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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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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考太医署?”
见盛茵在复读《黄帝内经》,明昭不禁疑惑:自她的认知,盛茵早已熟读这些医书,即使是复看,读一遍即是,她分明是拿死记硬背的辛苦架势来读的,仿佛要把这些知识死死地烙印在脑海中。
“嗯,我自小学医,入太医署做女医,不失为一条女官之径。只是当太医的条件严苛,尤其是女医,择二十以上三十以下的性识慧的未婚女子或无子女的寡妇。我今年二十,三月份时太医署招生,我去考过一次,没考过,又系父亲之故才得以在太医署跟学。”
“你那么厉害,还没考过啊?”明昭不由叹气,盛茵的童子功比她要夯实,依照她的情况,那该要付出多大的心力啊。
“倒也不是考核不过,只是无名。”
明昭尚不解,盛茵解释,“太医署只招女医五十人,年年考核,三次不合格者予以劝退,五年未成必退之。名额不变,她们无人退下来,我即使考过,也挤上不去啊。还有一点,虽然太医署对外宣称可择未婚女子,我亦未婚,懂妇女医理,然而培养一名女医的周期太长,终究稳定性不够,择优之下我倒成了其次。不过据我爹透露,今年太医署女医所会退下来两名女医,太医署终于得了空额,明年二月初招录,我一定会努力去考的。”
明昭心悸,学医学得如此纯粹,她做不到。
看得懂她眼中的震惊和佩服之色,盛茵含笑道:“退怯了么?”
明昭摇头,“我学医不是为了当官,当然也不是想要悬壶济世,我想得很简单,自立更生便可。我希望我能活得好好的,这样阿娘也能安心。”
“不考女医,去太医署跟学未为不可,那里皆是天下名医,于精进医术必然有益。阿昭,医道是无止尽的。”
医道是无止尽的。
近日,明昭无时无刻不再回忆此言,走路时想,用膳时想,沐浴时也想,读书时偶尔分心想一想,睡前更是辗转反侧地想。
她的确为盛茵为医道的痴迷而心生佩服,她很纯粹,纯粹到所见所想所为皆是医道,且甘愿为医道奉献一生。
这不免让她多思起来。
一切按部就班。
最近府里热闹事比较多,丫鬟小厮们皆在讨论谢嘉和的议亲事,明昭自无意于听墙角,奈何她们讨论得那样兴奋,她想不听都难,更况且她捕捉到一个特殊的词——裴瑜。
她已许久未听到裴瑜的消息。原来他已经守孝结束,且他今年已弱冠,其母亲亦在筹划为他谋亲,而今日沈若梅正好受到裴家的拜帖,邀她携女儿一聚。
谢嘉和的亲事还未定么?
沈若梅待谢嘉和的确足够好。
明昭回了西厢房,用过晚膳后,她窝在房里读医书,绿竹在认字和认穴位。有人推门而入,明昭抬眸,“刘妈。”
“这么用功啊?”刘妈微笑,“仔细点儿看,小心看坏了眼睛。”
“可是有事?”
“好事。”
明昭困惑,定定看刘妈走过来,又见她掏出一个红白封的帖,“昭姑娘,这是裴府递过来的请帖。裴家最近出孝,裴夫人特意请各家夫人携姑娘府上一聚。虽说是小聚,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裴夫人这是想议亲。裴家人丁稀薄,裴公子正值弱冠,正是娶亲的好时候。谢家也受到了请帖,和姑娘与你皆在邀请之列,到时你好好跟上夫人去谢家走一遭,权当见个面儿,不要想太多。”
“我也要去吗?”
她在长安无名,怎么会请她呀?
“当然。”刘妈摊开请帖,指出其中的“二姑娘”给她瞧,“板上钉钉你的名字。夫人已应邀约,夫人会去,和姑娘也会去,你不去裴家会怎么看?”
好吧,看来她只能去向师父告假了。
明昭随之前去裴家。
很无聊的聚会,所谈是诗词女工,明昭只一双学医辨认草药的手,早前学的煮茶手艺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宴席上只能有模有样地学别人的动作,防止闹出笑话来。
幸亏场上人多,她不出众,没人记住她。她以为远远跟着沈若梅,这样不至于把人跟丢,闹得她也是一个笑话,谁料一位夫人走上前来,先和沈若梅寒暄一会儿,又问过谢嘉和后,竟然瞧向默默无闻站在二人三步远后的她。
“这位便是明昭吧?”
明昭受宠若惊,与沈若梅大眼瞪小眼。
怔愣片刻,她迎上妇女,“明昭见过裴夫人。”
从方才的聊天中,明昭听到沈若梅对妇女的称呼,她学谢嘉和的模样,小碎步走上去,微微欠身提裙摆,低头行了个生疏的礼。
“果然是个好孩子。”裴夫人怜爱地看着她。
明昭糊里糊涂应是。
妇女只微微寒暄几句,转头又去欢迎其他夫人。明昭远望其背影,她是裴府的女主人,也是裴瑜的生身母亲。难怪能生出性情那样温和的裴瑜,原来是母亲的涵养所传。
“奴婢笨手笨脚,请姑娘饶恕奴婢——”
人来齐后,她们聚于亭下观戏,明昭正无聊赏荷时,神思还未收回来,忽然听得一道急切又含无助的求饶声,下一刻衣袖处遭受拉扯,一下子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明昭怔怔看跟前的丫鬟手忙脚乱地拿帕子擦衣袖上的水渍,以及无助道歉,她制止丫鬟的动作,先把袖子一拧,再自个接过帕子擦干净,“没事没事,擦擦就好了。”
裴夫人适时走过来,丫鬟忙跪地认错。裴夫人未言,明昭自不敢替人说话,怕说错话。见裴夫人无责罚之心,明昭连连依是,在她的发话下不得不随丫鬟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其实只湿了袖子一小块,倒也不必大惊小怪。
明昭叹气,无奈跟上去。
裴夫人目送二人远离,再回首恰好与沈若梅对视上,她颔首一笑,复去前头坐下。
“阿娘?”谢嘉和轻声问。
沈若梅回神,眼神晦暗不明,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怕只裴夫人知悉了。
明昭随丫鬟向后院走去,辗转于小路上,绕得她也是头晕眼花。入厢房换下干衣服,明昭惊诧,没想到这衣服竟如此合她的身,唯独腰部的细节处略宽松。
换好衣服,她推门而出时,领她来的丫鬟竟不见了去向。明昭唤她的同时往外院走去,她不太记得来时路,又怕走得太远迷了路,只敢在附近转悠,企图寻上个人,只要能把她带回席上即可。奈何偌大个侯府,偌大个后院,她竟未见着人,反倒在长廊的尽头假石遮掩的小亭下遇见了故人。
她没想到裴瑜会在这儿。
幸亏裴瑜没注意到她来了。
她转身挪步子,打算悄悄走。
“阿昭。”
这下子是走不成了。
明昭驻足。
思索片刻,她于是转过身去,她想去小亭下,裴瑜却已先朝她走来。
沿着长廊越走越近,他的心跳也越发抑制不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庭院满目翠绿,假石耸峙,他却无心思去赏,眼前佳人皎若秋月之容更牵动他的心神。
明昭滞于原地,只闻脚步声越来越近,如玉公子迎面缓缓走来,面容自翠绿相映间越发清晰。男子皮肤白皙,一双耀眼黑眸此刻正凝眸含笑,弯弯如月。
一如当年。
明昭轻声,“怀瑾。”
裴瑜望着眼前少女,许多欲出口的话竟都噎在喉间。自忆起上辈子之事已半年,他只在佛光寺见过一面,日思夜想,又闻萧彻伴其身侧,裴瑜更显慌张。
上次匆匆一件,他有太多话要问,想问她上辈子为何抑郁而亡?是婚事不顺,还是人心有异?亦想问她近况,别来无恙否,可千言万语难诉,最后只凝成一句“好久不见”。
这句“好久不见”,既是为两辈子的阴阳两隔,也是为今世阔别三年后的初相见。如今再见已是三月后,日日相度如年,这一句好久不见也是担得起的。
拂去杂乱的思绪,他上前,以平静关心的口吻询问:“这些天过得如何?”
“很好。”
“阿昭,三年不见,三月前我们还能谈笑风生,如今才三月过去,竟比不得从前了么?”
“我……”明昭垂头,复又抬头,“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他们的关系的确不如从前了。他们不是真的兄妹,裴瑜已在议亲,不久他会成为其他女子的丈夫,他们也只会互相越走越远。
“为何?”
“你要成亲了,我们自该避嫌。”她答应过的,不能让谢家蒙羞,在外头当如是,在别人家中,更该恪守。
她的话漏洞百出。裴瑜心生笑意,就这个话题故意试探,“阿昭,我今年已弱冠,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因守孝之由,这才拖到现在。如今孝期过去,的确该筹备此事了;我阿娘也等不起。”
“恭喜你啊。”
“我想问问你意下如何?”
明昭微微瞪大双眸,她好像不太听得懂。
“此次宴席,我特意让阿娘请你来的。”话音刚落,便见明昭瞳孔瞪得更大,他趁势道,“她也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