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腔》深海游鱼

4、香水

　　童湘醒来的时候，感觉脑壳炸裂般的疼痛。

　　茶几上的手机疯狂跳动着未接来电，微微的震动声响彻整个客厅。
　　她被吵得不耐烦，顶着揉乱的头发爬起后才发现这里不是她家。

　　她还穿着昨晚的衣服，但是整个人却是睡在一处柔软的长沙发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针织小毯。

　　客厅的东西很少，却意外的干净。素色的沙发和茶几，让童湘颇感意外的是，窗边真的有一处小床，淡金的阳光洒在被单上，透出一股清晨的微暖。

　　布局跟她家完全相反，这里是孟行的家。

　　“醒了？”

　　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传来，像是蒙在一层布里，听起来软绵绵的。颀长的身影从洗手间出来，半干的头发已经不见一丝水迹，却被厚毛巾揉的乱糟糟的。

　　平日里凌乱的头发耷拉下去，反而彰显出那张富有冲击力的容颜，特别是那双桃花眼，但他却没什么表情。

　　“醒了就走。”孟行眼下有些灰沉，像是夜里没睡好。

　　他语气泛着微冷，又胡乱揉了一通头发后，整个人直直倒在了床边的小床上。

　　……这么疲惫的样子，很难不让童湘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发酒疯了。

　　“……谢谢。”童湘知道他是好意，还专门把她从烧烤摊带回来。
　　只不过关系好像更差了。

　　嫌弃的闻着自己身上的酒气，童湘边接电话边回家。

　　“喂？王叔？”
　　“童老板！”

　　是她厂里的几个主任之一，负责采购毛料的。
　　“之前订下的单子付不起尾款，有一大半要违约，早上已经陆续打电话进来问了，还有厂里目前能做的玩具订单也只有一半，棉娃订单很多大货还没开始，还有厂里的工人们……”

　　毛料买不起，订单做不起。
　　童湘察觉到对面有些紧张的语气，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万一倒闭了，那就连工资都没有。

　　“王叔，等我过去，你放心，厂里的工资还是给得起的。”童湘好言好语说了一通，总算是将人都安抚下来。

　　网上的言论还在持续发酵中，不少受害娃妈站了出来，建立了消费者权益群一起报警，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到现在还在热搜上挂着。

　　艾特厂子的留言也是非常之多，除了支持厂子们维权报警的，便是大货前被娃娘卷走的人在厂子底下咒骂，要求做娃出货。

　　童湘只感觉自己的神经又一下一下跳了起来。

　　身上的酒气不适合去见人，她快速冲了个澡，从压箱底的行李里翻出一瓶香水，把自己身上的酒气全压下去才出门。

　　【湘湘，抱歉，我确实不知道是选妃宴。老板没跟我说，我后续跟他说了，他以为你是我找到临时工……】
　　【我刷到网上的新闻了，正想联系你来着。】
　　【你的卡上我已经打了十万，最近我也手头紧，我爸也不允许接济你，你先凑活用。】
　　【不管结局如何，过段时间陪我去旅游吧。我去看演唱会，你去逛逛展。】

　　童湘边走边翻手机上的旧消息，看见高昕薇的留言后，她捏紧了手机，既难过又高兴。
　　【谢谢你，昕薇】

　　娃厂前身是单纯的毛绒玩具厂，只不过销售额与日俱减，快撑不下去，童湘来了后，除了开辟棉花娃娃的业务，也扶持了原本的毛绒玩具业务线。

　　经理卷走的钱中，有厂子攒下来的利润，也有原本给各个业务线安排的钱，之前童湘还去银行贷过款，现在来这么一出，厂子资金链直接断掉。

　　最坏的结局：无法挽救，卖厂都卖不出高价，宣布破产之后还是还不上钱，她就会变成老赖。

　　童湘用那十万先恢复了大单子的业务线，包括棉娃圈内的大订单。收到确定消息后，一些在她家做娃的娃妈都松了口气，赶忙在超话发布自家娃没事。

　　但是更多的是恢复不起来的，业务线都焦头烂额，童湘筹不到钱，只能一家一家的跑，希望在娃厂聚集地的这一片能找出愿意接济的，最后却也没打几张欠条。
　　她只能跑去找合作过的分销商，希望对方能看中她们厂的价值，愿意投资。

　　“童小姐，你们厂的境遇我也看见了，世事变迁，实为不幸……”
　　客套话听了一堆，愿意出手相助的却没几个。

　　童湘咬咬牙，干脆打开了打着业绩标签的一列联系人。

　　都是婚介所的客户，大多数都是中年暴富的暴发户，条件不行，有的性子还很恶劣，只能跑来陈宗保的‘高端’婚介所试一试。

　　除了冯欢这一个奇葩的不欢而散的，还有很多自诩绅士，好面子和平结束相亲的。之所以还留着联系方式，就是因为婚介所套路深，以后要是有需求还能叫她再去出演相亲戏码冲冲业绩。
　　不过童湘深切怀疑这招都是陈宗保想出来的。

　　童湘一口气给十多个人都发了信息。
　　【张老板，在吗？】【杨总，最近有空吗？】【王劳斯，在否？】

　　根据不同人的性格专门定制聊天内容，果然这她是婚介所的陪聊服务工作人员吧。

　　童湘默默腹诽，耐心等着几人的回应，半响后，几个人都陆续回复，开始客套话，客套了半天终于进入主题，结果她一说是想拉投资，几个人就都开始拐话题。
　　甚至有一个还识破了陈宗保婚介所的套路。

　　【我后来结识了几个朋友，发现他们都跟你相亲约会过。你胃口真不小啊，童女士。】

　　看着弹出来请加好友的红字，童湘一阵无奈。
　　虽然只识破了一半，但是好像给她在外的名声带来了沉重的负面打击。

　　思来想去，童湘又申请起了冯欢的好友。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这位‘大客户’就把她删了，但他是目前为止看起来最喜欢她的一个，而且家里也是开大商场的，万一拉的过来投资呢。

　　童湘只剩下一个厂了，不知道这一波出去，厂子会不会变成别人的厂。

　　【你要干嘛？贱不贱啊？】
　　消息终于有了回音。

　　【有点事】

　　那头顿了顿，她手机一卡，便弹出了聊天软件自带的地图，显示在一家KTV。
　　【有事就线下】

　　童湘秀眉微蹙，总感觉这是要搞事。她去了，估计会面临一顿羞辱。

　　但高家肯定是不愿高昕薇资助她，其他路子也走不通。
　　至于陈宗保……

　　【可以，不过只能拿出五万。之前那个客户很满意你，想要跟你继续交流。你如果愿意的话就可以】

　　这条信息看的童湘眉头一直抽抽。
　　她觉得这是陈宗保故意套路她成为正式的托。

　　孟行在网上过得滋润，稿费拿的应该不低。能雇起‘选妃宴’这种东西，家里肯定也是有钱的。只是厂子的缺口不是个小的，她不确定对方是否有这个实力。而且……

　　童湘一想到他那双泛着冷意的桃花眼，各方面都觉得尴尬。
　　这比找冯欢还尴尬。

　　她画了全妆，穿的简单就出门了。
　　没想到刚出门，对面的门也被推开了。
　　孟行像是刚睡起来，头发很乱。

　　楼道里只剩下两人锁门的声音，老式锁比较麻烦，一时间气氛凝住了。

　　“你也出门？”童湘轻咳一声，打了句招呼。

　　小楼一侧有窗户，午后的阳光洒进来，正好揽上了童湘家门。
　　她的肌肤在光下莹莹如玉，脸颊精致动人，穿着一套卡其色连衣七分裙。身上不断传出一股淡味的幽香，轻的不可思议。
　　就像是精心打扮的瓷娃娃，与这斑驳的小楼格格不入。

　　孟行敛了敛眸色，将哐当直晃的大门锁好，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态度：“扔垃圾。”

　　“扔垃圾还锁门？”

　　童湘这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孟行那双好看的眉眼冷冷瞥了一眼，继而又掠过她往下走。
　　他脊背直挺，能从宽松的衣物中透出劲瘦的身形来。

　　也是，这位一直都很怪。
　　出名的大大都很怪，就像她喜欢的一些漫画作者。

　　只是这一回接近时，那股泛着冷意的雪松和木质感的味道消失了。

　　眼看着人要走出阳光的范围，她又冷不丁出声：

　　“你不用香水了？”

　　脚步顿住了。
　　利落的下颌线动了动。

　　童湘从未如此近的打量他的面孔，也许昨天有，但是昨天一直在惊讶之中，后来还喝醉了。

　　“那是我妈以前设计的。”童湘是真心笑出来，“一直想说的，你品味真的很好。”
　　那也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扔个垃圾喷什么香水。”

　　孟行一下把她哽住了。

　　如果厂子彻底破产了，她大概率还是要住在这里，而且是彻底搬不起的那种。
　　童湘不知道孟行还要在这里住多久。很可能一直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还是她很喜欢的大大……最好还是把关系打好。
　　昨天他愿意陪她喝酒，还带他回来，说明人其实还不错。只是可能她发的酒疯比较严重，又把他惹毛了。

　　童湘还是想要挽回一下的。“如果昨天我，嗯……发酒疯之类的，给你道个歉。给你添麻烦了。”

　　孟行像是没料到她会说这茬，只是继续下了楼梯，声音有些淡：“没有。”

　　关系修复之路漫长。

　　【到了吗？】

　　手机震了震，弹出聊天框。

　　童湘眼都不眨一下：【在车上。】

　　【你最好快点。】

　　这位冯公子还是暴露了，能这么说，还是很心急的嘛。
　　童湘觉得自己说服对方的把握增加了一分。

　　她从城中村外打了辆车，在蒸腾的暑气里抵达了市中心的商场。

　　看来冯欢家底确实很好，这些详细的他倒是没往婚介所的简介上写。

　　童湘之前冲业绩就见过一些客户，相亲往低说家境，要是找到合适的了，就要装一波。要是没找到，就要骂拜金。

　　她顺着电梯进了三楼的KTV，隔音吸附材料的墙壁只能透出微微的回响。

　　亮闪闪的彩灯中，她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昏暗的灯光下，齐刷刷的转过来几双视线。

　　其中一张面庞惹眼，眸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