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为定！》绮非

56、我不认输

　　十点，场灯关闭。运动场陷入黑暗，只余月光倾洒。

　　贺启星把地上四个空酒瓶收进塑料袋，说：“走吧？”
　　“嗯。”宁北之应了，但没动。

　　“赶紧的。”贺启星拎着袋子站起，轻踢他鞋尖，“我要去上厕所。”
　　宁北之：“……”

　　运动场大门只剩两辆自行车并排。宁北之跨上车子，忽然涌起巨大的伤感。
　　他猛然意识到，无论是约在土街、约在图书馆、约在喇叭广场、还是今晚约在运动场，到了分离这一刻，他和贺启星永远是一东一西，相背而行。

　　像是注定了，他们终会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今晚是告白，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告别。
　　贺启星跨上车。路灯下，隔着一米远，他朝宁北之笑：“北北，再见。”
　　他们依然是朋友，确实会再相见。明天要赴约艺术团，下周要参加联合组会，定好的蹭课也不会放弃。
　　见面会打招呼，有事会微信联系，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再有理由单独约饭、约球、约电影。
　　也不再有资格一句话把人喊出来喝酒见面。

　　不再有星星，不再有北北。

　　宁北之明白这句“再见”的含义。
　　他也笑着，最后叫一声：“星星，再见。”

　　回到宿舍，三人正组队打游戏，606宿舍沉浸在相互甩锅的和谐氛围。
　　“北！那个，洗衣机！”齐延握着手机狂摁，头也不抬，“快帮我加一下洗衣液，刚忘了。”
　　宁北之任劳任怨。

　　盯着洗衣机转了五分钟，他挪到洗手台照镜子。眼皮是肿的，眼眶是红的，人是憔悴的。
　　哭起来是不是楚楚可怜，宁北之不知道，但哭完确定是真丑。
　　他心里不爽，怒而刷水槽，刷完水槽又出来扫地，把垃圾收拾一通。最后实在没事做了，才进浴室洗澡。

　　行，真是感天动地兄弟情。外头热火朝天，就没人关心他一句。

　　洗完澡出来，游戏也结束。宁北之擦着头发，注意到自己桌上摆着一盒巧克力，是学校超市里最贵那一款。
　　“给我的？谁啊？”
　　“那当然是哥几个给你买的。”陶天歌背对着他举哑铃，“骗你多吃甜食，让你长胖长痘人变丑。”
　　宁北之拆了一颗丢嘴里，声音含糊：“歹毒，但谢谢。”

　　第二天下午，学生综合楼会议室。

　　余冬雅面无表情仰在椅背上，长卷发瀑布一般往下散。端坐一旁的姜轶珩欲言又止。
　　余冬雅：“有话就说。”
　　姜轶珩不和她客气：“你叫我来那么早干嘛？”
　　“来陪我呀。”余冬雅侧头，抛了个媚眼。
　　姜轶珩：“……”

　　“因为我要当恶人了，我很紧张。”余冬雅优雅不过一秒，放弃表情管理，“小姜，你会懂我，对吗？”
　　“我懂。但我认为我们提前半小时过来毫无意义。”
　　“嗯，别骂了。”余冬雅承认，“是我记错时间了。”

　　二十分钟后，主角之一推门进来，对上的就是长满头发的一张椅子。
　　贺启星：“……”
　　头发椅子丝毫不尴尬，迅速直起身，落落大方打招呼：“你好，我是艺术团余冬雅。”
　　“你好，我是贺启星。”

　　“先坐吧。”余冬雅从桌下掏出两瓶矿泉水递过去，“北之就到楼下了，我们等等他。”
　　一人喝水，一人打量。余冬雅先前在小姜课题组合照中见过贺启星，而今天才算第一次见到真人。艺术团从来不缺俊男美女，但贺启星确实让她眼前一亮。

　　五分钟后，宁北之推门进来。不见昨晚狼狈，已然恢复大帅哥风采。
　　会议室是他们艺术团据点，在座都是熟人，他随意打了招呼，拉开贺启星旁边的椅子坐下。

　　知道余冬雅今天的话不好开口，宁北之开个玩笑调节气氛：“开始吧，团长大人。”
　　“团长给你当，好不好啊？”余冬雅有气无力，丧丧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说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小姜前两天已经和你们提过。”

　　“上周，校庆筹委会收到一封匿名‘建议信’。”
　　“大致内容为，”余冬雅面无表情，充当一个转述机器，“宁北之同学是同性恋。本人理解并接纳社会的多元性，对此不做评价。但鉴于目前社会对性少数群体的基本态度，出于校庆宣传导向的考虑，建议提前规避风险，取消其校庆宣传片主演资格。”

　　宁北之听了几乎要鼓掌。
　　这是“建议”而不是“举报”，事事从学校角度出发，把举报者本人摘得干干净净。
　　“滴水不漏。”贺启星淡淡点评。

　　而宁北之更在意的是：“信里只针对我是吗？没有提及贺启星？”
　　“是的，”余冬雅给了肯定答复，“只提到你，只冲你来。”
　　那就好。宁北之顿时放松下来，缓缓往后倒，靠在椅背上。

　　“目前，上面的意见并不统一。团里老师无所谓什么性向左还是右，而且我们拍摄团队和方案都确定了，临时换演员涉及到剧本、时间的调整，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演员并不容易。”
　　“但筹委会的老师考虑得更多。确实有领导对性少数持敌对态度，也有领导认为，如果事情属实，信里说的风险确实是存在的。”

　　宁北之很平静：“理解。”

　　“我个人的态度是，不应该以性向作为演员的筛选标准，我也不认同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举报而打乱我们整个团队的拍摄计划。”余冬雅无奈，为这事，她来来回回和领导老师对线。
　　“但更重要的是你们两位当事人的意思。如果你们要演，我会尽力去争取，我也相信能争取到；如果不演，那就去他的吧。”
　　宁北之：“可以，我们团长很有魄力。”

　　余冬雅叹了口气，继续说：“所以我要和你们确认几个问题：第一，出了这事儿，你们还想不想参演；第二，如果北之退出，贺启星你还参不参演；第三，我要和领导老师们汇报这场谈话的情况，无论今天做出什么决定，都需要给出一个纠不出错的说辞。”
　　她说完，也往后一靠，累了。

　　宁北之疑惑：“你难道不应该先向我求证，信里内容是否属实？”
　　“是就是呗，我又不想追你。”余冬雅翻了个白眼，“那你是么？”
　　“我是。”
　　“哦。难怪，团里恋爱相关的联谊你是一次也来没捧场。”

　　搞艺术的见多识广，这事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但她说完，眨眨眼，敏锐地看向贺启星：“你也是么？”
　　这场谈话涉及到性向，余冬雅提前向小姜打听过那两人的关系。小姜回答是“很好的朋友”，表示这个话题可以放桌上一起讨论。
　　贺启星没什么不能承认：“我也是。”

　　余冬雅稍稍挑眉，撑着下巴，眼神来回移动：“那你俩……是么？”

　　好伤人一句话。
　　余冬雅察觉到这瞬间的尴尬，及时收住，大方笑了一笑，没继续往下问。
　　突然脑子里抓住点什么——小姜和两人的关系都很好，那么：“小姜，你是么？”

　　姜轶珩安静苟了老半天，还是没逃过。
　　“冬雅姐，我是。”

　　余冬雅沉默半晌。
　　“艹……要么我走？”

　　艺术团的女人不会轻易被打倒。震惊过后，余冬雅仍要主持大局。
　　她敲敲桌面：“怎么说，这事儿，两位表个态？”
　　“我退出。”宁北之早就做了决定。
　　贺启星和他共进退：“我也退出。”

　　余冬雅点头，并不意外。她提醒道：“北之，你要知道，“退出”，在某种意义上等于承认性向。对于举报者，你有什么猜测吗？”
　　“我大概知道是谁。”宁北之说，“没事的，他翻不出什么浪。”

　　“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余冬雅已经叹了无数口气，按着太阳穴说，“拿这事儿举报，真毒啊。”
　　“见识到人心险恶了吧？”
　　“唉，总觉得就这么退出好可惜，像是认输了。”余冬雅语气带着些心疼，“但退出也好，这信的威胁意味很明显，作为朋友，我更担心你。咱还是先别出这个风头吧，以免再惹上什么脏东西。”

　　“我没想认输。”

　　宁北之只是不想把贺启星扯进来。退出宣传片是出于无奈，但不代表他要一直避风头。
　　“毕业季的活动，我要参与。”他坐直，一改先前的放松，傲气十足地说，“毕业歌，我要录制；毕业视频，我要出镜；毕业晚会，我要上台。团长，给个表现机会。”

　　贺启星抱着手臂，低头笑了。他知道的，宁北之不会退缩，他有耗不尽的勇气和活力，永远迎难而上。
　　既然宁北之有这份勇气，为什么要退出宣传片——显而易见，因为不愿让自己受到牵连。
　　此刻，贺启星突然想明白宿舍草坡那一晚的情绪崩溃，宁北之难过的是“不能出演”，更是“不能和他一起出演”。

　　余冬雅被他这番豪气万丈的话镇住，一时没吭声。姜轶珩眼珠子滴溜转，替团长发言：“北之学长，团里有你了不起。”
　　“那么，贺启星同学，”宁北之侧过身子，眼里写满鼓励和期待，“你有没有一点点的意愿，继续参演这个片子？”

　　贺启星看向他。
　　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一句对话，和第一个对视。
　　眼神干干净净，克制有礼。不带暧昧，不再勾缠。

　　贺启星思考着这个问题。
　　参演意愿，说实话是有的。他当初答应拍摄，毫无疑问是因为宁北之。但其中一半是因为宁北之本人，另一半则是想体验和他自己截然不同的大学生活——比如宁北之的乐子人模式。
　　片子的内容，以及“参演”本身，也许就是他尝试突破自身原有框架的唯一契机。

　　他听懂了宁北之的潜台词：
　　我同样不需要你为了我而放弃自己应得的机会。你想做的事，我希望你都能把握住。

　　“剧本是我和北之学长一起修改打磨的，”姜轶珩适时打个配合，“我们依旧是一个团队。师兄，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由你来出演这个角色，你真的很适合。”
　　贺启星忽然安定下来，他接受了小姜的说法，宁北之前期的付出不会被抹去。既然是团队合作，他理应坚持跑完这最后一棒。

　　不想让自己后悔，那就……牢牢握紧机会。

　　听见他答应，宁北之心里有些酸涩，但更多的是高兴。宣传片这份遗憾，感谢你弥补一二。
　　余冬雅几乎热泪盈眶。她先前还担心毕业活动痛失宁北之这全能型砖块，一个头两个大，还要为宣传片重新选角而发愁。好么，现在劈啪几句，解决大半了。
　　她搓搓手，趁热打铁：“新的人选，有推荐吗？”

　　这让姜轶珩有些为难。毕竟……这剧本的灵感来源就是面前的两位，除了他们，还真想不到还有谁合适。
　　宁北之纳闷儿：“你们艺术学院发发招募小广告不就有了？”
　　姜轶珩解释：“校庆文艺项目很多，艺院的机会和任务已经饱和了。再说，全是专业人士自己玩，没意思也不公平。这次的三个宣传片我们更倾向于找非艺术学院的同学来参演。”

　　“懂了，要挖掘我们这些沧海遗珠。”宁北之撑着脑袋，“人选……我想想啊。”
　　“对了，”余冬雅补充，“另两个片子已经拍完，三位主角都是女生。所以这个片子尽量找男主演，和剧本也更贴合。”
　　“行。”宁北之慢慢勾起嘴角，“我这有个挺合适的，别急啊，等我先去探探他口风。”

　　快要散会，余冬雅想起来她的第三个问题还没解决：“那我怎么跟老师交代？说宁北之怒而罢演？”
　　“呃……”宁北之想了想这个人设，“我有那么刚烈吗？”
　　贺启星出主意：“要么，你就说他被气哭了，委屈得不行，我们仨哄了一小时都没哄回来。”

　　“可以。”宁北之连连点头，“说我从此丧失了对舞台的向往，磨灭了对艺术的追求。这封建议信是我人生道路的重大打击，所有质疑的声音都是狠狠插向我心头一把刀，领导老师的斟酌犹豫更是扎得我血流不止，我永远无法抹平由此带来的心理创伤。”

　　余冬雅&姜轶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