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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出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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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明昭又吃了一顿团圆宴,再次认了一下谢家人。谢鸿有一妻二妾,二房柳姨娘和四房周姨娘,明昭名义上死去的娘是三房姨娘。
沈若梅儿女双全,长女谢嘉和和次子谢峰,柳姨娘膝下长子谢聪,周姨娘膝下三女谢嘉华。
晚宴散后,明昭心情烦闷坐不住,于是去后院踏月阔步。夜黑风高,霜色几许,凉风习习吹。她沿石路走,一旁假山林立,高如巨兽,正悠然踱步时,忽然从顶上砸下来一颗石子,不过准头不好,与她的肩膀擦身而过。
明昭惊了一下,抬头望去,假山顶上爬了个小男孩,正匆匆躲起来,还是给她瞧见了。
谢峰。
大晚上的,一个小孩子怎么在这?
她正思其中疑惑处,谢峰却不躲了,探出头来骂道:“坏女人!”随后再次拾起一块石子朝她丢下去。
她这次长了心眼子,忙往一边窜,抬头就骂“小兔崽子!”,谁知谢峰“啊”一声倒头就往后仰摔,砸个轰隆响。
这下明昭是气也不生了,忙绕假山后去看情况。她好心要救人,谢峰倒是个骨头硬的,即使疼得呜呜地哭,眼泪簌簌地落,仍是“啪”一声拍掉她的手,“滚开!我不要你管!”
明昭才不是心善的人,又正是气头上,转身就走,顿了片刻又故意转回来,“我告诉你哦,夜黑风高时,最易鬼出没。知道鬼么?”
她扮了个丑脸,舌头伸出来歪在一旁,嘴巴变形,面部扭曲而皱纹横生,眼白尽露,眼皮外翻,还呜呜呜地幽幽叫。
“就是这种丑鬼!”她哼道,“他们最爱这个时候出来,尤其喜欢吃小孩子,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最好吃了。他们还喜欢看小孩子哭,越哭越开心,你哭得越响亮,越容易招鬼来。”
明昭故意吓他,吓得谢峰呆愣住,不敢哭了,还打了个响嗝,却仍执拗喊:“那也不要你管!坏女人!”
既然两次都如此,明昭懒得再搭理,远远走去,至黑暗中不见人,实则又绕到他后边黑暗处藏起来,故意鬼哭狼嚎,幽幽怨怨。
未几,谢峰大哭大叫:“春云,张妈!快来人啊!我脚好痛……呜呜呜……”
哒哒——
谢峰以为是丫鬟来寻他,兴奋望过去,孰料还是明昭那张熟悉的颜,笑得灿烂,却讨厌得很。
谢峰没再吱声。
明昭爬过山石,把谢峰抱出来。小孩子才七岁,吃得却多,敦实得很,缝隙里狭窄,她一个不注意就撞到了头,当即哎哟捂头。
谢峰抬眸,瞳孔亮晶晶地闪着光,那两行清泪澄澈地挂着,鼻头都哭红了,鼻涕眼泪一把泪,瞧着怪可怜的。
“可怜见的,没人救的娃儿哟。”
明昭把他抱到角亭下,欲脱他鞋袜,谢峰想缩脚,却疼得面色扭曲,咬唇咽下闷哼声。
“骨气倒挺硬,”明昭掣肘住他,小孩子受了伤,疼得没了力,拿捏不过轻轻松松一小事儿,“我给你看看脚。”
谢峰扭了右脚踝,外表看不出伤口,一摸过去,谢峰急缩脚。明昭卡住,稍微一按,咯吱一声。她甩甩手抬头,却见谢峰两行清泪簌簌而落,像小溪款款流,嘴唇都咬红了。
明昭用手给他抹泪,小孩子皮肤细腻,捏了一手柔软。
谢峰拍掉她的手,“你的手才摸过我的脚!”
明昭噗嗤一笑,于是用手背给他揩泪,“我用掌心碰的,手背干净着呢。”
下一瞬,远处一声尖叫:“住手!二姑娘,你在干什么!怎么可以欺负孩子!”
张妈疾风骤雨扑过来,一把抱过谢峰,上上下下一顿检查,哭红的眼、咬肿的嘴唇以及脱下的鞋袜,通通都让她一顿怒气,什么都不顾,兜头盖脸一顿骂:“二姑娘!你再怨夫人也罢,怎可对孩子下手?他又做错了什么?”
明昭懒得解释,转头就走人,一道稚嫩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张妈妈,是她救了我。”
一时无言。
明昭挑眉,回看谢峰,嗤然一笑,径直走人。
张妈给她穿鞋,好一阵儿念叨,谢峰却闷闷道:“张妈妈,她好像也没你说得那么讨厌。”
次日清晨,明昭早起同谢嘉和一起去给沈若梅请早安。她和沈若梅无话可言,于是早早先溜。
她换了便装,跑出清月阁,辗转长廊青石小道,最后绕过前厅的抄手游廊,远远就瞧见正门。
大门紧闭,她往大门走去的同时思考要如何出去,绿竹急忙拉住她,“姑娘,你要做什么?”
明昭顿步,“出府。”
“不可以!”绿竹陡然拔高音量,横着双手拦她面前,“姑娘,你是谢家的二姑娘,怎么能随便出府呢?”
她刚回来时,谢家嫌弃她无名,怕她出去给人识破,透露出谢家的秘密来,所以禁她出行;如今谢家已对外宣告她是谢家女,为何还要阻拦她出府?
绿竹的借口不足以拦她。
“哦,”明昭不以为意,执着问,“我若要出府,当如何?”
“你若要出府,应当先请示过夫人。夫人同意,你才能出去,否则看门的大哥绝不会放行的。”
“那夫人若不同意,我当如何?”
绿竹嗫嚅,半日无言。
明昭大致了然,不同意就不能出去。她冷哼,又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门口有人,她不顾绿竹劝,拖着绿竹朝门走,先去试了一番。
小样,她在江南干过重活,锻炼了一身的力气,拉上绿竹这个小身板的小丫头绰绰有余。
“姑娘,真的不能去呀……”
任是绿竹如何叫唤哀求,她充耳不闻。一路拖拉到侧门口,许是知道劝不动,绿竹终于松了手,只委委屈屈看她。
其实这一路走过来,绿竹都没怎么用力,她可能是怕叫得太大声会引来别人,故而只是小声哀求;还怕扯得自个手疼,只堪堪环住手腕,而后随她去。
果不其然,那侧门是关着的,明昭敲了敲门,门自外而开,是两名小厮在守。两人问她有何事,明昭装腔作势,拿出二姑娘的架子,言要出去。
二人无动于衷,只说上头无交代,不给出,任她好言好语哀求皆无用。这上头是哪个上头,明昭自然一清二楚,管着她的,唯沈若梅。
她纵然有一定力气,比之两个男子仍不及;若是硬闯,必定是出不去的,恐会受伤。且今日能硬闯出去,明日呢?后日呢?天天如此,总不是个办法。
于是明昭又折回锦绣堂,谢嘉和仍在。明昭请了个生涩的礼,“夫人,请问若我想出府,该怎么做呢?”
沈若梅未言,她授意于一旁的张妈。张妈是沈若梅从沈家带过来的奶娘,自小伺候她到如今,算是她身旁的老人了,地位自然较高。
“二姑娘,你出府是为何?”
“行街。”
张妈道:“二姑娘,一般无事,不得出府。”
“行街不算么?”
“当然不算,”张妈道,“除非有拜帖,或是置办衣物用品,其他不得出。”
“哦,那我去置办衣物。”
“府中自会备好这一切,二姑娘不必多心,每月去领分例便是。”
看来是不许了。
“我在江南都能自由出入……”
“这就对了!”张妈拔高声量,厉声打断她,“江南是江南,谢府是谢府,怎可相提并论?二姑娘,你既回了谢家,当遵守谢家的规矩,可不能再像在乡下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你要有一个样儿,大家闺秀的样儿,这样才会有人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这样;我也不需要别人来喜欢我;你们更没有权利限制我的自由。”
“怎么没有?按理来说,夫人是你爹的妻子,是你的母亲。既然是你娘,就有资格管你。”
明昭看向沈若梅,她不置一言,分明是认同张妈的话。若非她授言,张妈不会说这些话。
她知晓这样纠缠下去没有意义,复又请退。
拜帖?什么拜帖?长安无旧友,她是无名人,根本不可能有人给她送拜帖;置办衣物,这些事皆由夫人或管家统一负责,根本轮不到她来管。
不过是变相关她的借口!
明昭气咻咻回了清月阁。她每日观谢嘉和,看她早出晚归,笑颜尽展,她则禁足于清月阁,每日无聊打哈欠,偶尔看看书。
她去侧门瞧过,侧门严关,家丁看守。她强要出去,无论去多少次,家丁总是一个劲儿重复:夫人未应允,您不能出去。
反观谢嘉和,守门的家丁远远瞧见她,立马把门打开,恭敬地请她出去,为她鞍前马后。
见状,明昭气笑了,恍然大悟地笑。究竟是不能出,还是只不给她出?
不让她出去,不要紧,她自会想办法!
谢家把墙修得很高,她身高五尺五寸,那墙却高约一丈,也许再高些。杵她面前,抬头一望,简直高不可攀。但后院的柴房处墙壁低矮,倒是可以一爬。
明昭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决定爬墙溜人后,当即趁午时把门窗关严实。一般这时,她会午休,绿竹不会来扰她,这时爬墙是最合适的。
她的臂力很强,那是爬山采药时练出来的。她找到一处隐秘的角落,树木可遮其身形,柴房是堆积弃物的地方,一般无人,午时更少人。
明昭攀上水缸,小心翼翼站其边缘,复借墙上凹凸不平的点借力,双手攀住墙顶端,使劲往上吊,气喘吁吁地坐了上去,平复急促的心跳。躺得太久,忽然一下子使了大力,她突然间便虚了起来,手臂发软。
墙壁上视野开阔,她回望院内,触目所及之内,不见人影,更远处人头移动。她心下生乐,转过头去,却见那墙下悠悠站了一个人,猎猎红衣,肤白若雪,好生明艳,让她看得一愣。
虽然她不想眼光这么尖锐,然而那白强下的一抹红,她不想注意都难。
萧彻正倚石柱,双手抱胸,抬头惬意望她,眸中含笑:“呀,好久不见啊。”
原来萧彻信中的“期待再见”是如此期待的。她可一点儿都不想见他。
墙上不是谈话之地,明昭翻过身,这边没有水缸,她探下身去,以两手作为支撑,往下一跃,只希冀不要又扭了脚,不然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松手,却跌落一个满是松木香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