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日晴》行冬月

13、计划

　　一早，宋凛川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催醒。

　　卧室窗帘拉着，他坐起身，靠上床头，语气不耐，“干嘛？”

　　“哥，你今天有事吗？”手机里面的人问。

　　宋凛川滚了下喉结，双眼浅阖，仰起头朝向天花板，回：“没事。”

　　“那待会你陪我去买衣服吧。”

　　他浅浅蹙起眉宇，抓了把头发，“你自己去，挂了。”

　　“等等。”女生连忙道，“新年第一天，外面那么热闹，你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干什么？”

　　“说人话。”
　　“好吧，其实是因为我想约的人都没空。”

　　宋凛川轻轻呼出一口气，“几点？”

　　“大概九点十点吧，中午我请客。”
　　“挂了。”

　　说完，将手机扔到一边，宋凛川缓缓睁开眼，瞳孔涣散着环视周围一圈。

　　安静的早晨，外面干枯枝干残留着狂欢后的冷清，天色阴沉沉的，透着几分死气。

　　屋内暖气开的足，他裸着上身来到洗手间，精悍的腰腹肌肉一路向下，没入在裤腰里，引人无限遐想。

　　洗漱完，他将下巴长出的胡须慢慢刮掉，去厨房热了杯牛奶。

　　狭小房间里可以落脚的面积不大，没走两步，他坐到沙发里，打开电视机，温热的液体被一口口送入咽喉。

　　电视不大，屏幕在天气影响下发灰，像上世纪的老物件。

　　吃完早饭，宋凛川拿出笔电在客厅处理工务，他长得高，在电脑前不得不弯下脊背，勾出一道韧性十足的健美弧线。

　　敲敲打打着，时间就过得很快，手机再度响起时，他接起，朝里面的人说了句马上下楼，进卧室换衣服。

　　衣柜角落里，有个平铺放置的包裹。

　　他不经意看到，墨色眼珠直愣愣地盯着它顿住。

　　那天他要离开时，司缇追上来，把早早洗好的衣服还给他，上车后他随手扔到后排，回到这儿也随意塞进橱柜，一直没有打开过。

　　宋凛川蹲下身，伸手拿过。

　　衣服表面被平平整整地熨烫过了，没有一丝褶皱。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衣服拿到鼻下闻了闻，时间久了，只有非常微弱的香味残留，他却深深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无比享受的餍足——她和他，终于再次建立起联系了。

　　没有阳光的照耀，景城气温又降了几个度，北方干燥，车内加湿器不停运转。

　　宋凛川扭头瞥了眼旁边主驾驶，深棕色卷发自然垂在女生肩上，宋献音正跟随音乐摇动，手指敲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

　　“哥。”宋献音出声。
　　宋凛川淡淡“嗯”一声，收回视线，语气平淡，“没钱。”

　　“……”宋献音翻白眼，很是无语，“你别把你妹想得这么穷行不行？”

　　“那你先把上次露天音乐节的钱还我。”
　　“什么呀？你之后不是突然说不用还了。”

　　宋凛川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悬空两秒，他沉默了一会儿，猛地回忆起自己在幕布后看到的反应，勾唇，“奥，我忘了。”

　　“切。“宋献音直白道，“我看你是整天待在你那六七十平的窝里，待出记忆退化了。”
　　“停车。”宋凛川态度陡然冷漠，“不去了。”
　　“别别别，我不说了。”宋献音朝另一边侧了侧身，嘴皮没抬，嘟囔着，“死傲娇。”

　　宋凛川不知有没有听见，冷冷开口，“前几天爸妈给我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找男朋友。”
　　宋献音迅速扭头，激烈抗议：“你都没谈，为什么我要先找。”

　　“你能和我一样？”宋凛川懒懒掀起眼皮，望向她的眸光凌厉。

　　被震慑得沉默两秒，宋献音扁扁嘴，讨好地朝他道：“我不想相亲，而且明年我计划再出去玩一阵，到时候麻烦哥你……”

　　“随你。”宋凛川往后靠，语气随意，“话，我反正传达到了。”

　　“谢谢哥。”听到这话，宋献音立即露出灿烂的笑。

　　十分钟后，两人在商场地下停好车，径直进入电梯。

　　她喜欢的店就那几家，兄妹间的默契无需多言。

　　宋凛川在沙发上坐下，在宋献音去了试衣间后无聊地刷起手机。

　　新年伊始，朋友圈里鲜少活跃的人一个个像诈尸了一样，入目，都是昨晚精心拍下的照片。

　　他向下滑，在瞥见什么时又慢慢返回。
　　备注为“H”的好友这次罕见地只发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没有任何配图。

　　宋凛川挑了下眉，点进与他的聊天框，刚要敲字，试衣间打开，方才只能称得上你谁的女生摇身一变成了他妹，并来到他面前转了一圈。

　　“这身怎么样？”宋献音期待地问。

　　宋凛川粗略看了眼，简简单单给出两个字评价，“还行。”

　　“我也觉着不错，OK，那这一身要了。”宋献音朝旁边跟着的导购一摆手，“下一身。”

　　屏幕熄灭，宋凛川复而打开，他与H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几个月前，H问他今年过年回不回，他回了句看情况，H隔了很久才又回：到时向你介绍个人。

　　宋凛川直觉这小子最近有情况了，他笑了笑，退出页面。

　　宋献音换装速度很快，以前年纪小点时她不这样，反而磨磨蹭蹭，干什么都慢悠悠的，好在这几年的巡演与演唱会她渐渐能上了，一分钟换完一套不是问题。

　　她最后一趟回试衣间时，宋凛川来到柜台，眼睛都没眨一下地让店员把她点头了的衣服都包起来，连带上虽然穿上效果一般，可她又很喜欢很纠结的那几件，也一并付了款。

　　于是慷慨大方的宋献音毫不犹豫地推翻了要带她哥去吃路边摊的决定，大手一挥，让宋凛川随便选。

　　商场内所有餐厅都在四楼，宋凛川早上吃得饱，现下还没有饿的感觉，宋献音站在他旁边，倚着栏杆看正中间挂着的巨型横幅。

　　人流来来往往，她哥只站了这么一会儿，旁边路过的女生或多或少都会朝这边瞥过一眼。

　　宋献音见怪不怪，她转身，见远处一对情侣无论从身形上还是气质上都特别登对，便拉了下他衣袖，夸赞道：“好般配啊。”

　　宋凛川正在网上查周围这几家哪家口味清淡又有营养，宋献音看起来喉咙和鼻子不大舒服，不宜吃重盐重辣的。

　　他视线还留在手机上，被扯过身，随意抬眼，一时愣住。

　　屏幕渐渐暗淡，光亮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他眼里闪过一丝逃避。

　　但那点异样旋即消失，他收起手机，像是下定了决心，朝两人走进的那家川菜馆走去，“这家吧。”

　　司缇提前打了预订电话，跟服务员说明后，两人被引到后面一处僻静角落。

　　餐馆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悠闲自在的白色装饰画，木桌竹椅，镜面屋顶倒映所有，无形中将空间扩大一倍不止。

　　他们旁边还有个人造水池，边缘放了一个圆形水缸，锦鲤穿梭在绿色荷叶与清澈泉水中，撒着欢。

　　江至峤将菜单接过，放在司缇面前，司缇第一次来这家餐馆，翻开装订厚重的菜单一一看过。

　　她认真时的长睫低垂，在江至峤这个角度看来异常温顺，像只柔软的小白兔，他举起手机，打算拍一张。

　　司缇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眉眼。

　　江至峤愣了下，放下手机，不拍了。

　　片刻后，服务生站在司缇面前，记录下她点的第一道菜品。

　　说完后，司缇把菜单交还对面，江至峤含笑看向服务生，麻烦专业人士给推荐几道招牌菜。

　　凑巧看见宋凛川是下一秒发生的事，更夸张的是，司缇发现他居然在往两人旁边空着的这张桌子走来。

　　点完菜，江至峤微笑同服务生道了谢，叫了司缇一下。

　　她没反应，他帮她加了点水，正要循她视线往旁边看去，司缇忽然扭回头，并抓住了他手臂。

　　江至峤不解问：“司缇？”

　　“江总，我们的计划提前。”

　　接收到她的目光，他旋即反应过来，生疏缓慢地与她牵起了手，温柔深情道：“好，都听你的。”

　　宋献音跟在宋凛川后面，瞧见这家环境不错，打开相机咔嚓咔嚓开始拍，快到水池边时，她精心构着图，随后“咚”一声，脑袋嗑在前面人的身上。
　　“走得好好的，你干嘛突然停住……”

　　话说到一半，宋献音抬头瞄了眼宋凛川脸色，她哥面容平静，可眼睛里的火快要成倍地喷出来了。

　　跟随他当看到角落处两人正牵着手的一幕，她低低“啊哦”一声，竖起大拇指，嘴挺损，“世界真是小，居然在这能碰上前女友，哥，你真会选地方。”

　　宋凛川漠视了她的话，大步向前。

　　服务生在他们落座后送上菜单，宋凛川示意先让宋献音选，自己则身体后撤，隔着远远的距离朝对面说了句：“这么巧。”

　　令人迷恋的温热已经从指尖抽离了，听见声音，江至峤随司缇扭头。

　　不知何时坐在他们隔壁的也是一男一女，但司缇的注意力显然放在男人身上多一些。

　　他的直觉告诉他，她碰上的麻烦就是面前这个男人。

　　江至峤正色，认真打量起来。

　　男人双腿懒懒伸出环住桌腿，宽肩窄腰，身姿笔挺，明明穿了件浅色系毛衣，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像冬日里冷感的阳光，淡漠又遥远。

　　目光扫过男人立体英俊的五官，那双锐利的眼一望过来，江至峤微微扬起唇角，客套地同他点了下头。

　　他俩眼神交换稍纵即逝，司缇没全部注意到，她笑着，附和道：“是啊，宋总也出来吃饭。”

　　“嗯。”宋凛川应了一声，盯着司缇，问，“你对面这位是？”

　　“是我男朋友。”司缇眼眸亮晶晶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与深情，“江至峤。”

　　她的演技拙劣又高超，听她介绍完，宋凛川微顿几秒，随即灵活自如地同她口中所谓的男朋友握手、问好，表情没有一丝儿异常。

　　宋献音随便点完菜后，就藏在服务生后看好戏。
　　尴尬在两个男人相识后来得猝不及防，她冒出头，踩准节奏点摆了摆手，“哈喽。”

　　看着她的脸，司缇想起是那天在音乐节上演唱的XY，她看向宋凛川，想让他介绍一下。

　　宋凛川把椅子收回来，语气淡淡，扔出一句：“自己说。”

　　宋献音懒得跟他计较，灿烂地咧开嘴，热情道：“我是他妹妹，叫我献音就可以。”

　　司缇点头，迅速将没有笑意的目光收了回来。

　　一顿饭，四人再搭话的次数少之又少，江至峤全程关注司缇，倒水挪菜，无不体贴，司缇才开始不大适应，但观众到场，戏没有演不好的理由，便非常自然地全盘接受。

　　宋凛川平常吃得快，今中午没什么胃口，夹一筷子吃半天，不时心不在焉地发起呆，可被无辜波及到的宋献音就惨了，方才点菜时，她没仔细看菜品下面的提示，点了四个菜，三个都是重度辣的，她一口下去又咳又呛，后半段只能就着面前的蹄花汤勉强填饱肚子。

　　“我们吃好了。”
　　宋凛川看手机时，听见江至峤说。

　　他扭头，见男人正从司缇手上拿过大衣，司缇笑脸盈盈的，跟在男人后望过来。

　　“听小缇说，您帮了她一个大忙。”江至峤脸上无丝毫畏惧掩饰之意，仿佛他真的是司缇男友，“我确实应该请您吃个饭，不过，今天时间紧了些，改天，我一定把一切都提前打点好，再跟您约见。”

　　宋凛川站起身，笑容随和满是好意，“那可以今天晚上。”

　　“晚上……”江至峤看向司缇。

　　“晚上不大方便。”司缇上前搂紧男人手臂，对宋凛川说：“今天日子特殊，我们两个人还有些别的计划，请宋总理解。”

　　日子特殊……
　　宋凛川微扬的嘴角疾速下垂，紧接高高升起，速度之快无人发现。

　　他看似领悟地“奥”一声，视线凝聚在司缇脸上，“抱歉，是我唐突了。”

　　“那下次见，您慢用。”说完，江至峤带司缇离开。

　　宋献音站在一边，人机似的点头微笑与目送。
　　她放下手，察觉到他哥暴风雨前的宁静，安慰地拍拍他肩，说：“哥，你是和我不一样。你太正人君子了。”

　　“是啊。”宋凛川忽的一笑，眸中寒意遍布，他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脸色悄然窜上一丝骇人的阴暗，低沉嗓音似从地狱来，“我对她，确实太纵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