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杖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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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阳光异常刺眼，我觉得浑身燥热，真是没想到京城的夏天会如此难受。到京城已经快半个月，现在已是七月初，都说七月流火，我的确快被烤干了。特别是荣妃娘娘不放心我的身子，每日强迫我多躺，又是燕窝又是参茶的，补得我脸色好得和村姑一般。
我心里淡淡地算着日子。父王当日并不愿意我来京城，但是皇上态度明确，说是回乌珠穆沁的路途反而比回京远些，而且宫里有太医院，总能更好地治疗我。因此父王也不便回绝，只是和我约定，如果没有意外，八月初他会上折子，找个理由让我回蒙古。
算上途中，一共一个月过去了，整个京城气氛非常诡异。索额图被宗人府拘拿，他的两个儿子被杀，宗族亲人皆受牵连。所有与他平素亲近的满汉官员都获了罪，可以说索额图的党羽已被连根拔起，皇上的威严大增。这事谁都知道连着太子，这段时间里太子称病很少露面，皇上倒是让太医院好生看着，对太子看起来仍然非常亲睦。但是不管如何，出了这样大的事，整个皇城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圣怒再次波及。而且不久之前皇上的兄长裕亲王福全大将军病故，整个紫禁城陷入一片压抑的悲凉中，皇上命众皇子全部到灵前哭跪。圣上心情不愉，整个宫殿死气沉沉。
“格格，进药了！”锦儿往碗里吹了又吹。
“我啊，都成了药罐子了！从小最大的理想是当一条米虫，没念想最后竟不慎掉进药汤里了！”我戏谑道，无奈地一口喝下了这碗苦汤。
“您啊，知足吧！这些日子，皇上可是来了好几次，就是自己不来也命人给您送这送那，整个宫里就算你舒服了。”锦儿笑着给我擦汗。
“舒服？有本事你成天躺在床上试试！我都快生褥疮了！我的亲人都在凉爽的乌珠穆沁草原嬉戏，我却在这连棵树都瞅不见的紫禁城苦熬。想想都觉着憋闷！”其实我心里真正挂念的是胤祥，自从进京之后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心里暗叹皇上实在高明，这么紧张地照顾我，使得我的身边护卫众多，人多眼杂，别说胤祥了，就连三阿哥来看我都诸多不便。如果我尚在草原，胤祥派人给我传递消息还是方便的，现在虽同在京城，却反而连个口讯都难传。
“格格，太医到了！”荣妃娘娘那边的丫头来通报。锦儿立即拉下帐子，仅让我伸出右手。我在帐中翻白眼，这宫里的规矩大，但是却也很虚伪。在草原上，这张太医可是天天见，现在避嫌实在有些可笑。
“怎么样，沁玥好些了吗？”荣妃款款走了进来。
“回娘娘的话，格格的身子是没有大碍了。但是这伤毕竟费事，格格可能还是会偶尔咳嗽、胸闷，不过格格吉人天相，近日天气炎热倒是有利于格格的身体。若是到了冬天，反而会麻烦。”张太医的声音比较通畅，估计我的身体是日渐好了。
“那就好！你说明日沁玥能和我一起去畅春园吗？”荣妃淡淡道，我却立即竖起耳朵，胤祥在畅春园呢。
“臣看应该是没有问题，不过就是要注意别让格格出了汗见风即可。”张太医笑道。
一时间锦儿送太医出去，荣妃娘娘命人拉起帐子，浅笑着看向我。
“沁玥，这半个月闷坏了吧？明天姨娘带你出去走走！”
“谢谢娘娘！还是姨娘疼沁玥！”我甜甜一笑。
“你这个丫头，嘴甜。你三哥可疼你疼得紧，每天三五次带话给我，让我好生照顾着，还说皇上也是挂心得很！”荣妃温柔一笑。我们两人略寒暄一阵，荣妃也就回屋准备明天的伴驾事宜了。
锦儿轻声在一边忙碌，帮我拾掇了好几套衣服。突然她轻笑起来。
“你这个丫头比我还没见过世面啊，去畅春园这么高兴？”我捧着《诗经》，皱眉看着她。
“呵呵，格格你知不知道给您看诊可不容易。张太医给您看完之后，可得一家一家去报告您的病情呢。”锦儿似乎在想象张太医颤颤巍巍走在烈日下的可怜样子。
“一家一家？”我放下书。
“三阿哥是一定会问的，听说其他几位阿哥也很挂心，经常会着人问呢。”锦儿神神秘秘的。我心里一顿，没想到我的身体竟然成了宫里的焦点。“我什么时候这么尊贵了，你可别听人胡说，也别乱嚼舌头！”我心里虽然乱麻一团，却平和地端起书。
锦儿见我不接茬，也不敢多说，坐在床沿给我摇起团扇。
眼睛虽然盯着书本，我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烦乱。因为其其格的关系，科尔沁王爷把我当自己女儿看，成衮扎布世子和多尔济世子也很关心我，我进京之后科尔沁和喀尔喀经常拖人带药材给我，弄得分外显眼。父王前些日子偷偷让人给我带口信，让我在这种情况下更加要谨言慎行，因为我身份越是显贵，我的婚事就越牵动人心，稍有不慎，所有的显目反而会成为最大的危险。
畅春园位于京城西郊，四周景致碧水澄澈、青山秀丽，有似江南水乡，塞外绿洲。一进园子就觉得浑身通畅，觉着比紫禁城凉爽不少。也难怪皇上喜欢住在这里，听荣妃娘娘说，皇上一年里至少有三个月是待在园子里“避喧听政”。可惜现在是盛夏，闻不到那满园的桂花香。想起去年秋天在畅春园的情景，着实感叹时光流逝。
我静静随荣妃坐在澹宁居边上的西花园里，澹宁居是皇上在畅春园的寝宫，周边靠着水景，的确怡人。湖边晚风席席，吹去了一天的闷热。身边的灯笼轻轻晃动，影影绰绰的给整个园子带来一丝柔媚。
“沁玥啊，你多吃点！”荣妃给我夹了不少菜。今日皇上得知喀尔喀蒙古盟军连连击退漠西蒙古兵马，心情大悦，特命人在西花园设宴共庆。
我朝姨娘笑笑，盛夏之日没什么胃口，却也作出吃得很开心的样子。不远处，皇上和众阿哥、近臣一团高兴地在饮酒言谈。今天皇上特意叫太子也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嘘寒问暖，一家人看着是和乐融融。众阿哥纷纷向太子敬酒，既恭敬又亲热的样子。胤祥看着很高兴的样子在和十阿哥猜拳，眼光不时朝我这里瞟，却没有显出特别的神气。十四阿哥闲闲地喝着酒，和三阿哥及七阿哥谈得很高兴，深沉的目光也是偶尔瞟来。我低着头，心里觉得多少有些怪怪的，这皇室的一切让出生在草原的我非常不适应。心里叹了口气，如果胤祥不是皇子该多好！
“沁玥，近日觉得身子好些没？”皇上笑着看向我。我心头一紧，笑着答道：“谢皇上关心，有您护佑，身子每日见好！”
“看你的脸色不错，朕也放心不少！沁玥，住在畅春园还习惯吗？”
“这园子八风来朝、六气通达，沁玥觉得待在这里真是舒适！”我甜甜一笑。
“听听，这蒙古格格的见识可不比你们这些阿哥们少！”皇上大悦，身边一片附和之声。“沁玥啊，朕是越看你越喜欢，朕已给你父王传话，叫他安心，让你在京城多待些时日。”我一愣，平和地看向皇上，心里却咯噔一声有些茫然。
“是啊，这沁玥格格是讨人喜欢，连臣妾家乡来人都希望拖妾身给皇上美言，说是想让格格嫁到察哈尔呢！”宜妃讨好地看着皇上，荣妃一听，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却也不好说什么。宜妃的儿子中，五阿哥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额娘，九阿哥却面色深沉。
皇上微笑着，“叫你父王不用这么猴急！沁玥的婚事朕还得斟酌斟酌。再说了，道尔吉王爷怎么想，我们也不知道！”我心里一松，低着头，不敢有任何表情。
“可能现下谈沁玥格格的婚事尚早，不过皇上啊，可是有几位阿哥到了适婚的年龄！”宜妃面不改色，眼光淡淡地扫向胤祥和十四阿哥。
“是啊，宜妃姐姐说的是啊！皇上啊，您看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已经到了立府的年纪，最近政事繁忙，您可能都没上心他俩的事吧！”惠妃接口道。
“嗯，胤祥已经17岁了，是该立嫡福晋了！胤禵也15了，年纪也差不多，是也可以留意起来！”皇上深思道，眼光精明地朝向两个儿子。
“皇阿玛，儿子才疏学浅，还想在您身边多学几日，您可别急着把我推出宫啊！”胤祥脸色非常不自然，勉强笑道。
皇上爽声一笑，“胤祥啊，你大了，朕是管不了你了，得找个媳妇来管你了。近日朕看着几位内大臣的闺女都不错，是可以给你考虑了！”
“是啊，儿臣在胤祥这个年纪都做阿玛了！”大阿哥淡淡一笑，一边的诸位阿哥都附和起来，四阿哥略皱起眉头，目光锋利地看向胤祥。
“儿臣现在还不急着娶亲，儿臣现在一心只想着给父皇和太子当好差！”胤祥的脸色有些苍白。我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胸口开始闷痛。命运之轮终于快速旋转起来，自此次进京之后，我就越来越无奈地感到自己和胤祥渐行渐远，但是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如此快。
“胤祥，你不用推辞了，娶亲和当差没有冲突啊！何况，娶亲之后人多少会沉稳起来，父皇看着会更加放心才对！”八阿哥淡淡一笑，一边的大阿哥开始笑话胤祥脸嫩，众人各怀心事的笑了起来。我看着宜妃、惠妃脸上的轻笑，再看着大阿哥、八阿哥、九阿哥脸上的深沉，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不管我嫁给谁，至少我绝对不能嫁给皇子，否则那位皇子就凭空多了众多蒙古势力的支持。恐怕皇上在内心也认同这样的看法吧。身子发凉，觉得快控制不住自己发起抖来。
“就这样吧，朕上次看到兵部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知书达理，年纪也相当，选为十三福晋正合适。来人，拟旨！”皇上一脸笑意。
萋卉！我心里一片空白，怔怔看向皇上的笑眼，感慨这位君王的心思缜密。如果是旁人，我说不定拼着性命不要也会抗争一把，但是萋卉，我和萋卉情同姐妹，我如何能够对不起她，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人笑柄！万蚁噬心，胸口的疼痛几乎让我想痛呼起来。三阿哥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一边，荣妃娘娘紧紧握住我的手，脸上淡淡的，却有着少见的坚决。
我几乎想大笑，今天，我似乎在他人的安排下看了场好戏，看似我是看客，却也是他人眼中的主角。十四阿哥担忧地看着我，身子僵硬。
“胤祥，还不谢恩！”四阿哥冷声道。
胤祥脸色铁青，倔强地抿着嘴角。“我不要！”他的话激起全场的愣怔，看似平静的水面暗流湍急。我浑身一震，目光穿过众人定定地看着他。胤祥也定定地看着我，我俩的目光在这一片诡异的深思间交汇，虽一时无声却胜似千言万语。
“放肆！”皇上脸色铁青！“胤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你把朕这个阿玛置于何地？！”皇上粗重的喘着气，四阿哥脸色苍白，立即跪下道，“父皇息怒，胤祥是一时高兴得懵了！”
“儿臣没有懵，儿臣只是不喜欢！”胤祥也跪下了，表情却仍然僵硬。周围一片抽气声，惠妃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宜妃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我，似乎在讥讽我红颜祸水。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胤祥僵硬地跪在地上，冲动地想上前和他跪在一起，求皇上开恩。荣妃的手紧紧拉着我，锦儿在一边也紧紧攥住我的衣袖。十四阿哥的目光朝我看来，皱着眉头，各种表情在脸上交汇，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心头一震，心里明镜似的，如果此时我莽撞地冲了过去，不仅帮不了胤祥，还进一步驳了皇上的面子。心剧烈地收缩起来，时至今日，终于知道什么叫绝望。
“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拖出去杖责二十！”皇上又变成毛发倒竖的雄狮，不许任何人冒犯自己的权威。
顿时一群侍卫上来，胤祥静静谢恩之后随他们走了。我伸手攥住自己的衣襟，痛彻心扉。耳边传来杖责之声，一声一声彷佛全部敲击在我的心上，我心痛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三阿哥的眼光中多了一道寒光，荣妃娘娘几乎是握痛了我。我咬紧牙关，感到自己的颤抖。
“皇阿玛，胤祥一时口不择言，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四阿哥在地上叩首。
“胤稹，你给我好好教导这个逆子！这事就这么定了，朕就不信还管不了自己的儿子！来人，传旨着礼部和内务府安排十三阿哥的婚事！”皇上冷着一张脸快步回寝宫，留下众人脸色阴晴不定。四阿哥铁青着脸，快步向外走去。太子闲闲地端起酒杯，有些嘲讽地看向我。
我浑身冰凉地坐在原地，感觉到多道目光的打量。席席的湖风吹来，吹得我的心七零八落。我痛恨自己的软弱，居然让胤祥一人在那里孤军奋战，而我却躲在众人的身后置身事外。萋卉的笑脸在心中一闪而过，她看向胤祥时那脸红的表情震醒了我。心被人两头拉扯，我几乎听得见自己灵魂破裂的声音。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折磨我，我不是和胤祥已经约定了三生三世的相守了吗，却为什么最后竟成了这样一副局面。一时间，我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格格，咱们走吧！”锦儿满脸忧色地推了推我。我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心里痛得已经麻木。
“小玥，晚风凉，太医可嘱咐了你不能见风！”荣妃娘娘优雅起身，一把扶起了我。三阿哥快步向我们走来，默默地和荣妃一起扶我往寝宫走去。
“哟，沁玥格格怎么脸色这么差啊？京城虽好，不过天气忽冷忽热的，没点底子可不好待啊！”宜妃目光如刀，笑得很恶毒。三阿哥皱起眉头，冷冷地瞪了回去。宜妃淡淡一笑，拉起惠妃的手亲热地聊了起来。我浑身无力，看着这些皇族贵胄各含深意的笑容，觉得自己是误入狼群的绵羊，根本无力抵抗。
十四阿哥苍白着脸不舍地看着我，手微微颤抖。
“十四弟，咱们继续喝酒！”九阿哥一把拉住他，目光冰冷地朝我扫了一眼。
天旋地转，我的手冰凉，但是额头却滚烫起来。胤祥曾经说过我让他水深火热，今日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深水火热了！好想昏倒，好想尖叫，却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子劲，我挺直脊梁，按照教养嬷嬷所教授的、最优雅的步伐慢慢走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杖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