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家丑 ...
-
夏末秋初之时,陆桐生重新穿上官服,再次踏进户部办公衙门的大门,圣上钦点的员外郎正式上任。
每日里,他需得按时上值,再加上这种小吏员繁杂琐碎的公务,他待在侯府的时间越来越少。
下值或休沐的时候,陆桐生也很少待在侯府。一是要趁着在户部的机会,他需得尽快再仔细翻阅一遍之前的公务文书,看从中能否找到一些有关虞城张淳和郭从南来往的证据,以及幕后主使陷害自己的隐秘线索。
二则,他不愿回侯府,除了怕遇到母亲外,更怕瞧见相宜。
其实,忙完公差累一天,他很是期待回到侯府,守在她身边,听她讲一讲这两日又有哪些蔬菜瓜果即将成熟,可以用这些新鲜采摘的蔬果做些什么时令小菜或点心。
即便她不言语,只是安静的待在他身边,闻着她身上浓重的汤药味道,陆桐生也觉得自己是安心的。
可如今,相宜见了他,张口只有一件事,今儿又瞧了哪家的千金嫡女,打听到哪一个才貌过人,沉静娴雅,最适嫁与他为妻。
他当然表达过不满,有时烦极动了怒,偶尔还曾对她厉声斥责。
这个时候,相宜总会默默转身,一个人跑去她的那个小菜园,安静的翻地除草。
看着她孤寂的身影,纤弱的肩膀,他只能暗自自责,为何要苛责无辜的她?
后来,陆桐生只能自己改变策略,仔细瞧一遍她力荐的那些世家嫡女,然后夜里趁着折腾她的时候,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如今,她也学的精怪了。只要稍微碰一下便哭,眼睛红红的,眼眶里兜满两包泪,水汪汪的瞧着他抽泣哽咽,唬得陆桐生不敢再动她一根手指头。
可偶有一次,他发现自己轻易放过她后,她将自己藏去锦被之时,嘴角竟难掩得逞的笑意。
他还曾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可连着悄悄观察几日,他才知道,这个没良心的,竟无师自通,研究出了新的、专门对付自己的方法。
自此之后,陆桐生再没放过她,每次都要折腾到她手抓锦被、呜呜咽咽的啜泣求饶。
只是,他的肩头也跟着受了罪。每次,当她实在受不住时,会努力仰身,死命咬住他的肩头。
他不停歇,她不松口。
如今,他的肩头,密密麻麻深红色牙痕一个接一个,叠摞在他原本受伤已愈合的伤痕之上,可怖的是让人不忍直视。
不过日子并非全是烦心之事,近段日子,三皇子消停许多,陆桐生几乎没再遇见过他。
季见山传来消息,说是三皇子季元城许是因为圣上责罚,整日将自己闷在宫中,赏花斗鸟,确实安份不少。
没了这个最大的隐患,陆桐生会在难得空闲的时候,带着相宜出府逛一逛,让她散散心,顺便也散一散她身上整日挥不去的汤药味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虽有烦忧,可陆桐生觉得,这仍是难得平凡、宁静又安稳舒适的日子。
可安稳已久的陆桐生许是忘了,有时候,平静之下,潜藏的暗流反而能掀起滔天巨浪。
当秋风掠过街巷,卷起几片半黄半青的落叶打在人身上之时,一则流言如疾风划过,自茶楼酒肆间悄然蔓延,不过半日功夫,便引得望京城的百姓们交头接耳,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一日,陆桐生早早忙完差事,原本打算去拜访陶尚书,商议几个户部的公务,顺便再密议一下之前收集到的账册日期之事。
他从房间出来,便察觉同僚们扫向自己的怪异目光,当他盯回去探寻之时,那些人又一个个飞速收回目光,装作无事发生一样。
虽心存疑惑,可这半年多来,什么样的目光他没见过,多么难听的奚落嘲讽他没经历过,自然没将这些当回事,大踏步的出了户部衙门。
一出门,乔良一脸焦急,正围在马车团团转。瞧见他出来,大跨两步冲到他面前,“世子爷,出大事了!”
乔良一向沉稳敦厚,甚少见到他如此紧张的样子,陆桐生自然上心,赶忙问出了何事。
乔良挠挠头,忽地又变得吞吞吐吐,“是宜娘子,啊,不对,应该是宜娘子的阿娘,她……”
陆桐生突然吊起到胸口的一颗心又慢慢落回原处,他以为是相宜出了事,没想到却是她的阿娘,可听说她阿娘早已过世,如今能有何麻烦?
直到此时,陆桐生仍没意识到,忽起的这场风波,即将带给他和相宜多大的伤害,两人将要花多少心力和苦痛来抹除此风波带来的伤害。
乔良瞧出自家世子爷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赶紧出言提醒,“爷,此刻望京城的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是宜娘子的阿娘行事不检点,背着……背着梁家老爷在外……她是与人密谋私奔的路上,才不甚落水而亡的。”
乔良碍于身份,只能含糊的将此事讲了个大概。
陆桐生忽地上了心,催促乔良调转马车方向,赶去附近最热闹的酒肆走一遭,那儿才是消息最集中的地方。
这个关键时刻,相宜的名誉不能有任何瑕疵。
陆桐生原想着,只要她能尽快怀上自己的孩子,他便去求父母亲,抬了相宜的身份,等将来她诞下个一儿半女,将她扶正,未尝没有可能。
可若是她的阿娘有了污名,除了父母亲定然不会同意将她扶正以外,只怕她能不能继续留在侯府都是个大问题。
当陆桐生在望京城最大的酒楼畅和楼坐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搞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相宜的母亲方希仁是十几年前突然出现在望京城街头的,当时她身边还跟着身旁跟着一位面容沧桑的大娘。
无人知晓她们两人的来处,从何处来,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只是某一日,她忽然出现在京城街头,两人以卖鱼为生,在热闹的城西街市,支起一个小小的鱼贩铺位。
方希仁生得花容月貌,姿容不凡,眉眼间自带一股温婉灵动。
如此清秀佳人,自然引得过往路人不时驻足或窥探,或欣赏,因此这小小鱼铺生意十分不错。
然而,方希仁却从不与他人有过多往来,每日只是安静地守着摊位,或是与那个大娘低声交谈。
那时,相宜的父亲梁冠清还是个落魄书生,也刚刚来到望京城,在街头以帮人书写信件文书为生。
他的写字摊与方希仁的鱼铺离得不远。每当望京城的一些泼皮流氓们围住鱼铺,对着方希仁言语调戏之时,他便抓起裁纸刀冲过去,即便被人凑的倒地不起,一身洗的发白的青衫滚满腥臭的鱼鳞,他也浑不在意。
一来二去,方希仁与梁冠清之间慢慢有了交集。
方希仁感念梁冠清的仗义相助,时不时的便送他一些自己做的饭食,或者几尾大鱼。
而方希仁的温柔美丽,也让梁冠清心生倾慕,时不时的,总要为了她,和一些地痞流氓干上几架,身上时常带着些伤青瘀痕。
很快,这两个无依无靠的人便成了婚。
梁冠清在望京城终于有了家,虽然只是一间小的几乎无处落脚的小鱼铺。
然而,生活的巨大变化总在偶然之间,悄然发生。
成婚没多久,方希仁刚刚有了身孕,梁冠清却忽地要入赘到城西绸缎铺织良阁的周家。
没人知晓,他何时认识的周家独女,只是知晓,他们两人成亲那日,方希仁捧着半隆起的肚子,挤在人群中,看着他的郎君披红挂绿,从鱼铺中大步跨出,施施然的上了周家的花轿。
几日以后,那间小小的鱼铺跟着关门歇业,方希仁连带她身边那个大娘,一起搬去了梁冠清新新置办的宅院中,作为妾室,和梁冠清的正房大娘子梁周氏一起生活。
这之后,人们几乎再未见过方希仁,她身边那个话很少的大娘也几乎没露过面。
只是后来听说,方希仁生下一名女婴,众人都没见过,梁家也未邀请任何宾客办场周岁宴席。
一年之后,街坊们又听说,那名一岁多的女婴孩儿不幸染病,不治而亡。
而梁家大娘子梁周氏则陆续为梁冠清诞下一子一女,也就是相宜现在的哥哥梁长宇和姐姐梁可清。
在嫁给梁冠清的第四年,方希仁好不容易再次有孕。
这一次,她依旧诞下的是个女婴,这个女婴便是梁相宜。
梁相宜三岁那年,忽地一日,方希仁独自外出,大半日未归。
梁冠清心中满是担忧,疯了一般四处寻找。
到了那日夜里,他才好不容易在汾水河畔寻到方希仁,可看到的却是方希仁和一陌生男子举止亲密,两人似是相识已久,情意深厚。
据说,当时梁冠清质问方希仁,究竟发生了什么。方希仁却不愿多谈,只说要从梁家带走女儿相宜以及自己的大娘,然后和那个陌生男子一起离开。
梁冠清自然不能答应,试问世上有哪一个男子能接受自己的妾室背叛自己,甚至还要光明正大的与人私奔。
因此,三人在汾水河畔激烈地争吵纠缠,情绪激动之下,方希仁竟不慎落入了汾水河。
河水湍急,瞬间将她吞没。
梁冠清和那名陌生男子惊慌失措,想要施救,却已来不及。
很快,方希仁便消失在了滚滚河水中,再也没了踪影。
这之后,那名始终不知姓名的陌生男子也不知所踪。
更加诡异的是,方希仁身边那个大娘,竟在那一日也忽地没了踪影,不知是死是活。
只留梁相宜一人,带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丫鬟,在梁家慢慢长大,直到去岁相宜嫁去侯府。
这些年,梁冠清认为家丑不可外扬,且为了自家声誉,一直选择对外隐瞒了事情真相。只说方希仁有事独自外出,不慎失足落水而亡,从未言其他细节,想方设法保全了方希仁的声誉。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为何梁家不允许提起方希仁的原因。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人既做过,便定会留下痕迹。
事发多年后的今日,望京城的街头巷尾忽地翻起这件旧事,人们这才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真相大白于天下。
热议了一天的人们纷纷议论,众口一词的夸赞说梁冠清此人有情有义,面对这样一个不忠不诚的妾室,依旧能隐忍多年,还帮着她掩饰私情,维护她的清誉,他当真是仁义。
还有那多嘴长舌之人暗暗猜测,对梁相宜的身份也产生了怀疑。
有人说,方希仁和那名陌生男子早有私情,其实梁相宜应该是那名陌生男子的女儿。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当初梁家独独没给梁相宜办周岁宴,甚至这么多年,大家在梁家几乎从未见过她这么个人。
这些传言如同一阵风,迅速在望京城蔓延开来,人尽皆知。
听说过此事的人,谁没在茶余饭后感慨一番,世上竟还有如此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薄情妇人。
自然,也有人不忘嘲弄陆桐生,说他恶有恶报,堂堂侯府世子,竟找了这么个破烂货的女儿、一个不清不楚的女子做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