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为定！》绮非

62、出来喝酒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人在实验室埋头干活，门虚掩着，听到外头一阵吵闹。
　　“现在去哪？去见我失散多年的亲师兄吗？”
　　“哦？几分钟时间，我就不是你最最亲爱的师兄了？”

　　宁北之听了一阵牙酸。真油腻，谁啊？不知道实验重地禁止打情骂俏吗。

　　“这儿，进来吧。”
　　宁北之没给眼神，专注于眼前的96孔板。
　　“北哥，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我们组新来的师妹。”
　　手里移液枪扣上架子，枪头盒盖上，宁北之悠悠转头——看见组里研二师弟，后面领着一位大眼睛短发姑娘。

　　“——师兄你好，我叫宁非凡。”

　　一听名字，他就明白了。
　　宁北之提前看过新生简历，这位师妹是鹭禾生科考研上来的，和小姜同一届。“宁”这个姓并不多见，“非凡”和“北之”结构笔画也很相似，可不就是失散多年的师兄妹。

　　打了招呼，宁北之继续手里的活，师弟领着师妹，简单转一圈就出了门。
　　“那个……北之师兄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宁非凡觉得蛮新奇。
　　“是吗？”师弟想了一想，“可能是因为北哥这会儿在忙，看起来比较严肃，相处久了……就冒坏水了。”

　　“冒坏水？！”宁非凡更意外了。
　　“就是……瞎说八道，搞抽象，讲冷笑话，有事没事坑一把导师。”师弟提醒，“但正经事儿你可别惹他啊，活儿干不好，北哥有的是手段治你……”

　　“比如？”
　　“就说最近的，俩月前，组里来了个暑期项目的本科生，是院领导那边的关系户，拽得要死。那学弟实验习惯巨差，东西是乱用的，卫生是不搞的，仪器是插队的。我们私下说他不改，也不想去得罪。”
　　“然后北哥一声不吭，拍十几张照片，直接上大组组会放ppt，公事公办就给捅破了。好家伙！当时咱导儿就在旁边板脸喝茶……”

　　派系斗争！实验室秘辛！宁非凡顿时瞪大了眼。
　　“咱当时屁都不敢放。”又听见师兄眉飞色舞，“哎嘿，哎嘿，转头内部组会，就听到导儿说封他为名誉大师兄！事后北哥还特地做了个”导师心腹”的桌牌搁工位，乐死我们了。”

　　“唱红白脸啊？”宁非凡松一口气，也乐，“整这出，我原先还以为他走的是高冷路线呢……”

　　夜宵时间，宁非凡聊一圈，聊嗨了，最后凑在亲师兄跟前：“师兄，我在鹭禾见过你，你唱歌绝了！”
　　“这位哥哥我曾见过是吧？”宁北之慢条斯理啃着羊肉串，“我风头最盛的时候你还没入学呢。”

　　“是真的，我仰慕你已久，你信我。”宁非凡本就自来熟，喝两口酒更飘了，这会儿捂着胸口，“毕业情歌局，在老孙烧烤店，你还记得吧？师兄，当时我还是个恋爱没谈上的小女孩，心都被你唱碎了。后来才听说你是前两届的校园歌手冠军……失敬失敬。”

　　“情歌，心碎？”师弟撂下手里的串，好奇，“失恋专场啊？”
　　“差不多吧。”宁非凡说，“观众点的，开始也唱小甜歌，但和北之师兄声线不搭，然后突然就拐苦情歌去了。”她掰着手指，“唱《大眠》，唱《彩虹》，唱《哪里都是你》，唱《如果你也听说》，唱《袖手旁观》……呜呜，味道对了，情绪对了，什么都对了。呜呜。”

　　“……”宁北之沉默一瞬，“非凡，你就这么轻飘飘说出来了？为什么拐苦情歌去，你没想过失恋的人是我？”

　　宁非凡停止抹泪：“对不起。”
　　师弟双手合十：“对不起。”

　　“等等。”师姐胳膊肘捅捅他，“你不是说没谈过？”

　　师弟挑眉瞪眼：“你没谈过？！”
　　宁非凡一掌拍桌：“你没谈过？！”
　　宁北之：……

　　因为这层关系，宁北之自然而然成了宁非凡的带教师兄。宁非凡人如其名，样样拔尖，天天反向push师兄搞科研，真真正正为师兄的毕业添砖加瓦。
　　不到俩月，两人被导师钦点随行年度细胞治疗学术峰会。

　　峰会分为很多个层次：大牛演讲，分享交流；混子吃饭，自助茶歇。

　　宁非凡紧紧跟在师兄身旁，试探道：“你饿吗？”
　　靠墙一排精致点心，宁北之舔舔后牙。巧克力慕斯、芒果布丁、绿豆冰糕、酥皮蛋挞、抹茶小饼，果盘里五彩缤纷，哈密瓜、西瓜、小番茄、青提、羊角蜜……他收回视线：“我不饿，精神粮食足矣。”
　　宁非凡颇为羞愧。

　　五分钟不到，宁非凡蔫了：“师兄，不瞒你说，我听不懂。”
　　“那你觉得他厉害吗？”
　　“厉害啊，那一大串头衔，我能碰到半个就知足了。”
　　“嗯。”

　　宁非凡狐疑：“你听懂没？”
　　“半懂不懂。”宁北之时不时拍几张ppt照片，说，“没事，学术会议都这样，你看看哪个方向感兴趣，会后找找补充资料，对着看就行。”

　　终于熬到中场休息。宁非凡拖拖拉拉收拾东西，师兄喊她两声没回应，扭头就迈开大步，往茶歇方向急急而去。
　　宁北之嘴里塞着巧克力蛋糕，手上端着杯花茶，毫不掩饰：“骗你的，我饿。我是学术八戒，我先道歉。”
　　宁非凡：“……”

　　不到十分钟，茶歇台一扫而光。

　　宁非凡来得晚抢得慢，宁北之好心分她一片奶油小卷，传授经验：“报告要听，但茶歇和自助餐，才是检验学术会议层次级别的唯一标准。你知道该由谁来检验吗？”
　　师妹很上道：“研究生，学术八戒。”

　　“当所有人都是八戒，这一集合体就不再是八戒——称之为学术蝗虫。”宁北之放下餐盘，花茶一饮而尽，“今天全是饿鬼，战况激烈，下午我们再积极点。”

　　转头碰上导师，汪言擦着嘴，乐呵呵地问：“你俩吃饱没？”
　　师妹有些怂。报告晕乎乎，茶歇猛猛炫，妥妥的摸鱼被抓包。宁北之却实诚：“还行，比上次的好吃，一会儿自助午餐继续。”
　　导师很欣慰：“参会费挺贵，多吃点，别亏了。”

　　下午，两拨人分开。导师和博士师姐参加大牛social，宁北之领着师妹去研究生分会场。他真不是只来吃饭的，有一场汇报要做。
　　小西装，打领带。宁北之觉得自己讲得也许不是最好，但帅么，绝对是最帅的。

　　他的演讲序号排在前，上台前正正衣领，侧头嘱咐师妹：“拍帅点，多角度，注意抓拍。回头让导儿挂我们组宣传栏。”

　　两年时间不长，也不短。当初旁听组会的小喽啰，成长为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师兄。

　　宁北之优雅结束分享，凑回师妹边上。会议举办地在滨城，靠海，两人低声商量着今晚甩掉导师，把师姐拐出来，找个沙滩小酒馆喝两杯。
　　他问：“这场分享到几点啊？”
　　“你自己看。”宁非凡递过去一张宣传单页，“嘉宾介绍，每人十分钟的话，大概两小时吧。”

　　“嗯。”宁北之粗粗扫了第一页，没怎么在意。他心心念念的是明天的专家场，有两位院士出席。
　　硕博么，含水量不少，分会场质量参差不齐。接下来两位博士的发言及其普通，宁北之闲闲转着笔，感觉和自己组会常规汇报差不多。

　　台上进行到第六位。他听累了，又开始觊觎一旁的小点心。今天换了品种，好像有什么杨枝甘露小蛋糕，分量不多，就两个小托盘。
　　“大家好——”

　　宁北之倏地往台上看去。

　　屏着呼吸。看着台上同样西装领带的熟悉身影，觉得这大厅二氧化碳浓度过高，灯光也太亮，晃得他发晕。
　　血液倒流，脑袋嗡嗡作响，周围一切缓缓淡去，突然间，回忆却如千军万马扫荡而来，尖矛刺穿他，重锤砸倒他，盾牌应声而裂。
　　他被杀个片甲不留。

　　“我是鹭禾大学细胞生物学系研三的贺启星，今天和大家分享的主题是……”

　　校庆匆匆一瞥，已是两年。

　　两年，能够抚平很多事。无论多么深刻的情感，多么难忘的过往。
　　宁北之适应了北方的气候，有了新的朋友，融入新的圈子。自然而然，和鹭禾旧友联系的频率逐渐降低。

　　而贺启星的消息……他没主动过问，朋友们必然不会凑到他跟前说闲话。
　　他以为，当初种种，已经是沉在记忆里的旧事了。

　　但就在这一刻，他想起在暗无天日的密码箱里躺了两年的论文。想起贺启星让小姜给他传的那句关于后座的解释。想起火红凤凰花下，互道前程似锦的拥抱。想起那日梦中，黏糊糊又火辣辣的一个吻。

　　想起宿舍后的草坡，贺启星搂着他，对他说：没关系，怎么样都可以。

　　真的吗？
　　怎么样……都可以吗？

　　他还想起，这两年的春天，他独坐在A大湖边的长椅，独坐桃花树下。当初感叹人面桃花，后知后觉，回忆起完整的一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面桃花”……原来一早就用错了啊。原指女子容貌与桃花相辉映，后指所爱而不能相见。

　　所爱，而不能相见。
　　那么，如果再相见，还有可能是所爱吗？

　　“师兄，你怎么了？”宁非凡正想找人八卦台上那位直系学长，却发现宁北之状态不对。
　　“没事。”宁北之察觉自己的失态，迅速调整，反问道，“怎么了？”
　　宁非凡眨眨眼：“你俩，认识？”

　　“啊，认识。”宁北之深吸一口气，说，“同一届的。”

　　宁北之和师妹聊过鹭禾，聊过小姜，但没聊过贺启星。差着两年呢，也不在同一个实验室，应该没什么交集。
　　也就一阵儿恍惚，状态恢复。他认真听完分享，质量很高，宁非凡拍ppt拍得手酸，快结束了，才想起来身旁就是人脉。

　　贺启星的演讲很有互动感，不知是不是错觉，宁北之总觉得……是在看我吗？
　　他有点无奈。怎么又和考研一样？自己每次都是首先暴露的那一个，明明姓名首字母H排在N之前。

　　讲台交回给主持人，贺启星稳步走下台，顺势松了松领带。
　　宁北之仿佛被钉在座位上，再次做了个深呼吸。过了会儿，低头悄悄笑了。

　　哪是走下台啊，是走进我心里。哪是松领带啊，是故意露喉结吧。

　　宁北之被自己的想法土到，但心跳好快，好快，远超乎他控制。他下意识看了眼手环，心率确实正往上升。
　　果然，和失眠一样，身体不会骗人。

　　原来这就是心动吗？一次，又一次，再一次，为同一个人砰砰乱撞。像早春盛放漫山遍野的山桃，像夏日风雨急骤下的潮汐。
　　心里乱了季节，开着花，下着雨。既浪漫，又潮湿。

　　宁北之抬头，下了决心，有了计划。

　　“你今晚自己找师姐去，我不陪你们了。”
　　“啊？”宁非凡不明所以，“怎么了？不是说好一起去喝酒？”
　　宁北之说：“我要恋爱了。”

　　宁非凡：？

　　茶歇休息。贺启星赶场，摸了块小蛋糕就去往导师那头。
　　急匆匆落座后，才掏出手机。

　　不出意外，一个小红点，来自于曾经的置顶好友，也来自于，两年没有任何联系的……旧爱？

　　这位旧爱的行事风格，依然勇得可以。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奔主题——
　　[出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