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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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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衣服,墨白又在房间等了稍许,终于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很快,安晏推门走入,带进一室光尘。
“墨公子!”她看见他,快步向他走来,目色紧张,“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只是一日未见,竟觉得实在好不习惯。”墨白起身,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润,“已经治好病人了吗?”
安晏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但见他仍是那个爱捉弄人的样子,倒也放下了心:“那个人告诉我,建德县是伏焱曾经生活的地方,或许会有线索。我们去看一看吧?”
“好。”墨白随安晏离开屋子,有些疑惑地问,“那个人,是那个病人吗?”
“嗯,但我也不知道他和伏焱的关系,他不肯说。”安晏顿了顿,向墨白仔细讲述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最后她叹道,“虽然不知真假,可也只能去试一试了。”
“我倒觉得,你毕竟治好了他的病,他没有必要故意骗你。”墨白笑着宽慰道。
“嗯。”安晏应了一声,却沉默下来。
直到二人走出这座远郊的院子,又向城门走了半里,日光撒在广袤的原野,连天碧草如粼粼流淌的清波,她忽然停住了脚。
“怎么了?”墨白于是也停住脚步,侧头问。
“你……”安晏攥着衣带,目光垂落在长睫下,“你为什么不问我?”
墨白长眉轻蹙:“我该问什么?”
安晏抿了抿唇:“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救他吗?”
墨白却反问:“医者救治病人,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安晏默了默,终于一咬牙:“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为什么要给恶人治病?我说我救了伏焱的时候也是,今次救了那个人也是,明明我救了一个人,可能会害死另一个人——我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嗓音已不可控地颤抖起来,“你为什么不问我,我为什么要救坏人?”
墨白转过身子,安静地看着她:“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救坏人?”
他以往的话音总是温暖而携着笑意,此时话语清平,如泠泉沁入耳廓,她不由得微微一怔。半晌,她低声道:“师父原先说过,身为医者,该当治病救人;身怀武艺,该当行善除恶;身居高位,该当心系苍生。”
“令师说得很对,你也一直是如此做的。”墨白温声,“你是医者,所以你会救伏焱,救这次的病人,也会救我,救黄圩村的百姓。你身怀武艺,所以你要去杀伏焱,如果那个人或者我行凶为恶,你也会杀了他,杀了我。”
他声线温和,却依旧清淡寂静。她心头像被什么一撞,却没有出声。
“不要多想了。”头顶忽传来温柔的摩挲,“你做得没有错。”
“可是,”她讷讷,“我没有杀过人。”
“别担心。”墨白轻声笑了,仿佛日色融融,那些许清冷便此消散无踪。可他的眸子却愈加幽暗和深冷,像是两丛无底深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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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德县郊外,方圆数里,荒草蔓生,举目望去没有一户人家——那座形貌巍峨的宅子,实在越看越显得突兀。
安晏和墨白走到院子门前,门上悬着一块牌匾,上书“明思院”三字,漆色早已脱落,门环拴着铁链,也已生满锈迹。透过门缝望去,院内杂草满地,却无一人身影——这座宅子,大概已经废弃十数年了。
安晏和墨白不由得面面相觑,安晏道:“我们应该找个人问一问,可是这附近,有村子吗?”
墨白笑着道:“来时路上,我见到远处有几间村居,我们去那里吧。”
走出十里,终于见到一户农家,一位妇人正汲水浣衣。安晏走上前,向那妇人行了一礼:“大娘,打扰您了。您知道——十里外那座大宅子的事吗?”
妇人抬起手,抹了抹脸:“我不清楚,你想知道那宅子的事,往西走半里路,问一问黄老头!”
安晏忙谢过妇人,见她汲水吃力,又帮忙打了两桶水,这才告辞离去。走到半里外的村落,夕阳已经西斜,村舍间炊烟袅袅,饭菜香气飘出,安晏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墨白在一旁直笑:“我们先吃过饭,再打听那宅院的事吧?”
“我才没饿!”安晏嘴硬道,不理会身后轻笑的墨白,大步向一户人家走去。
经村民指路,安晏和墨白在四谷村边缘找到了妇人口中的黄老头。
他佝偻着背,满头白发如银,但实际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他似乎无妻无子,又似乎不大合群,村庄内早已饭菜飘香,他却仍在村边小院里弓着腰一下一下地劈柴。
安晏心中不忍,上前接过黄老头手里的斧子。
“你们是……”黄老头愣怔道。
“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教您,但在此之前,我先帮您砍好柴吧。”安晏笑着道。
黄老头怀疑地打量着她,见到她腰侧佩剑,似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步:“你们……有什么事?”
“只是一些旧事,我们没有恶意。”安晏连忙道,“您可以先回屋休息片刻,我很快就将这些木柴都劈好。”
黄老头看了看安晏,又看了看一旁的墨白,似乎终于觉得他们不像坏人,点了一下头:“那就,多谢姑娘了。既然如此,我去准备晚饭吧。”
说罢,转身蹒跚着向厨房走去。
安晏也舒了口气,这才举起斧头,然而砍了几下,又嫌斧头粗钝,干脆扔在一旁,抽出了采萧剑。
墨白失笑着拾起那斧头:“如此好剑,用来砍柴,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安晏不以为然道:“这叫物尽其用,许姨姨和唐姨姨也常用刀剑砍柴,好像是叫……凌章剑和执雁刀,看着也是极好的刀剑。墨公子,你原先听说过吗?”
墨白轻轻摇头,双瞳浓如泼墨:“我并非江湖人,怎会知晓刀剑的事。”
安晏一怔,忙打了个哈哈:“抱歉,你和我一起行走江湖,我竟忘了你并非江湖人。”
墨白弯了眉眼:“也许以后,我和你一起,就算是江湖人了。”
安晏心跳一顿,夕阳染上脸颊:“你,要不你去帮黄老伯做饭吧。我很快砍完木柴,拿去厨房,然后再把斧子磨快一些。”
“好。”墨白这次没再纠缠,见好就收地笑着道,“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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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粮食简陋——几碗粟米粥,一把拌野菜——但许是饿了整日,安晏竟觉得粗茶淡饭也分外可口。黄老头却似乎有些局促,半天没动筷子:“你们,究竟想问我什么?”
安晏放下木碗,诚恳地开口:“黄老伯,您知道,十里外那座废弃宅院——明思院的事情吗?”
黄老头身子一抖。
“你们……为什么想知道那里的事?”
黄老头没有否认,看来,他的确是知情者。安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黄老头,缓慢地道:“我们在追查一个人,他原先,就住在明思院里。”
黄老头沉默着。
油灯昏暗,他垂着头,安晏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似乎有些害怕,扶着碗筷的双手微微发颤。安晏没有催促,等了很久,黄老头终于喑哑地开口道:“我……曾经是明思院的看门人。”
安晏和墨白放下了筷子,屋内刹那寂静,落针可闻。
黄老头许久才续道:“我……不知道老爷们究竟要做什么,我只是一个看门人。我只知道……对着外面,那地方是一间善堂,收养着许多没有父母的孤儿……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安晏眸光深凝:“您在那里,看见了什么?”
黄老头咽了咽口水,似乎要鼓起毕生勇气,才能够翻开那一段不忍卒读的往事:“我能见到什么呢,我连一个孩子都没有见过……说到底,我只是看守着一个侧门,甚至不被允许走进院子里……但是声音,却从院子深处传了出来……刀剑的声音,哭叫的声音……
“我向人打听过……他们却只说,那是在教孩子们学武功,孩子们怕苦贪玩,有时免不了教训一顿。是啊,老爷们腰间都佩着刀,佩着剑,江湖人的事情,我不懂……
“可是……那一天的声音,根本不是练习和受罚那么简单……
“根本不是……那血腥的味道飘得漫天都是……”
身子在抖,双手在抖,话音在抖,安晏终究不忍,伸出手,握紧了黄老头的手。
“您不要怕,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柔声安慰,直到手中的颤抖渐渐平静,才又轻声道,“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有人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吗?”
“后来?”黄老头抬起目光,看了看安晏,又黯默地垂下了,“我不知道……我只听着叫喊声和刀剑声越来越响,又……越来越微弱……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我实在害怕,就……逃走了……”
安晏呼了口气,向墨白看去。
二人面上均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了然——不论何种原因,明思院内必然发生了一场争乱,自相残杀,鲜血成河,甚至可能,除去眼前这畏惧逃离的黄老头,只有伏焱一人活了下来。
黄老头毕竟只是看门人,无法告诉他们更多真相,但这样已经足够了。
几人沉默地将剩下的饭菜吃完,安晏和墨白帮忙收拾了碗筷,她随后向黄老头告辞:“黄老伯,多谢您。我们打算再回去那宅院里查探,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墨白亦行礼道:“多谢您的招待,我们二人打扰了。”
黄老头怔怔然抬目,似乎那久远的记忆仍纠缠着他,令他无法抽离。安晏也不再勉强,又道了声辞,便和墨白向外走去。
跨出门槛的瞬间,安晏倏忽顿住了脚。
“黄老伯,”她回身,疑惑地道,“我方才,听见地板下方,似乎有些响动?”
“姑娘应该,听错了吧。”黄老头说。
“是吗?我也听见了。”墨白微微勾起嘴角,“您一人居住,不大安全,不如让我们帮您检查一下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