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无逸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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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锦儿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暗中叹了口气。放下燕窝，仿佛壮士断腕般，豪气冲天地大声说，“你问吧！”
锦儿大喜，赶紧坐到我身边，一边给我捶脚一边问道：“主子，您和十四爷很熟吗？”
唉，自从昨晚十四阿哥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回来之后，锦儿这丫头就没安生过，总是在我身边挨挨蹭蹭、意意思思的，闹得我分外心烦。
“也不算熟，只是在围场那会儿见过几面。”我又端起那碗燕窝，甜甜的，真好吃。心中暗忖，难怪宫里的娘娘皮肤都这么好，每天燕窝炖着，再不好可就太没天理了。
锦儿那厢却是噘着嘴，一脸不依不饶的。“格格，少拿这些话来蒙我。我看那十四爷可是真的在意您诶。昨天天色虽暗，我可瞅得清清楚楚，十四爷一直拉着您的手哦！”
看来对下人是不能太好，这锦儿跟我混熟了，竟跟那圆圆一样，口没遮拦的。
“真就这样，你要是不信，我也没辙！”我叹口气，装出一脸无辜。“对了，昨天的事没跟荣妃娘娘说吧？”
“放心，我可不想再受罚了！”锦儿轻笑。
我瞪她一眼，两人都是一脸轻松。
“不过格格啊，在宫里贵人多，您可给自己瞅准了。”锦儿转到我背后开始给我捏肩膀。
“瞅准什么？”我浑身舒坦，口气也懒洋洋起来。
锦儿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拿捏该和我说什么。我略一转头，瞥见她沉思的脸。“呵呵，好姐姐，说话别半截啊，难受着呢！”我嬉皮笑脸的。
“格格，荣妃娘娘也和您提过指婚的事儿了，我看，娘娘是真心希望您嫁个好人家。您人长得好，现下又是在宫里，如果真能碰到个贵人把终身定了，未尝不是件好事啊！”锦儿幽幽道。
“嗬，小丫头在劝我情定后花园啊！等我把这话告诉荣妃娘娘，小心你的皮哦！”
锦儿急了，奔到我跟前。“主子，您可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可是真心关心您，才跟您说这些体己话的！”
看着锦儿脸色青白，我心下歉然，拉着她的手说，“放心，吓你的！进宫之后多亏着你总是在身边提醒我，你对我怎么样我哪有不知道的！”
锦儿脸色一松，突然柳眉倒竖开始呵我的痒。我一阵大笑，都快喘不过气了。
“不过，格格，刚才我和您说的您可一定要往心里去啊！”锦儿突然停手，直直看着我。
我微微一愣，觉着头有些发胀。“我出身在小小的乌珠穆沁，配不上这些王爷贝勒的啦。多想无益！”我以前还不知道这出身、地位什么的，进了宫里总是被宜妃明着暗着讥讽出身差，再没眼色也学乖了。
“格格，您再怎么样也是蒙古的和硕格格，论身份有什么配不上的。再说了，荣妃娘娘把您带到宫里，有她和三阿哥在后面撑着，一般的王爷贝勒只怕还轮不上呢！”锦儿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又是一愣，抬眼静静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和我这么正经地说着这些事。
“我上次在娘娘身边曾经听皇上亲口说过，这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是年轻的皇子里最出色的了！这两个阿哥生得好，也讨皇上喜欢，关键是，这两个阿哥到现在都没指福晋呢！”锦儿定定地说。
我微微皱眉，觉着自己不太喜欢这个话题。
“十三阿哥年龄合适些，只是可惜敏妃娘娘三年前过世了，现下他是个没人照应的阿哥。这宫里啊，连个苏拉太监都会看脸色，敏妃一走十三阿哥的景况就不如从前了，十三阿哥也变得不爱说话了。幸好万岁爷还算关照他，否则，就算他是阿哥，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顺心。”我一怔，愣愣抬头，难道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下隐藏着伤心事？
“十四爷就不一样了，德妃娘娘虽说不上顶顶得宠，但是在宫里的地位也算稳固。再说了，四爷是十四爷的亲哥哥，瞧着八爷对十四爷也很关照，所以，十四爷在宫里可就顺水顺风多了！我看现下十四爷对格格您很是留心，您也别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啊！”
我知道这些是锦儿掏心窝子的话，但是心里却是大皱眉头。宫里的情形复杂我不是不知道，看多了客套下面的暗潮汹涌，我是打心眼里不适应。虽然我也是生在王府，但可能真的是乌珠穆沁小吧，我从来没有发觉生活可以复杂至此。如果我一直陷在这样的环境该怎么办哦！
一阵心慌，我不禁轻声道：“我不要！”
锦儿一愣，关心地看着我，“格格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拉起她的手，几乎是哀求的说，“我不要，我不想活得这么累！锦儿，我只想回到乌珠穆沁，过回那种每天在马背上奔跑的日子！我生在广阔的草原，我不适合京城这么精致的地方！”
锦儿几乎是怜悯地看着我，“格格，就算您一直在草原，到了年纪道尔吉王爷也得给您定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啊！现在您到了京城，荣妃娘娘又这么疼您，能自己早点定下心事，总比到时候被指门不合适的亲事强吧！”
心里一凉，但我明白锦儿说的都是实话。
“锦儿，谢谢你！我知道，在宫里能和我这么掏心窝子的也就只有你了！但是这种事，我也无能为力，只能横下一条心，听天命吧！”
“格格，那日看您对付宜妃娘娘可是中气十足，怎么遇上这事倒这么不明白了！我看十四爷是个不错的选择，有机会的话，千万别放手！”锦儿定定地看着我，直想看到我心里。
进宫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以往母妃的教诲在这宫里非常管用。虽然靠着以前读的书在这宫里一直没犯什么大错，但是一种疲惫感直从心底里泛了上来。我强烈地感觉到，我是生活在草原上的燕子，如果变成栓在笼里的鹦鹉，我会被活活憋死。
锦儿见我不再言语，也就不吱声了，静静开始帮我收拾屋子。我拿起一本书，勉强想看点什么，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
“锦儿，这么绣对吗？”我拿起一个绣了一半的荷包。
“对的，就是针脚粗了点，可以绣得再细密些！”锦儿纠正到。
“唉，我就是学不会刺绣！”我有些懊丧。
“呵呵，格格，做得不错了。像您这样从小有人伺候的，能做到这样算是很好了！”锦儿笑道，突然鬼鬼祟祟地问我，“是绣给十四爷的？”
我脸一红，一把夺过荷包，“贫嘴！是绣给自己的！”
锦儿当我是不好意思，也就不作声了，脸上可是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信的表情。
我用心地绣着，心里想起十三阿哥那双时而促黠时而温柔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自打锦儿说了十三阿哥没了娘，在宫里过得并不顺心之后，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他，也开始央锦儿教我做荷包。
“不要那些个贵重的废物，要你自己做的哦，我的乌云珊丹。”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我微微定定心神，告诉自己，我只是想换回那枝山茶花簪子。
一分神，手指一阵刺痛，这才发现扎着自己了。把手指放到嘴里吮着，尝到一丝腥味。“格格，没事吧！”锦儿一声惊呼，仔细察看我的手。
“没事！”我笑笑。
“今天就绣到这儿吧，别累着！我陪您到园子里走走吧！难得来趟畅春园，总得好好逛逛啊！”锦儿很细心。
“好啊！”我伸了个懒腰，觉着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畅春园布局得非常精巧，一步一景，空气中的花香让我通体舒畅。我和锦儿有说有笑地，看看池里的鱼，望望蓝天中不断变幻形状的云朵，逛得很开心。
走着走着，发现走到无逸斋附近了，那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也是皇太子在畅春园的住处。因为是阿哥们集中之地，附近的守卫也比较多。我可不想碰到这些贵人们，因此拉着锦儿往回走。
突然背后响起脚步声，我和锦儿靠到路边，恰看见太子左拥右呼地从无逸斋里出来。我们两人无声地福倒在路边，等着太子爷经过。
“这不是萨仁郡主吗？”脚步在我面前停住。我一惊，更深地福了下去，朗声到：“太子爷吉祥！”
“快起来吧！”太子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
“谢太子！”我静静起身，低着头站在路边，心下有些惴惴。
“郡主是在逛园子？”太子的眼光在我的脸上游转。
“回太子的话，因为是第一次来畅春园，在园子里随意看看。”我低头答道，心里有些不耐烦，但是对方是太子，我可不想掉脑袋。
“哦？今天天气不错，郡主在园子里看得还高兴吧！”太子人长得很斯文，气宇轩昂的，要不是他的目光闪动着说不上来的欲望，我还不至于这么厌烦。
“回太子的话，这畅春园着实漂亮，萨仁很开眼界！”我低头掩饰自己的厌倦表情。说了那么久，其实只是在客客气气地说着废话罢了！
突然，右手一紧，我愕然抬头，发现太子已拉起我的手。“郡主陪我再四处逛逛如何？”倒吸一口冷气，脸直烫起来，一时倒是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我的眼睛看看被他拉着的手，再看看他的脸，觉得直犯晕。
一边锦儿也咬住嘴唇，脸色苍白地没了主意。
右手一紧，太子更加用力地捏着我，眼光却打量起我全身，“郡主穿上旗装更显得俊俏了！”这话听着是没什么，但是配上太子这游转的眼光，让我没来由地觉得很受冒犯！我浑身冰冷，咬紧牙，脸色倔强地回瞪太子，从牙齿缝里蹦出几个字，“谢太子爷夸奖！”要不是他的地位这么摆着，我早就扑上去甩他个大耳瓜子了。
“走吧！”太子一拉我的手。
我一用力，硬生生站在原地没动弹。
“禀太子爷，格格该回去学宫规了，荣妃娘娘吩咐过的！”锦儿又是一福，摆出这道杀手锏。
“你去跟荣妃说一声，今天我留郡主吃饭！”太子眯起眼睛，脸上有一种明显的不耐烦。
我大吃一惊，这成什么话！别说我和他根本不熟，就是和亲表哥三阿哥也从来没同桌吃过饭！这当我是什么啊！？我的脸渐渐变得铁青，几乎要尖叫了。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这么明着欺负我，我暗暗打定主意，决不能乘了他的心，他总不能因为我没陪他逛园子、吃饭就打死我吧！
“别给脸不要脸！”身边一个人皱着眉头大喝一声，我转眼看去，一个身着一品官服的人正满脸不悦地盯着我。
“索中堂不用这么大声，小心吓坏了萨仁郡主。”太子淡淡道。
太子的舅舅索额图？怎么看上去根本就像一个蛮夫。“走吧！”太子温柔的声音响起。我身子一僵，纹丝不动。
身边传来一片抽气声，右手越来越痛，太子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我。我咬着下嘴唇，虽然心里很害怕，但是性子里的倔劲儿起来了，今天他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和他走的，否则，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抬起脸，定定地回视太子，身体不能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但是腿脚就像钉在地上一样，我就是一步不挪。
“不识抬举！”索额图向我大步走来。
“禀太子，直隶总督来报，淮河水患的灾民已快拥至京城，请您示下！”我怔怔转头，四阿哥静静地跪在地上，低头没有看向任何人，身后，八阿哥一脸深沉，看不出任何表情。九阿哥和十阿哥脸上露出些讥讽的表情，十四阿哥正脸色铁青地喘着粗气，一只手却被八阿哥牢牢地拉着。十三阿哥也是一脸阴郁，恶狠狠地盯着太子抓着我的手。
见着身后这么一堆人，太子明显一愣，乘他分神的一刹那，我挣脱了被他钳制住的右手，手腕上赫然一片青紫。锦儿上前一步紧紧扶住我，感觉到我剧烈的颤抖，她用力地拥住我。
“扫兴！回去吧！”太子一甩辫子，头也不回地走回无逸斋。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索额图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快步随着太子走了。
四阿哥静静起身，眼风只是略微往我这里扫了一下就跟着进去了。十四阿哥一踏步想向我奔来，却被八阿哥挡了回去。“还不扶郡主回去！”八阿哥的声音不高，却显出一种少见的严厉。
我向几位阿哥福了一下，随着锦儿茫然地往回走。转头的一刹那，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泪眼朦胧中，依稀看见十三阿哥的身子一僵，痛惜的看着我。十四阿哥的嘴唇动了一下，却被八阿哥严厉地瞪了回去。
“怎么喝了药这么会子功夫，烧还不退啊！”荣妃呵斥的声音传来，耳边响起一片脚步声。
我努力睁开眼睛，却看见荣妃娘娘柳眉倒竖地坐在床头，看见我醒了倒是松了口气。“好了好了，醒了就好！沁玥你可吓死姨妈了！”
我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一眼瞥见露在被外的右手，上面的青紫赫然在目。“啊－”下午的遭遇历历在目，我一阵颤抖。
“冷吗？来人那，再给格格拿床被子！”荣妃娘娘高声道。
“姨妈，我这是怎么了？”我有些茫然地问。
“你啊，从园子里回来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折腾了这半夜，吓死姨娘了！”荣妃娘娘轻拍胸口。
“让姨娘担心了！”我轻轻道。听到一声轻泣，看见锦儿跪在床边一脸泪水，左脸边肿了起来。我一惊，就要坐起身子去看看她怎么了。
突然一双手压了过来，荣妃柔柔地说：“身子虚，安心躺着！见你醒了，姨娘总算放心了。锦儿，好好伺候着，要是再出一点差错，小心你的脑袋！”真闹不明白，关怀和恐吓的语气怎么会让她如此顺溜地转换了过来。
锦儿小心地答应了，荣妃也就一脸倦容地回主屋去了。
“锦儿，你没事吧！”我伸手去摸她的脸。锦儿一愣，扶起我的手捂着脸伤心地哭了起来，“格格，你可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娘娘没有为难你吧！”我的嘶哑着声音道。
“娘娘下午见您的样子吓了一跳。没多久，您就发起高热，娘娘传了御医，一直忙活到现在。”锦儿低头道。
“挨打了？”
“娘娘问明白下午的事情之后，甩了我一个耳光，说我没眼色，没事拉您逛什么园子！”锦儿有些委屈的说。
“连累你了！”我觉得头一阵发晕，“这事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是我不够机灵！”
“格格，今天真是吓死我了。您这么忤逆太子，亏着四阿哥解围，否则还真不知得怎样呢？”锦儿一脸惊惶。
我深深叹了口气。
“格格，您也别太担心，荣妃娘娘刚刚已经托人带话给三阿哥了。三阿哥平素和太子还算亲近，这事总能糊过去的。”锦儿给我拉了拉被子。
我愣愣地盯着床幔，心里一阵烦乱，不禁闭上了眼睛。锦儿当我睡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一边。迷糊间，突然听到一阵低语，我侧耳细听。
“你怎么来了，不在长春宫当差，怎么晃到这里，让别人看见，小心你的皮！”锦儿凶巴巴地说。
“姑姑，十四阿哥打发我过来看看格格怎么样了。看在我们同乡的份上，您可小点声！”那个小太监软语央求道。
“十四阿哥还让我给格格带句话，说是安心养着，一切有他！”小太监的声音压得极低。
“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小心让别人撞见！”锦儿轻声吩咐。
一阵脚步，想那太监已经走远了。锦儿微微叹口气，走到跟前用手试了试我的体温。“哎哟，怎么还是这么烫！”锦儿一声低呼，就急急往外走去。
以往自己生病的时候，母妃都会拥着我给我唱歌的，现在在这冷冷清清的宫殿里，一种深刻的孤独感袭来。突然间，我感觉疯狂地想家，想念母妃的儿歌和吉特嬷嬷的奶茶！心里一酸，眼泪不争气地不断涌出……
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儿，觉得头更疼了，睁眼想唤锦儿，却发现一个非常眼生的小太监在我床边探头探脑。大吃一惊，正要尖叫，那个太监一脸青白地跪了下来，“主子，求您了，别喊，我是十三爷的贴身太监小顺子，十三爷让我来瞅瞅您！并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小太监急急从袖中抽出一方紫帕，上面紫色的葡萄分外耀眼。“十三爷说，这块帕子上有草原的味道。爷还特意嘱咐格格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我怔怔地接过，拿着手帕紧紧地贴在颊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一股他怀里的味道……眼泪静静滑下，润湿了整块方帕。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无逸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