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低谷》皮卡一皮卡

35、奶奶

　　秦令川绕道去了医院，去看了膝盖，也偷偷去看了他侄子，和当初的心情一模一样，让秦令川喘不过气。他想，他得记住这种痛苦，就跟他兄弟死在黎明前一样，只有痛苦和仇恨才深刻，才能让他忍下去、坚持下去。
　　秦令川知道不是自己的错，但是是他带来的灾祸，他赖不掉。秦令川回了家，他哥还在医院，他去的时候小阳醒了，他看到了他哥哥在偷偷抹眼泪。案件侦破了，也体谅秦令川的家庭情况，何况秦令川本人是有二等功的，就当立个典型，这边公安局、派出所、缉毒已经介入了，他们家不用花什么钱，但是孩子遭罪啊。
　　秦令川没有家里的钥匙，他嫂子给他开的门，秦令川关了门：“对不起，嫂子。”
　　他嫂子坐在沙发上偏过头没看他，秦令川就没动，就那么站在门口。他嫂子听没有动静，看向窗外，说道：“奶被气病了，你进去看看吧。”
　　他进去的时候奶奶正在睡觉，他那么多年没回来，没想到奶奶已经衰老成这样了，他爸和他妈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所以他是他奶奶带大的，他以为…他特勤的这几年度日如年，但实际上时间最为无情。
　　他静悄悄进屋，跪在床边，摸了摸奶奶干瘪苍老的手，头埋在床单上无声地哭泣。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一名缉毒警，可笑的是，他穿着这身制服连家人都保护不了。
　　秦令川没待多久，当地公安局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去了，过去之后就是让他确认下笔录，临走的时候当地的警官拍了拍他，谁不敬佩英雄？可没人知道当英雄是有代价的，底色是死亡与不幸。
　　秦令川打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餐了，家里一片寂静，他哥下了面条，问他吃不吃。秦令川饿是饿，但是最近没怎么吃饭，倒也感觉不到饿，而且也吃不下，就进屋看了奶奶。
　　他奶奶有点老花眼，现在已经醒了，眯着眼睛问：“是川川回来了吗？”
　　秦令川半跪在床边，握住奶奶的手：“奶奶，是我。”
　　他奶奶拍了拍他的手，没说话：“你侄子这事儿…”
　　秦令川声音有点低：“罪犯已经找到了。”
　　他奶奶转过头，应该是哭了，只是不让秦令川看到：“让凶手千刀万剐也换不来小阳的健康了。”
　　秦令川有点茫然，真相重要吗？凶手绳之以法重要吗？都重要，但他现在作为受害者家属更明白，其实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多好，都怪他，都是他的错。
　　他奶奶问道：“你哥说其实你是缉毒警，所以那么多年没回来，是真的吗？”
　　秦令川今天不得不承认：“是，我怕家里出事，所以不敢回家，但我没想…”他没想到那些人丧心病狂，这么敢动一个小孩的？也是，当初就欺负一个无辜的女人，今天欺负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奶奶突然看向秦令川：“你跟奶奶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奶，我只是完成我的工作。”
　　“你嫂子本来就介意你干这个，”他奶奶相信了他，“你别怪她怨你。”
　　秦令川腿有点麻，干脆跪在地上了，他道：“是我不应该把工作的事情带到家里来。”
　　奶奶拍了拍他的手：“奶奶知道不是你能左右的。”她看向秦令川，眼神里是悲痛，但还是慈祥，“怎么比刚毕业那会儿瘦那么多？”
　　“吃不到您做的饭了。”秦令川说了个讨巧的话。
　　他奶奶看着秦令川，问了一个问题：“小川，该回家回家。奶奶也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见你几面？”
　　秦令川最近很忌讳死这个字，这简直就是往自己心上插刀，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至亲，句句是实话，但是他听不得、不敢听。
　　秦令川没说话，他怕，他自己从来都不是怕死的那个，他怕他的家人被报复，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留给他的选择就算最后是悬崖，为了死去的人、活着的人，他也要粉身碎骨——他要把江裕送进去。
　　他奶奶捂了捂秦令川的手：“怎么这么半天还这么凉。”
　　秦令川扯了个借口：“外边冷。”
　　他奶奶从枕头下面拿了个存折：“奶奶死的时候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赶回来，今天就说了，这是你给奶奶打的钱，全在这存折上了，本来是留给你娶媳妇的，但…咱也别祸害人家一家，你拿着，在大城市里工作别太省着自己了。”
　　秦令川没接，他奶奶硬塞进他手里，秦令川喊了一声“奶”，他奶奶看着他很慈祥但很坚定。
　　秦令川解释道：“我一个人生活用不了什么钱。”
　　“你别骗奶，奶奶是上岁数了但心不瞎，就算是大城市的缉毒警也没那么多钱，你月月打这么多钱，都顶上正常工资了。”他奶奶眼神很严厉，“不该做的事情不能做，愧对良心的事情不要碰，知道吗？”
　　“奶奶，没有…”秦令川只是说，“这是任务的津贴和奖金，我们工资不算高，但是你孙子表现优异，所以…”
　　“那这钱奶奶更不能拿了。”
　　秦令川拗不过他奶奶，接了过去，他工资、津贴、奖金甚至报销比例都比队里好，毕竟风险太大了。他哥哥这时候把面汤给他奶奶端了进来，叫了他一声：“小川，出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