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杳杳不归舟

66、第 66 章

　　踏进家门，像是踏进了另一个世界，白织灯通亮，晃得人眼发酸。

　　远看去饭桌上已经留好了饭菜，林星野一边换鞋一边听林志孝讲话。

　　“回来了，洗手吃饭吧。今天我托人帮我去老街的德记买了你喜欢吃的烧鸭回来。”

　　有点蒙，林星野的动作很慢，没太搞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把这些天的记忆里翻了一下，理了理现在的状况，之前他妈妈说他爸找到了工作，在厂子里当保安看门，是三叔介绍的，所以周五就不用他去大伯母家接了。

　　今年大伯母家发生了点状况，两夫妻闹得不可开交，听说大伯母自己一个人回了娘家，被奶奶一直追着骂，说什么抛夫弃子，没半点良心，难听的话在村子里传来传去，两家关系都变得紧张起来。

　　大伯母一家过年的时候看上去还好好的，看来一直拖到了年后才处理之前的事情。

　　其实过去的几年里林志孝不是没尝试过出去找工作，但是因为残疾，找到的工作因为不方便或者各种原因去没多久就不去了，一来二去脾气越发暴躁，只是不知道这次怎么愿意出去工作了。

　　突然想起了过年在奶奶家的那场闹剧，母亲的委屈，林星野领着书包的手顿了一下。

　　目光放在了林志孝的背影上。

　　今天的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语气里带有从前的温和。

　　眨了眨眼，林星野睁眼睑有些酸，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林志孝了。

　　饭桌上，两父子一同吃饭，难得的温馨，林志孝早回来还做了玉米排骨红萝卜汤，拿着碗盛了一碗出来放在了林星野的面前。

　　“你们开学考了是不是，成绩怎么样？”林志孝捯饬完汤又夹了一块烧鸭放在他碗里。

　　林星野比了一个六的数字，然后夹起烧鸭咬了一口。

　　肉眼可见的，林志孝的心情更好了，夹了一根青菜进碗里，菜汁和着米饭，“都进年级前十了，这回考得挺不错的。你平常别绷那么紧，适当放松放松。学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林星野其实很想说这一次开学考因着寒假大家都刚回校可能运气多一点，下一次考试还不一定在前十，但又很难去解释这里头的事情。

　　在他的眼里，大概只能读懂这成绩上的数字，排名的先后，甚至于他要考几科，每一科的分值是多少他都不一定清楚。

　　而且林志孝不知道他前几次的考试的排名，就算知道了也记不清，大概就知道是不错的，能考上大学的水平。

　　对于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林星野有些无所适从，只能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听父亲继续说这几天他工作的事情。

　　“厂子里包饭，每天我就按时去大食堂吃饭，晚上就回家，你在学校不用担心我。”

　　“就是坐在保安亭里登记一下来往的车辆，没事的时候就在门口划着轮椅走走。有天还下了雨，老李头还把我从外头推到里面去。”

　　絮絮叨叨的话像是个小孩子在同大人说道他今天都干了什么，他的脸上有奇异的光彩，是一种生机，不同于以往的灰头土脸，孩子气的高兴让他话说个没完，电视还在播放，背景音交织着林志孝的声音，林星野走神了几秒。

　　不期然想到了父亲工作的样子。

　　轮椅上的人守在门口值班，认真又好奇地接触这个他曾拼命逃避的世界。

　　吃完饭，林星野头一回在家把自己吃撑了，听得入神没什么感觉，站起来收拾桌子要去洗碗的时候才觉得撑得慌。

　　洗完碗，林星野就坐在沙发上陪林志孝看电视，他今天难得没看足球类的体育频道，而是看起了连续剧。

　　家长里短的画面，让林星野不太习惯。

　　“六月份就要高考了吧。我听说上大学每周末可以回家，b大离家近，没事你就多回来。现在在学校呢，好好学，争取考上b大。”

　　林志孝转过头来看着他，靠在沙发上支撑着身子。

　　林星野眼神平静如古井无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在裤子口袋的边缘，起毛的地方有些扎手，仿佛细密的针露出尖头，刺痛在皮肤上。

　　B大，的确离家很近，从家坐地铁过去就可以到了。

　　可是离Q大很远很远，坐火车要十多个小时。

　　山海一重一重隔绝，把林星野从这些日子的温情的梦拉出来，正视他和祁砚存在的现实差异。

　　那句一起上大学成了奢望。

　　到不了的地方是他们之间实实在在存在的距离。

　　林星野静默地点头，目光放到了电视机上，很入神的模样，浮光掠影在眼底流转而过。

　　习惯了这般相处，林志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今天他的话多，絮絮叨叨个没完，饭桌上说过的话又不知道从哪里起头再说了一通。

　　过了一会，林志孝看了看时间，便截了话头，催促林星野，“好了，你要去学习就赶紧去吧，我一个人呆着，有什么事会发信息给你的。”

　　林星野有些恍然地站起来，往房间方向走去，路过桌子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踢到了垃圾桶，他弯腰捡起来后继续走，只是动作看上去有些僵直。

　　“你这孩子怎么迷迷糊糊的。是不是学习太累了，那今天不要学了，好好休息一下。”

　　林志孝在后头喊着。

　　声音被抛在了身后，门好似隔绝了一个世界，房间里寂然无声，唯有风吹起的帘子时而打着窗边，发出砰砰声响。

　　进去没有开灯，林星野坐在了椅子上，背影被窗外的光割裂，一半明一半暗。

　　许久，他慢慢趴在了桌子上，枕在了上面的书上和试卷上，冰冰凉凉的，顺着他的呼吸一同灌进肺里。

　　血管都结上了寒霜。

　　他忽然很想祁砚，想牵手，想拥抱，不是一个人在黑暗的屋子里静静听自己的呼吸。

　　那死一般的寂寞吞噬了他。

　　空调水滴答声顺着风吹了进来，搁浅在帘外，似远似近。

　　突然，手机微信铃声响起，林星野慢慢坐了起来，伸出手去拿桌上的手机，眼睛因为不适应光亮而半眯着，几秒后才勉强恢复过来。

　　是祁砚。

　　他进入微信，停留在界面，却迟迟没有接。

　　直到铃声播完，林星野都没有去按接听键。

　　起身走到窗边，握紧手机的手用力而至泛白，青筋隐现，林星野想，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去影响祁砚的心情了。

　　他不想给祁砚传递负面情绪。

　　周末好不容易才休息，不应该让他挂念两天。

　　况且，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

　　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用去面对。

　　***
　　周日晚上，铃声一打响，严阵以待的课代表就开始发起了数学试卷。

　　“试卷两张，第二节下课收答题卡，大家抓紧时间答题。”

　　试卷从前面传了下来，窸窸窣窣的试卷摩擦声接连传来，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拿到试卷都马不停蹄地动笔开始写了起来。

　　“林星野？”坐在林星野前面的学生本来把试卷往后传，可看到迟迟没有人接，他转过身来看，发现林星野趴在桌子上没有动弹。

　　“你要不要去看医生呀，我看你面色不太好。”

　　林星野挣扎着从桌上爬起来，头有些晕，但还不至于没有意识，便摇了摇头，周五的时候吹了许久的风，周六就有感冒的迹象了，他还喝了感冒药，没想到来学校之后困意袭来，趴下后就开始头痛了。

　　他本来想着睡一下就好了，哪里知道有愈发严重的迹象，猛地起身眼前看不太清楚，天旋地转的。

　　“那数学试卷，你传一下吧。”

　　方隽等了一会发现不对劲，抬头先看了眼祁砚位置，发现祁砚下午出去之后还没回来，于是往前面走过去，接过试卷先往后面传，然后走到林星野的旁边去看他的情况。

　　“星野，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校医室？”

　　耳旁的声音像是包浆了，裹在另一个区域里，音色被磨去，语调乱飞，过了好几秒，林星野才听明白方隽在说什么。

　　不止方隽，许子昭和迟岛他们也凑了过来。

　　他站起身来，想说他去洗把脸或许就会好一点了，但是一起来那眼前突然一黑，脑子像是断线了一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了过去，好在是许子昭眼疾手快接住了林星野。

　　“星野！你怎么样？”

　　这里的动静引来了全班的侧目，嘈杂的声音在炸开。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呀！”

　　“这是怎么了啊？”

　　“好像是有人晕倒了。”

　　班长最先反应过来，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喝一声，“都安静下来，先写试卷别吵。”

　　然后疾步走过来去看是什么情况。

　　“现在有意识吗？”班长紧张地凑近来看。

　　“好像是有的，眼睛半睁着。”许子昭撑着身子，满脸的着急上火。

　　“还有意识，先松校医室吧，我去跟老师说一下。”

　　许子昭力气大，几个人正要把人背在背上，下一秒祁砚的声音突然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祁砚的眼神陡然一冷，立刻就变了脸色，快步走上前去接过面前的人。

　　林星野刚刚只是猛地一下头晕，现在缓过来之后已经能站稳了，只是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的，头晕的很，一股气哽在腹中上不去下不来，只能用力抓住祁砚的手臂，让自己有个支撑。

　　“你来得正好，我们要送林星野去校医室。”

　　见状，班长回头看了看班里，发现还是很躁动，勉强压下烦躁的心来，“祁砚和迟岛去就可以了。方隽你们先留下来考试吧。”

　　“宋青柠，你看一下班，我去跟老师说明一下情况。”

　　宋青柠是副班长，她拿起自己的试卷走上了讲台，敲了敲桌子，“都赶紧写题，班长会跟老师说的，现在是七点十分，考试时间也会相应延长十分钟，不要着急。”

　　班长和副班长一起出马才镇压下浮躁的班心，大家陆陆续续埋头开始考试答题。

　　祁砚看林星野站不太稳，准备抱起他来走，岂知林星野头都晕乎乎的了，还有心去拿桌上的数学试卷抓在手上。

　　祁砚足足楞了三秒，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叹气无奈，“平时没见你那么积极写数学。”

　　然后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从门口走了出去。

　　“公主抱啊。”

　　“哇塞。”

　　几声惊呼把注意力又集中了过去，可是看不见人影，门也被后面的许子昭马上关上了。

　　宋青柠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冷声呵斥，“八卦什么！到时候写不完也要收试卷。”

　　班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敢抬头看，只低头写自己的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