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天》非湘

5、第五章

　　中考成绩带给祝今安的自信没能维持多长时间，因为她被分到了海城一中的三班。

　　开学第一天的早上，祝今安忐忑地走进教室。和县里的中学裂痕斑驳的桌椅不一样，海中的桌椅都是木色的桌椅，黑板前还立了一个大大的白色智能屏。

　　祝今安环视了一圈，最后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一个空座位上。那个位置的邻座坐了一个精致的女孩，正对着小镜子涂口红。她余光瞟到了祝今安，却什么都没说。

　　祝今安抿了抿嘴唇，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叫祝今安......”

　　那女孩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祝今安普通话里的口音，眼神往过一瞥：“你不是海城人吗？”

　　祝今安愣了一下，解释道：“我是县里初中的，被海城一中特招过来的......”

　　那女孩的眼神里瞬间带了一些轻蔑。她上下打量了祝今安一番，唇角微撇，扭头跟前座两个同样妆容精致、正聊得火热的女生低声抱怨：“为什么学校把县城人分到三班啊。”

　　说完，女生收回目光，打开另一个小盒子，开始在脸颊上扫腮红。

　　前排的两个女生闻言，转过头来打量了祝今安一眼，不约而同地低笑起来。

　　“三班怎么.....”

　　祝今安原本有些疑惑，却在看到那几个女生并没有想继续对话的瞬间，将话语憋了回去。

　　周围的同学都在大声聊天，显然也并没有人注意到祝今安的失落。

　　她有些沮丧地趴在桌子上。怎么第一天就这么不顺啊......

　　——

　　祝今安是在领军训服时，才知道三班厉害在哪的。

　　借读生的报道时间晚一天，领军训服时间也晚一天。军训的教官刚把队伍带到操场上，便有广播叫所有借读生去领军训服。

　　祝今安碰到了花钱找关系来海中借读的初中同学陈昭。排队间隙，陈昭随口问了一句：“祝今安你分到几班了啊？”

　　“三班。” 她指了指自己班级的位置：“喏，就那边。

　　“啊？！” 陈昭的语气相当惊异。

　　回想起早上那些女生的奇怪眼神，祝今安又有些郁闷。刚打算细问，便看见陈昭瞪大了眼睛：“你竟然被分到三班了？三班那些学生都非富即贵的，家境背景一个比一个厉害，你怎么被分到三班了呀？！”

　　祝今安低头看看身上已经洗的发白的卫衣，脑海里突然对上了同桌女生的精致的小风衣，她终于知道那女生的不屑出自何处。

　　陈昭朝三班的位置张望着：“据我所知，教育局局长的儿子，叫梁颂，就在三班；还有那个女生，宋雨婷，她爸爸就是华林商城的老总......”

　　祝今安一挥手，不让陈昭再讲下去。她瞪了陈昭一眼：“你怎么认得这么全？初中那时候老师你都记不全！”

　　陈昭嘿嘿一笑，将手搭在眼睛上遮住刺眼的阳光，又接着望着祝今安的班级，自言自语道：“没看见江律啊，我爸说江律他爸为了让江律进海中给捐赠了一栋教学楼的设备......”

　　应该是在那女生无意间流露出轻蔑的眼神的时候，祝今安的自卑便破土而出。

　　而在从陈昭口中，知道了这些和自己坐同一个教室里的学生连家庭背景都这么厉害的时候，这自卑便愈加不可收拾。

　　她想起来今早同桌那女生穿着的外套，质感绵软，款式也很独特。那件王金花给她买的卡其色风衣，在海澄县时候看起来还很精致，可在三班女生的精致穿着对比下便显得粗糙。

　　好在下午时候，同学们就都换上了军训服，看不出什么分别。但祝今安还是眼尖的看见好多女生在军训服下套的精致衬衫、藏在军训服里的精致项链。

　　当天晚上回了宿舍，祝今安便从行李的最底部把那枚用西红柿鸡蛋面换来的精致胸翻了出来。

　　似乎是为了寻求精神力量一样，她也把那枚胸针别在了军训服的领口，又用齐肩的头发掩藏住这一点小小心思。

　　三班的学生原本就都互相认识，祝今安是三班唯一一个住宿生，和其他人更生疏。同桌的那个女生在第一天下午就搬去了别的地方，整个军训期间，祝今安都是自己孤零零地坐在最后的座位上。

　　祝今安一遍一遍地在心里提醒自己：反正她原本就是来念书，不是来交朋友的。

　　可是即使这么想，也还是很孤单啊。

　　————

　　军训的最后一天，是新生典礼。

　　祝今安早上刚起床时候，就隐隐觉得腹部有些坠痛。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突出，她强忍着腹痛，没有去找班主任和班长请假。

　　早操列队，她勉强跟着队伍踢了会儿正步，便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因为今天是开学典礼，于是早训也就提前结束。教官们将学生带到主席台下的规定位置，宣布原地休息，等开学典礼开始。

　　祝今安撑着去了队伍最后面，找教官请假去休息区休息。

　　她斟酌了半天的话语，结果被教官一句“娇气”就堵了回来。

　　“今天又没有训练任务，就是站着看看开学庆典，这也坚持不下来？你看看谁像你这么娇气？”

　　教官看向她的眼神中分明带着不屑，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祝今安望了一眼见习区。运动场草坪的那一块区域里，坐着各个班的不能参加军训的女生。大家都神色轻松，说说笑笑。

　　她咬咬嘴唇，试图再挣扎一番。

　　“教官，我真的难受......”

　　没等她说完，教官便堵了回来，神色严厉：“假的也不行。军训就是用来磨练意志的，随随便便请假，那军训还有什么用？”

　　语气强硬，没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祝今安知道多说无益。她低下眼眸，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打扰教官了。”

　　然后便抬脚慢慢挪回了班级的队伍里。

　　她走得仓促，又一直低着头。散落的刘海遮住她的眼睛，她自然没注意到班级队伍的最后面，多了一个陌生面孔。

　　就在刚刚，那男生阖着眼睛，听着两人的对话。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鸭舌帽下的发尾带着些黑蓝色的光泽。帽檐压得很低，好看的眉眼被淹没在帽檐带来的阴影之下；鼻梁挺直，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总带着一丝对任何事物都漫不经心的无意。

　　他没穿军训服，而是穿了一件黑色的半袖，简洁却衬得出男生好看的身形。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男生从黑色鸭舌帽下抬眼，饶有兴味地看着女孩瘦弱的背影，一抹熟悉的感觉从心底冒出。

　　他轻哼了一声。

　　明明脸都已经苍白，还要坚持站队列？被教官骂回去，还要这么有礼貌地说“打扰教官”？

　　他刚刚本想替她反驳教官，还没开口，那女生便乖乖地低头走了。

　　果然是海城一中实验班的尖子生，怕是都被训练成只会听话不会反抗的乖宝宝了。

　　想罢，他又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祝今安个子小，站在队伍前排。因为站在前排，目标明显，她不能有什么大动作。

　　中间排的女生时不时蹲下休息一会儿，扯着旁边的同学望风。而她却只能用手捂着腹部，微微弯着腰，想用这些不太扎眼的小动作来减轻腹部的疼痛感。

　　刚刚开学，大家彼此都不熟悉。祝今安又是一班唯一一个住校生，和大家更生疏。因此，也没人发现她的异样，周围女生都在小声聊天。

　　祝今安看了一眼手表。

　　庆典八点开始，中午十点结束。

　　只要坚持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

　　初秋，海城的天气阴晴不定。早训的时候还有阳光洒落。等早训结束，学生们在主席台前站定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聚集起了阴云，冷风阵阵。

　　有女生提前在军训服内加了外套，正得意洋洋地跟周围同学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

　　祝今安没看天气预报，早上看着艳阳高照，就只穿了半袖。现在风从校服衣摆灌上来，肚子疼得更厉害，她得极力克制才能忍住因腹痛而引出的吸气声。

　　主任们的讲话千篇一律，无非就是些什么“好好学习、改变命运”的话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多少学生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等校长讲完话，已经开始飘雨点了。

　　校长是个满头白发、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一眼便可看出他身上为学生们操劳的痕迹。

　　也许是雨幕渐大，也激发出他想演讲的心情。他念完了稿子，又大手一挥，慷慨激昂道：“同学们！现在虽然下雨，但这雨怎么能挡住我们前进的道路！我们的人生就像这大雨，总会有坎坷......”

　　但是祝今安不在乎以后的人生会不会这么坎坷。

　　她只知道自己早训时快要被晒死，而现在快要被冻死。这个校长延长的这五分钟讲话时间，说不定就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雨越下越大。教导主任讲完话后，天气已经从最开始的雨点飘落，演变成了倾盆大雨。

　　祝今安不知道这样的活动有什么意义。她也不怎么探求学校的活动有什么意义，和大多数学生一样，按照学校的要求来，总归是没什么可说的。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默默的执行者，甚至当同学们都在抱怨的时候，她也安安静静地，不响一声。

　　这是她一贯坚持的准则。做个安安静静的好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显然，有人和祝今安这类学生，截然不同。

　　“谢谢校长的发言......接下来有请教导主任发言......”

　　“谢谢教导主任的发言，接下来有请教师代表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在祝今安耳边越来越模糊。

　　她虚闭着眼睛，极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绞痛的腹部转移到昨晚背诵的古诗上。昨天军训结束后的晚自习，班主任给他们班安排了提前预习背诵的任务。

　　正在脑子里回忆最后一首诗时，她突然听见主席台的音响里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而周围，则响起了深深浅浅的惊呼声。

　　祝今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思维一时还没从脑子里的古诗转过来。

　　主席台上站了一个穿着黑色半袖的男生。可能因为刚刚淋了雨，棉质的半袖紧贴在身上，隐隐约约露出肌肉的形状。

　　男生带了鸭舌帽，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虽然隔着雨幕看不清脸庞，却也能从他的身形上感受到蓬勃的少年意气，只是怎么会有些熟悉的感觉呢......

　　她旁边的几个女生眼里冒星星，交头接耳。

　　“江律竟然来海中了？他一直不来我还以为他出国了。”

　　“好帅啊好帅啊......”

　　“就是啊啊啊啊你看他的腹肌！”

　　“竟然直接就把主持人的话筒抢走了！”

　　祝今安眨眨眼睛，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场好戏。

　　雨势太大，雨水顺着睫毛掉进眼睛里，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祝今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看向台上的男生。

　　那男生已经拿了麦克在手里，应该是跟主持人手里抢来的，旁边主持的学生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男生的声音被广播播出来，回荡在整个操场的上空。

　　“各位校长老师领导，让学生淋雨，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军训教育？”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