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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川坝坝上的雾(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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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还有人吗?关灯了啊。”保安大爷抻着脑袋朝实验室喊了几声。
无人回应。
“这么晚,应该没人了。”大爷自言自语,往楼下走去。
没一会儿,啪的一声,写着“永不言败,坚持不懈”的白窗瞬间融入黑暗,几个大红标语,隐隐约约,像大张血口的怪物。
周遭一片漆黑。
罗茂猛地抬头,大口喘着气,哆嗦着按开紧急照灯筒,迎面的冷光将他拉回人间,他定定神,看向时间。
凌晨四点半。
罗茂叹口气,今晚有个紧急任务,他全身心投入,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好在问题及时解决了。
冷冷的光线下,面容俊秀的男人仔细整理好手里的资料,装进公文包里,起身下楼。
走进电梯,下降的电梯里灯光闪了闪,显示楼层的屏幕突然熄灭,电梯卡住。
罗茂立即按下紧急按钮,没等他继续操作,失重感瞬间袭来,电光火石间,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眨眼之间,紧急照灯筒变成火光跃动的煤油灯,面前的不再是光滑的电梯门,变成了而摆放各种各样药材的裂开的黄土墙。
他面前正站着一个老人。
“没得事了,陈娃子,你可回去困告哇,看到路,莫再摔啰。”眼前的老人转动浑浊的眼珠子,声音嘶哑,操着浓重口音。
罗茂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提起煤油灯,像个提线木偶,一板一眼挪出屋子。
出了院子,漫天的热气猛地袭击他。
罗茂僵硬地举灯,慢慢抬起左手。手心起茧,还冒着汗,手缝都是泥,一身灰扑扑的褂子短裤,衣缝爆了几处口子,在汗水的抚摸下,牢牢贴在身上。
他睁大眼睛,这是穿越了?!
“罗茂先生,您好!欢迎来到系统空间,我是系统372,竭诚为您服务。”一道电子拟人声在他脑海响起。
“372系统先生,是你把我带到这里?”
“我只负责给您发布任务。”言下之意,不是。
“原世界的我会怎么样?”罗茂眼睛发沉。
“不知道。系统显示,您十分钟前在电梯出现意外,目标系统将您拉入任务世界,您需完成总任务:挣得十万积分。”
“我挣完积分就可以回去了?”
“理论上是的。您需要完成每个小世界发布的任务,才能挣得积分。”
“好,明白了。”罗茂呼出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躁,没时间想更多了,他必须尽快做完任务回去。
“请宿主接收世界身体记忆。”
罗茂脑子里突然多出一大段关于这具身体的记忆。
陈百如,父母大字不识,求村里的读书人取了个名字,百如百如,百事如意。
大概是名字没取对,六岁的时候,他父母就不在了。他们是被砍死的。
夫妻俩去城里买年货,回来的路上,遇到喝醉酒的屠宰场工人,工人看到大包小包的东西和漂亮的女人,起了歹念,人就这样没了。
警察找上门来,工人跟疯了似地跑到河边,哭喊着自己喝酒欠了一屁股债,没钱赔,也不想挨枪子,激动下跳河,死了。
大年三十,懵懂的陈百如守着家,只等回来这么一个消息。
好在村里人淳朴,愿意东家一碗饭西家一块布地照顾他,从此他便过上四处讨饭的生活,勉强解决生存的问题。
陈百如慢慢长大,他没有经济来源,即使念书念得再好,也只读到初中,就开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在川坝坝这样的地方,一个初中文凭已经是不错的条件,陈百如很快当上村里的小干部,在川坝坝上的人们眼里,他已经称得上有出息。
但陈百如不甘心在川坝坝耗尽年华,他努力学习,对工作极其认真,拼命向上走,可在帮村里挖水池的时候,一不小心摔没了。
罗茂叹气,真是可惜。
“请宿主接收发布任务。”
罗茂脑子里收到有关世界任务的屏幕。
【任务:这个夏天,川坝坝上的陈老汉家苞谷经常半夜被偷。陈老汉连续守好几晚,都没逮到可恶的苞谷贼。直到第五天,雾气散去,人们在苞谷地里发现陈老汉早已冷却的尸体。请宿主找出杀害陈老汉的凶手。】
罗茂耐心看完,点头:“我明白了,请问有时间限制吗?。”
“这个任务没有,宿主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意思是以后可能有,他了然:“没有,谢谢。”
迈开腿快步往前走,再多的问题现在都不是问的时候。再说这个系统明显一无所知,问了也白问,他可不想耗时间在山路上喂蚊子。
“希望宿主顺利完成任务。”
罗茂没回答,抹了把脸,一脑门的汗。现在六伏天,即使是夜晚,走几步也依旧热得人发懵。他倒不讨厌夏天,不过乡下没空调,夏日炎炎,也不知道该怎么过。
大概看出来宿主心情不好,系统打气:“您加油。”
“嗯,好的。”
罗茂沿着记忆中的路,爬过山路弯口,穿过坝子上黑黝黝的竹林,路上不平,石子儿都是活的。灯光左摇右晃,他用力握住煤油灯,生怕熄灭,走得十分狼狈,幸好是晚上,不然小村庄里可瞒不住事情。
走的满头大汗,他终于看见自家的破房子。原主内心敏感,十三岁就住回以前的老房子,开始自己过日子。
推开虚掩的门,屋子到处都是鞋子带进来的黄泥黑沙,用到包浆的日常用品挤在一块,篓子里的脏衣服与发黄床单难舍难分,只有几件开会要穿的干净衣服叠好好的,其他日常穿的衣服和脏衣服是一个待遇。
木板床上乱糟糟的被子,和缝了好几块的蚊帐搭在一起,床底下有几双磨破了底还不舍得丢的解放鞋。
仔细看看四周,罗茂叹气,原来家徒四壁真不是形容词,除了张有缺角的桌椅倚靠在墙上,什么完整的家具都没有。
毕竟几十年了,屋子里也有股老房子味道。糊墙的纸张早已腐败脱落,看上去像路上堆的稀泥,坑坑洼洼,连门框都歪斜了。在原主记忆里,这房子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罗茂:“……”
原主不大爱干净,也不会收拾。他认定自己能出人头地,只把老房子当成一个暂时留宿的地方,没必要修整,一直都将就着住。
这种生活环境……罗茂只感觉到窒息,他从小到大连灶台都没见过,更别说弄农活,搞不好到最后,杀人凶手还没有找出来,自己就先饿死了。
多思无益。
罗茂咬咬牙,按照记忆,摸索着打了缸水,反正大夏天,就着冷水到荒草丛生的院子里冲凉,胡乱收拾好自己后,又找到装煤油的小绿桶,给煤油灯加了点油,小心翼翼把煤油灯放在缺腿的小板凳上。
躺在床上,罗茂望着一小搓搓的灯光发呆,抵不过身体的疲累,不到三分钟就睡过去了。
偏僻的川坝坝上的庄稼人,当黎明还没到来,一天的日子就早早开始了。
晨曦姗姗来迟,星星不肯离去,白色的蒸气已从河面上冉冉升起,慢慢组成一笼巨大的白帐子,把方圆十里严严实实的罩了起来,这就是川坝坝出了名的雾。
女人们摘桑叶,凑在一起做活路,没有不说话的。川坝坝的新闻总是先从她们干活的田里传出去。她们先漫无边际地谈论有关孩子各种各样的烦恼。
在雾霭里不知道哪个女人“哎”了一声:“川坝坝这块背时的地方哦,陈老汉虽是个抠搜人儿,但对人又不是好坏,咋个就被整死啰。”
“公安都来过几回,就是没得点消息,陈家两个女儿真是哭得遭不住,可怜得很,现在都不出来耍了。真是教人想不通,好好的人咋个就被整死了,到底为啥子嘛?”
“为啥子,肯定是看到那个龟儿子撒,杀千刀的贼娃子。就几个苞谷嘛,没得就没得了撒,非要守到起,真是歹命。”
“哪儿才几个哦!那龟儿子可偷了足足半亩呢。”
“但我说,偷苞谷的那个不一定是杀人那个。”
“咋个说喃?”
“偷点苞谷哪里至于那个样子杀人,我也是听我屋头华娃子讲的,娃儿家家的乱说。”似乎打算再说些话的蓝碎花女人,忽然止住话头,她撇向四周,没人看着她,便自顾将话题揭了过去。
其他女人被转移注意力,不再追问,又开始新的一轮话题。
“嗐,你屋头的华娃子才真是有出息哦。才当了兵回来,听说那个转业费都好高嘞,你分到点没得?”
“那是他个人的事,自己拼出来了,不干我的事情。”蓝碎花女人笑了笑。
“那不是这么说,你是他姐姐喃,到底不一样。”
蓝碎花女人摇头:“哪儿不一样,就是我老汉在,也是一样的。”
“哎,该讨一个了撒,都老大不小啰。明天我屋头对面的刘女儿就出嫁,人家将将十七就成了。男的是王家坝那边的,听说有钱哦,还要请耍把戏的来嘞。”
蓝碎花女人没再搭话。
蹲在桑树后的罗茂眉头一皱,她们的话题怎么跑得这么快?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拿把镰刀,佯装路过。
从桑树后面走出来,看清那个蓝碎花的女人,颜祖珍,村长的儿媳妇,有个六岁男娃,还有个刚退伍的弟弟。
他笑着打招呼:“颜大姐,你们好哇。还打算整多少桑叶?要帮忙不?”还好原主平日里也是个热心肠,这样并不突兀。
“我们都差不多了。你帮颜女儿整点嘛,她今天还要给她屋头弟弟送点过去。”一个年长的女人朝他努努嘴。
颜祖珍摆手:“不用啦。”
“没事的,颜大姐,我刚好有空,早点整完,不用晒太阳,天太热了。”
颜祖珍看了看朦胧的太阳:“要的嘛,小陈,谢谢你啰,慢点来我屋头吃饭。”
“不用了。”罗茂有点不好意思,他从没有做过农业劳作,只是硬着头皮上。他照葫芦画瓢,随手拔下一枝桑树,刚一碰到,动作麻利地将桑叶从上向下地剐下来,塞进背篓,这是原主的肌肉记忆。
“宿主放心,你会接收世界身体一定的技能。”系统出声提醒。
罗茂放心多了,至少饿不死,真心实意道:“谢谢。”
他跟在颜祖珍后面,不停用力划拉桑叶枝,手心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雾蒙蒙的太阳渐渐有了点轮廓,知了开始秀嗓子,使劲地喊叫,生怕别人听不到它的声音似的。
罗茂脸上的汗水落在褂子上,侵湿一大片。他晃晃脑袋,抹了把脸,这个体质实在是太容易出汗。
“小陈啊,听说你摔了一跤哇?有没得事?”颜祖珍回头关切问道。
“没得事情,我还好。”罗茂边说边把刚摘满的背篓倒扣在另一个背篓上,顺势背起,惦了惦,不重,“颜大姐,我直接背你屋里?”
“不用,这背篓是我弟弟的,劳烦你背他屋里去。喏喏,走这边路近点,山坳头上那片观音竹后面。”颜祖珍指向他身后。
罗茂说声好,转头看了她一眼。
颜祖珍是典型的农村妇女,打扮很朴素,但身上的蓝碎花和明亮的眼睛是充满希望的,带着这个时代女性特有的朝气。面目有几分刚毅,只字片语里,感觉是个原则性较强的人。
罗茂皱着眉,她刚才为什么回避话题?
难道她知道什么内情。
田埂道窄窄的,罗茂小心翼翼沿着路朝后山走去,颜祖珍在身后大喊了声去她家吃饭。他下意识摇头,回过神才想起自己是背对人,她肯定没看见。
罗茂:“……”
他不免又叹气,自从到了这里,反应力真的堪忧啊。
绕了田埂一圈才走到山坳上,薄薄的雾气终于还是散开了。
观音竹根根挺拔,茂密非常,就是靠近田埂的那片小竹子稀疏点,那是被村里的小孩砍了做炮筒,用小野果子当子弹,拿来玩打仗。
罗茂背着两筐桑叶,走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看到颜家的院子。
院子的门没关,他径直进去,把背篓放到房子台阶上,顺势坐到地上,房檐遮住毒辣的日头,才稍感凉快。
他拿褂子擦脸,休息了一阵,抬头打量这个院子。带石头院墙的三合头瓦房,很有点与众不同的味道,宽敞明亮。最近应该翻新过,墙上有铲过青苔的痕迹,院坝里还有除草带出的泥巴,种着生机勃勃的各种花草和常见的辣椒小葱。
“喂,你看什么呢?”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来人眉眼冷峻,身姿笔挺,脸上的汗水被炽烈阳光照射,像映满细碎的光斑,紧密的肌肉贴合,藏着无限的爆发力,一看就知道这个男人不好惹。
他叫颜祖华,今年二十六。十八岁出去当兵,在军队立过功,有军职,据说今年因为政策制度变动,退伍归乡。
“问你话,走神去了?”颜祖华看着坐在台阶上发呆的人,微蹙眉。
“颜哥,我刚才热晕了,没听到,不好意思哦。”罗茂盯着越来越近的人,垂下眼睛道歉。
“现在好点没,要不要进屋喝点茶?”颜祖华看人面皮发红的样子,也不计较。
“不用,屋头有事,我先回去了。”
颜祖华力气大,一把拉住人:“这个时候屋头有啥子事?我姐让我过来喊你吃晌午,你去她那边吃,菜都弄好了。”
看人没再走的意思,他掏钥匙打开大门:“等着,我拿瓶药,你先进来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