岁跟前当卧底的人。甚好甚好,等来日升了职,必不会再受人欺负。

      摸摸叫唤的肚子,有些饿了,桑葚去寻了吃食。

      夜风拂来,宫墙上的花枝摆动几下,范照玉在前行着,言丙扶着短刀跟在身后。灯笼里的火光映照着二人的影子,言丙低声说了话:“大人,这小太监虽不懂规矩,到底是个机灵的。年轻又小,还生的漂亮。六福比起桑葚来,还是太过男相。要论漂亮,定是桑葚更胜一筹。留他在万岁爷前做事,是万全之策。”

      范照玉抬头看明月,眸中倒映出今晚月儿的形状来,“父母双亡,没有族人,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青梅竹马。只有一个死了的义父。孤身一人。这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模样嘛,水灵清秀。且行且看罢。看他能否握得住机会。”

      “是,大人,奴才明白。”

      “贵妃那边这几日盯紧些。”

      “奴才明白。”

      到了亥时,主子娘娘们都歇下了,只有太监宫女们还在忙碌。

      六福本该到了下值的时间,却迟迟未回来。

      桑葚还是住原先义父的房间,不同一些个太监住一块。她到底是女子,一些事情一个人住是最方便的,例如来葵水时。

      粥喝的有些多,桑葚在便盆里解决完,准备去倒掉,一推门就见一道人影偷偷摸摸,走路飞快,墙上映出的影子跟鬼似的。

      桑葚低喊一声,那人回了头,是六福。他生的好看,搁人群里,一眼就能辨识的那种。他肌肤也白,又俊。

      六福提起袍子上前来,看着桑葚皱了皱眉,呵斥了一声,“小点声,他们都歇下了。”

      桑葚顺从点头,借着月色,看清六福脖颈的牙印。报仇的欲望冒了尖。

      “六福哥哥,你这脖子是怎么了?”桑葚明知故问,还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那不就是贵妃娘娘弄出来的红痕么。

      六福被挠的心痒痒,就是贵妃娘娘那样国色天香他都只动五成心。可眼前这个小太监,竟撩拨得他□□焚身,真是奇了怪了!

      六福忙将衣领子往上提了提,咳了几声,一本正经的回答:“不过是被蚊虫叮咬几口罢了。何必那么关心。”

      蚊虫叮咬,糊弄鬼呢!这才什么时候就有蚊子了。桑葚可不信。六福伺候贵妃娘娘的事在他们这个太监圈子里是传开了的,不是端茶倒水的伺候,是床榻上的那种伺候。

      “倒是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去干什么?”六福锁着眉,他的眉毛更浓些。都说眉毛浓的人重情义,可显然,六福并不是重情义的人。

      桑葚把便盆端到六福眼前晃了晃,天真说:“我去倒尿呢。”

      六福嫌弃的捏了捏鼻子,别过脸去,摆着手急声道:“去罢去罢!赶紧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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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太监升职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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