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杳杳不归舟

44、第四十四章

　　直到第三节课快下课祁砚才回来，他径直坐在了位子上，抽出一张试卷来拿笔写。

　　但后头许子昭干着急，他看着祁砚如往常一样的表情，肯定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三节课后半段，他像是椅子扎针似的坐立不安。

　　终于，下课铃打响了，许子昭就要拉着祁砚出去，却被迟岛拉住，递过来一个莫名的眼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许子昭了然。

　　“星野，等我下，我也要去厕所。”

　　这话一出，林星野和祁砚倒是默契十足地都看向了许子昭。

　　要换做以前，许子昭高低也要耍宝一番，但现在他演技拙劣地拉住林星野就往教室后门走去，“走啦。”

　　林星野没什么脾气，就这样被许子昭拉了出去，只觉得奇怪，摸不着头脑，不过没多想，就当许子昭真的是恰好也要去上厕所。

　　走之前，他下意识地望向了祁砚，却和他冷幽的目光对上，眼神碰撞，还是林星野狼狈地别过头先移开了眼神。

　　迟岛眼看着人走了，才走到了祁砚的身边，刚想开头说话就被祁砚一句噎住。

　　他眉骨深拧，平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微烁的眸中沉着冷光。

　　“许子昭是小学生吗？上厕所还要人陪着一起去。”

　　迟岛眼神复杂地看向了祁砚，你要不要先把你那么明显怨气和不满收一收。

　　现在他有些迟疑了，到底是林星野在单相思还是祁砚还没开窍。

　　他先是思维缜密地将所有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着挑重点说，毕竟林星野他们等等就要回来了。

　　一旁的方隽看得着急，一把将祁砚拉起来，“迟岛你磨叽死了，下节自习，出去说。”

　　关心则乱，迟岛才晃过神来，“对，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

　　已经有不少八卦的眼神从四面八方递了过来。

　　祁砚早读没开始就被老师抓走了，直到刚刚才回来，正是烦躁的时候，但现在看他们神情古怪，心陡然一跳，勉强压下心里的诡异感，他站起身来。

　　“出来说。”祁砚挣脱开方隽的手，跟着三个人走了出去，高大的背影惹人注目，身后传来了几句窃窃私语，说的太轻，也就没听清。

　　这一头，林星野和许子昭往厕所方向走去，心里的犹疑一圈圈放大，过往的人投来颇有深意的目光，其中的情绪让他看不太懂。

　　林星野还没搞清楚，许子昭先炸毛了，他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没事干是吧！”

　　这下，轮到林星野停下开始正视这种诡异的场面了，他停下，看向了四周，眼神坦坦荡荡，倒让那些不怀好意和八卦的人先露了怯，纷纷躲避开或加快步伐走开。

　　“这群人也太八卦了吧，吃饱了撑着。”许子昭愤愤不平，“星野，你别理他们，就是……”

　　再多的他也说不下去了，他只恨自己嘴笨，现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站着，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才打破了沉默。

　　“星野，你来一下。”

　　循声望去，林星野看到了老何在喊他，也顾不得身旁目瞪口呆的许子昭了，他径直走过去。

　　短短十余步，林星野几乎是在一瞬间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从早到晚发生的种种又在印证他的猜想。

　　于是站到老何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神极度平静，近乎冷漠，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们聊聊吧。”老何依旧是那样温和，话语里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只是如同往常一样聊聊，而林星野清醒地知道，这次不一样。

　　上课铃响，在外面的学生都自觉回到了自己的教室，顿时走廊上扫荡一空。

　　空教室里门窗紧闭，不透露半点声响，遮挡的帘布将教室包裹起来，寂静的像是另外一个时空，头顶的白织灯闪烁，打落进人眼里有些恍惚。

　　里头老何早已经摆好了位置，中间两张课桌拼接在一起，前后两个位置，桌上放着一个红色的盒子，格外显眼。

　　两人落座，林星野却没发现本应该出现的本子和笔，心底里的空白被冷寂的教室一点一点放大。

　　像是知道了他想问什么，老何把手机反扣在一旁才开口，“今天你可以不用回答，沉默或者点头摇头都行。”

　　林星野眼睫轻眨，手指不自觉地往缩了缩，他坐直身子来，点头以示答复。

　　老何把桌上的红色盒子推了过去，“这是你的日记，今天早上被人贴在公告栏了，我跟迟岛他们一起收下来，都在这里了。”

　　“放心，我没看。”

　　命运迟来的镰刀终于向他的信徒砍来。

　　林星野一直悬着的大石重重落地，扬起满地的尘土和灰末，晃了眼，迟来的钝痛如钟摆让整个人陷入茫然的失重中。

　　他把手从桌子上放了下来，扣进掌心的指甲刮擦着一道道痕迹。

　　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

　　整个教室极为空阔，老何的声音从教室传到后头，回音游荡，他说：“星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我也在反思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林星野低垂着眼帘，冷白的指骨骤然收紧。

　　“我刚接这个班的时候，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了解了班里每个同学的情况。安排座位时我斟酌了很久，最终决定把你跟祁砚他们放到一块去。我希望你能融入进来，是我们班的一员。”

　　“开学那会，我跟祁砚单独聊过，说过你的基本情况。他如果能带带你是最好的，如你所见，他答应了。老师很欣慰这一个学期能看到你在进步，在开心，这比一切都好。只是我没有想到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不过我也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所以我不希望你对自己有什么厌恶的情绪。”

　　林星野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像是没入一滩粘稠浓黑的死水里。

　　那句他答应了如锋利的刀刃撕开耳膜，内外放空，尖锐的刺痛感涌上心头。

　　那些他自以为的好或许不过是同情可怜吧，他一次次患得患失都是自己一场幻觉而已。其实祁砚只是出于老何的叮嘱多照顾点他，而他卑劣地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原来是这样。

　　他还是不会讨人喜欢。

　　那份自作多情的难堪和无数言说的哀感哽咽在喉中，吞咽不下，埋没血气，浮上眼尾。

　　老何察觉到了林星野的情绪变化，突然有些不忍，几秒过后，他抬了抬眼镜，“老师希望你能明白，这可能是注定孤独的一场旅途，所以你要有清醒的认识，不要钻牛尖，走入死胡同，觉得这是一件顶天的事情，过不去的坎。人生很漫长，你还会遇到许多人，喜欢你的，不喜欢的，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不要害怕或恐惧，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天塌下来有老何给你顶着。”

　　“我不干涉你的感情，只是不想你跟自己过不去。”

　　一场独角戏只有老何一个人在说话，尾音最后消散在空中，仿佛从未来过。

　　林星野偏过头去看侧边未拉紧帘布的一小片天空，格外的蓝，倔强的侧脸紧紧绷着，死抿着的唇微微在抖。

　　许久，他转过头来看老何，眼底未褪的红晕染开，碎光斑驳。

　　他迟钝地点了点头，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认真地摊开来，从桌上递了过去。

　　已被抓破的掌心乍然透风惹起一阵火辣的疼痛，林星野浑然未觉，放在膝上不去理会。

　　老何接过来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第二遍后他把眼镜摘了下来，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

　　“星野，你想好了吗？”

　　这一回林星野点得很快，似是这个决定早已在脑海里答应过千万遍，只等最后的一锤定音。

　　可能整个年少青春，除了数不清的试卷他见得多，便是这转宿申请表了，三年来，这是他写的第五张。

　　想到会有这一天，他早早写好了放在口袋里，有时候无意中摸到时还会感到一阵心悸。

　　“开学前分配宿舍的时候，我和带过你们年级的宿管都聊过，综合考虑每个舍友之后，我把你放到了祁砚他们宿舍，要是要换宿舍，可能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林星野摇头，他等待的审判已经来临，再多说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脑，他只想放空，哪怕是躲起来也好。

　　拿起了笔，老何在转宿申请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再问了。四楼还有几间空宿舍，我跟你们宿管陈老师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你先住过去，找到合适的再搬。”

　　老何把申请表一折放在了一旁，合上了笔盖，又想到了一点，“班里位置也要换吗？”

　　再一次得到肯定的答复，老何也料到了会是这样，“这个我回去想一下，尽快给你回复。”

　　说完，老何站起身来，把手机拿了起来放进口袋里，“你要是想自己呆一会就在这里吧，下午是我的课，要是不想上也没关系，带着试卷或者书来这里看。”

　　随着门轻轻关上，空气被隔绝，空荡荡的教室里死寂一片，晃眼的灯光打照在林星野的手臂上，缓缓的，他失力地趴在桌上，埋进臂弯里，颓唐的衰气将他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