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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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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恬。
周书闻盯着电脑最上面一栏的两个字陷入微妙的沉默。
这个除了自己名字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少年,居然问他看病需不需要收款码。
通常医保报销一部分,患者自费一部分,但秋恬不光医保,连身份证都没有,看病当然只能全部自费,说收款码似乎有点奇怪,但细想也没错。
周书闻点头:“要的。”
秋恬却睁大眼:“这里也不能用可爱吗?”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说话居然流畅了不少,口音也接近于周书闻那种标准的普通话。
周书闻诧异之下,看向老邓。
老邓急切地指指脑袋,又摇摇手,意思是:我早说了他这里不对劲!
周书闻只能顺着患者的话道:“不能。”
但患者似乎不能理解。
周书闻能清晰地感受到秋恬经历了一番疑惑和挣扎,然后突然捧着脸靠近,很可爱地眨了眨眼睛:
“这么多都不够吗?”
轰的一下,周书闻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攻击了,一瞬间说不出话。
这是……卖了个萌?
“对!对!就是这个!”老邓一拍大腿:“我老婆子犯病也这样,眼皮乱眨,说胡话,脑壳痛,晕,他来的路上就晕了!”
周书闻恍然回神,只觉得自己刚才莫名其妙被夺舍了,后背发凉心有余悸。
他咳了声,表面还维持正常,问秋恬:“近期有过头晕呕吐的症状吗?多久了,频率怎么样?”
“有!”老邓抢答:“他就是突然脑壳痛,晕,还倒在我面前,我才把他拉过来的。然后在医院门口还吐了一回!”
“让他自己说。”周书闻制止,看着秋恬:“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秋恬压根不知道该怎么答。
他能感觉面前的人对自己没有恶意,但骤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接触到一堆陌生的名词,自保的本能让他不得不竖起尖刺谨慎起来。
何况……他悄悄环视一圈,大家的表情都太严肃了些。
这里是地球人看病的地方,需要交易,秋恬没有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可爱能量又用不了,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活不了太久。
正琢磨着该怎么溜掉赶紧回可爱星球,面前的医生表情却突然一变,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还拿出一个晃眼的东西照他的眼睛。
秋恬不觉得刺眼,但下意识后仰着躲了躲。
医生撑住他的后脑,把他带回来,声音竟然温柔不少:“别紧张,我看看。”
秋恬觉得挺有意思,盯着那团光亮直勾勾地瞅,没发现医生的眉心一点一点皱了起来。
丁楼察觉出不对,小声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周书闻没答,扒着秋恬的眼皮,反复查看他的两只眼睛,好一会儿才松手。
“双侧瞳孔对光反射完全消失。”
“什么?!”丁楼大惊,“两只都是?”
“一点反应都没有。”周书闻低声,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
秋恬的眼睛的确很特殊,跟周书闻见过的大部分亚洲人都不一样,瞳色极浅,呈现晶莹剔透的浅黄色,像在摔碎的玻璃珠里浸满了水。
正常人类的瞳孔会对光线产生反应,强光下瞳孔收缩,暗光下扩大,这是人类生理构造下必有的一种神经反应。
但秋恬却没有。
无论光线强烈与否,他的瞳孔都稳定得宛如恒星。
实习生在丁楼耳边小声问:“完全消失的话,是危重的意思吗?”
丁楼点头:“临床上一般表现为重度昏迷,或者严重的眼部疾病。”
“那有可能像他这样乱蹦乱跳吗?”
丁楼难以言喻:“反正我没见过。”
“来,握住我的手,对,用力。”周书闻先后拉起秋恬的左右手,让他抓紧自己的手。
然后又让他站起来,简单检查了他下肢的运动力和平衡力,结果都是非常良好。
这个年轻人没有一点不协调或者四肢无力的症状,甚至可以说非常灵活。
但一个对光反射完全消失的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健康的身体状态……
周书闻无言地按了按秋恬的肩膀让他坐回来,问他:“以前检查过眼睛吗?最近有没有出现过眼部疼痛或者视力模糊的情况?”
其实他知道这个问题几乎是没有意义的,从刚才简短的交流来看,秋恬视物良好,眼球转动完全正常,看东西不会习惯性眯眼睛,没有佩戴隐形眼镜,说明可能连近视都没有。
而且……他的眼睛太干净了,瞳孔边缘分界清晰,眼白一点红血丝都没有,连当代年轻人普遍的视力疲劳都算不上。
就好像,好像他一直生活在某个世外桃源里,杜绝了一切伤害眼睛的电子产品,睁眼就蓝天白云,瞳孔里倒映出辽阔的原野。
果然秋恬摇头:“没有。”还补充道:“我眼睛一直很好。”
说着似乎怕周书闻不相信,抬手指了指:“那里,那个植物。”
他视线贴着周书闻的侧脸落在他身后。
某一瞬间,周书闻甚至感觉那道目光是有形的,从左侧脸颊滑过,擦着耳畔飞驰,轻柔飘忽,却又能在下一秒,将所过之处带出一道血痕。
刹那间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周书闻捏了下耳朵,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去,是一盆他一直放在窗台的多肉盆栽。
“土里面有只小虫子马上要爬进叶子里了。”秋恬说。
丁楼立刻上前看了看,扭头冲周书闻说:“是只小蚂蚁。”
他眼中全是不可思议,盆栽离秋恬至少有两三米的距离,他居然能从那么远的地方,清晰描绘出泥土里一只蚂蚁的爬行轨迹。
这视力别说不好了,直接去考飞行员都妥妥的。
周书闻不再说话了,招手让丁楼回来,问他:“今天放射科哪位老师值班?”
丁楼想了想,“应该是黄主任。”
周书闻点点头,“你给他测下血压心率。”然后拿起手边的座机听筒,直接拨通了放射科的电话:
“喂,黄主任吗?我周书闻,对……您那边现在人多吗?我想让丁楼带个患者来做个颅脑磁共振……”
“师兄!”丁楼压低声音喊他,周书闻偏头看了眼数据,随即皱起眉。
——血压54/88,心率126,低到可能会引起休克的血压,和静坐超过120的心率。
周书闻皱起眉,神情更加严肃,对着电话那头说:“对,非常急。”
挂断电话周书闻再也不耽搁,直接让丁楼带秋恬去17楼放射科,和那边打好了招呼,一路开绿灯,加急出结果。
如果秋恬眼睛正常,那极大可能就是中枢系统的问题,不排除颅脑病变或者肿瘤占位,哪怕秋恬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各项体征显示就是相当危险。
丁楼明白当中的重要性,二话没说领着秋恬往17楼去。
“怎、怎么了……”老邓跟着担忧地站起来:“那娃儿确实不大对么?”
“一切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知道。”周书闻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没病最好,有病就治,那孩子年轻,身体机能都很好,你既然把他送到我手上,我肯定会负责的,对不对?”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老邓连连点头:“我相信你,小周主任心善。”
周书闻没再多说,又安抚了老邓几句,让实习生送他出去。
老邓一听,连忙摆手说不用。他来附一院的次数比刚到第一天的实习生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对哪都熟门熟路,自己溜达着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桌上电话响了起来,周书闻拿起听筒,简洁地应了几声就挂断,而后径直离开座位拉开门,边往外走边叮嘱实习生:
“楼下急诊喊我,我先去看看,丁楼那边有任何情况让他随时联系我。”
“好的!”实习生应道,连忙跟到门边,看周书闻脚步匆匆。
他戴上了口罩,很快消失在电梯口。
·
“患者女,36岁,胶质母细胞瘤,一年前做过切除手术,一个月前复发。”
急诊的繁忙程度和楼上门诊不是一个量级,来往医护个个脚下生风,几乎要把地板擦出火。
实习医生飞快地在周书闻耳边汇报患者的基本情况,周书闻来到诊疗床前,年轻的患者头发散乱浑身是汗,戴着氧气罩,开了静脉通路,被实时监测生命体征。
周书闻看了眼,血压血氧都很不理想,患者已经没有了自主意识,右侧肢体不断抽搐。
“本次入院是因为患者在上楼梯时突然发作,跌到时磕到了后脑,直接导致肿瘤破裂……”
周书闻扒开患者的眼皮,用光照观测瞳孔,片刻道:“眼睛没有反应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实习医生还在汇报病情,闻言略微一滞,周书闻抬眸看了他一眼。
最近医院来了很多新人,他们科室就有一个,其他科室也不少。
眼前这个应该是来规培的,第一次轮转到急诊,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生命的流逝原来如此之快,快到毫无办法,用尽全力也抓不住。
“头胸腹CT做了吗?”周书闻问。
实习医生点头,连带着磁共振一起递给他。
周书闻接过来,仰头对着光源看了看,胶质母细胞瘤,还长在脑干上。
看得出来之前做手术的医生已经尽力了,但这个位置的肿瘤根本做不到完全切除,复发是必然的,时间早晚而已,这个病人很不幸,一年内就再次发作。
周书闻摇摇头:“脑袋都堵死了。”
实习医生听着,大大的口罩下溢出一声哽咽:“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周书闻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刚出校园的年轻人,沉默片刻只能实话实说:“第一次手术已经是极限了,她这个不可能再二次开刀……基本一开打人就没了。”
实习医生愣愣地看了周书闻几眼,又看向病床上无意识抽搐的患者,终于忍不住拿手背抹了下眼睛。
其实他也知道没办法,十几分钟前他们急诊主任就告诉过他这个事实,但他还是不死心地请各科老师都下来看看,希望万一有办法呢。
ICU的老师说可以把气管切开,进重症监护室里续命,但人不可能醒过来了,神经功能也不可能恢复,只是花天价吊几天命而已。
现在……现在连神外的周主任都说没有意义了,开不了刀了,实习医生终于重重垂下了头。
急诊主任匆匆过来,近了又稍微放轻了脚步,和周书闻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书闻朝他点点头,退离了病床,“有事随时找我。”
急诊主任也点头,镜片下流露出感激的眼神,“辛苦了周主任。”
周书闻摆了摆手,转身离开急诊,余光里,他看到急诊主任抬手在实习医生肩上重重捏了捏。
实习医生抹了把眼睛,很快也跟着主任一起离开了,留下护士照看患者。
他们大概是去找家属谈话了,急诊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医生伤感,周书闻依稀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前方仍然忙碌不停,飞驰的担架床上躺着一名被钢筋刺穿血肉模糊的患者,周书闻靠墙避开,留出通路,等他们跑远了才进入电梯,按下21楼。
电梯门缓缓合上,周书闻后背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肩膀有一瞬间的松懈。
他又想到了秋恬。
秋恬的眼睛和刚才病人的眼睛在脑海里重叠,同样都是如恒星般稳定得毫无反应,一个模糊浑浊,一个却透明清澈。
一个几乎可以预见生命的终止,一个却让他恍惚看见了星辰和原野。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周书闻不明白。
如果不是生理疾病,除非秋恬天赋异禀,拥有和普通人类完全不同的体质,或者根本不是人类。
但都是肉体凡胎,这又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别人,或许能对这种现象展开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但周书闻不行。
他在医院里浸泡得太久,所见所闻都是血淋淋的人力不可及,所以从不相信有神佛。
·
回到诊室,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实习生小学妹在安静看书,听到开门的动静,咻一声站起来,恭恭敬敬对周书闻喊了声“周老师好”。
周书闻失笑,摆手让她继续看,又问:“丁楼回来过吗?”
学妹坐回原处,捧着自己的实习笔记,摇摇头。
“还没回来?”
周书闻掏出手机,看到3个丁楼的未接来电,只是他刚才在急诊关了静音,所以没接到。
周书闻蹙眉,隐约觉得不好。
下一秒诊室门被砰地推开,丁楼气喘吁吁撑着门框,神色慌张:
“师兄,秋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