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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硕博困境 ...


  •   宁北之动作一顿,轻轻地问:“退学?”

      “嗯。”欧杰说,“师弟,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你很聪明,你很年轻,你有时间,更有离开的勇气。我呢,我退不了组,换不了导师,只能安慰自己熬到毕业。可现在,毕业也看不到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
      小桌陷入沉默。旁边大圆桌团体聚餐,爆发阵阵欢呼,加串,叫酒,热闹非凡。

      欧杰看他们举杯相庆,是自己这两年多不曾拥有的快乐。他缓慢眨眼,问:“喝点吗?”
      招手,服务生上了两瓶啤酒。盖子崩开,细密泡沫不管不顾上涌,欧杰大口灌酒,喝得有些急,又重重咳了好几声。

      “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委屈你听一听了。”
      “不会。”宁北之小抿一口,关心正事,“预答辩通过了吗?评委老师怎么说?”
      “过了,但提出很多问题,我没答上来。”

      “既然通过了,那现在说延毕,为时过早。”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宁北之思考道,“距离论文送审还有时间,你先改,大改,都来得及。无论如何,冯强还是你的导师,你没帮他扛项目,所以你的延毕对他来说没有好处,他不能不管你。你就把他当工具用,问题列出来,丢给他,逼他给解决方案。”

      欧杰摇摇头:“我现在……哪敢找他说话。”
      “那个烧杯,你砸的?”宁北之想起昨天听说的,冯强身残志坚贴着纱布来当评委,顿觉好笑。
      欧杰也笑了一笑:“姚军失手砸的。”

      “姚军师兄……?”剧情曲折,宁北之问,“打架究竟怎么回事?”
      “我的问题。”欧杰垂着眼,内疚翻涌,“那天脑子不太清醒,清理冰箱,把他样品碰倒,有一只管子滚到冰箱底下,我没发现。等姚军找到,样品已经失活了。”

      浑浑噩噩的状态去做实验,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轻则步骤出错,实验白费;重则试剂仪器使用不当,酿成安全事故。
      宁北之皱眉:“影响很大吗,能不能补救?”
      “差不多……小半月实验白做吧,幸亏不是什么珍贵样品。我答应他了,后面给他做实验,作为补偿。”

      宁北之松了口气,点点头。能补救,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宽慰道:“能和解,还好。你们都是研三,精神压力大,多体谅吧。”
      “唉。他的论文也不太顺利,上次开会还和冯强吵了几句。”欧杰把空瓶子搁在脚边,怔了会儿,说“大家都在熬。”

      菜上齐,再添两瓶酒。
      “聊聊以后吧,师兄,你什么打算?工作,还是考公?”
      “工作。”欧杰对未来也是一片迷茫,“但现在这情况,我也分不出心思找工作。”

      他长叹一口气,又往回聊:“三年前我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在这条路上有点天分。现在呢,别说搞科研了,拿毕业证都这么艰难。这半年我几乎每天都失眠,我每天都在想,这个研是不是读错了?就像冯强说的,三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没能力,没魄力,现在心力也没有了。考上鹭禾大学已经是我人生最高点,往后……往后就是没有尽头的下坡路。”

      “你太紧绷了,师兄。”宁北之和他碰了碰酒杯,说,“课题组和项目不是生活的全部,这三年更不至于定义你整个人生。”
      读研是为了什么?有人为文凭,为薪资,有人真心为科研,为梦想。
      但真心换真心只是个美好愿景,学生永远不缺,聪明的学生永远不缺。多的是被淘汰,被蹉跎,被打压,被磨灭。

      宁北之想起先前和张导聊的那句话,社畜是被资本异化的工具。
      但眼下师兄课题组的状况,这些研究生又何尝不是被导师剥削的耗材。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本科是普通学校,我为了保研努力三年,终于得偿所愿。收到鹭禾的录取通知,导师还是名气很大的冯强,那天我高兴得绕操场跑好几圈。”
      欧杰猛地灌酒,抹了抹嘴角,哑着声音说:“但来了才发现,不是这样的。冯强只想招那些一进来就能帮他干活的人,对于我这类起步晚,外校上来的学生,他看不起,也不愿意教。在鹭禾,每当我去操场跑步,想到三年前的自己,都觉得很讽刺。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招我。”

      听了这话,宁北之也很沉重。
      当时选导师进实验室,他又何尝不是满腔热血,想搞科研,想发光发热闯出一片天。

      但他起码还有容错空间,有修正机会。而对于正儿八经的研究生,导师就是顶头最大的一座山,掌握生杀大权。
      更换导师意味着完全撕破脸,旧导师故意不放人,新导师无意趟浑水。这其中弯弯绕绕,涉及到导师之间的关系、招生名额的变动、学院层层审批……谈何容易。

      欧杰缓了口气,终于带上点笑,说:“师弟,决赛那天……我去看你比赛了。那是我第一次骗冯强,说肚子疼,组会请假。”
      “你在舞台上很耀眼,真的,我特别想活成你这样。从那之后,我也学着和冯强争论问题,虽然吵不过他,但至少我不像以前那么憋闷。”

      宁北之总算明白,这场谈话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参加比赛,站上舞台,他无意成为谁的光,但如果能给人一些力量,他觉得……值了。

      “师兄,科研做不下去,就不做。”宁北之尝试给出建议,“人生道路千万条,但毕业证,要拿。如果不再考虑导师和课题组,只以“为了毕业”这个心态去改论文,不内耗,只专注自己,完成就离开,这么想……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师兄,你也别不敢找他。人的关系么,无非是此强彼弱。你这次打架算是发个小疯,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冯强会因此顾虑你和姚军师兄的心理状态,放低要求,不那么为难你们……当然,我可能想得太简单了,但无论怎样,你都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不值得。”

      宁北之并未经历研究生阶段,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试图安慰。
      有没有用另说,至少让师兄把话说出来,不被负面情绪彻底压垮。

      半小时后,他看着桌下啤酒瓶,再看对面喝晕了的师兄,陷入沉默。
      四周仍是举杯起哄不断,庆祝答辩顺利,庆祝期末考存活,庆祝好友脱单。宁北之掬一把泪,总算体验到什么是乐景衬哀情。

      尝试把人唤醒,被欧杰一掌推开,酱料碗险些糊宁北之脸上。无奈,只好联系组里师姐查欧杰宿舍号。
      结了帐,宁北之翘着腿等消息,盘算自己能不能把人扛回去。师兄没他高,体型偏瘦弱,行倒是行。可是扛着人不能骑车,体感路程忽然就远了,关键回宿舍还得爬楼。

      于是决定守株待兔,稳坐塑料椅,等一个幸运熟人朋友经过,邀请他伸出援手救助落难大学生。

      幸运儿很快冒头——
      石耀,一手煎饼,一手煎豆腐,胳膊拐一袋葡萄。吃得狼狈,洋溢着不顾形象的快乐。

      石耀天真,不明所以上前打招呼,还挺稀奇:“你这咋了,喝多少啊?”
      宁北之微笑:“他三瓶,我两瓶。”
      “……这酒量也敢喝。”石耀无语,扫一圈桌上碗筷,问,“就你俩啊?你自己能扛他回去?”
      宁北之继续微笑:“不是有你么。”

      听他这话,石耀顿时垮脸,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麻木地绕回来坐下。

      宁北之:“谢了。不着急,你先吃你夜宵。”
      石耀嚼着煎饼,含糊地问:“这哥们谁,失恋了买醉?”
      “我师兄。没失恋,愁毕业呢。”

      本科生一般不愁毕业,石耀不了解研究生的事,也不认识人,就没多问。吃完煎饼又扒拉煎豆腐,还蹭了烧烤店一杯茶。吃完了打了个嗝,把葡萄袋子绕自己手臂上。

      宁北之撑着师兄起身,主要重量往自己身上搭,石耀扶在另一边,防备跌倒。师兄挺配合,踉踉跄跄,坚持自己迈步子跟上。
      “酒品还行,不发疯。”石耀点评。

      一路走回,眼看校门就在前方,石耀发现这话还是说得太早。
      许是校门召唤,欧杰大受刺激。顿时悲从中来,抱着宁北之一顿哭。

      宁北之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首先,他不喜欢这股酒味和烧烤味的混合气味,熏。其次,师兄抱那么紧……流下的眼泪贴着他喉结,呼出的热气直灌进他领口,激得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最后,师兄踩着他了。鞋贵,脚疼。

      但你不能和醉鬼讲道理。宁北之无助地看向石耀,石耀稍一愣神,赶紧过来解救。
      没想到师兄看着瘦弱,手劲却大,牢牢搂着人不放。一头埋进宁北之脖颈,越拉扯,越纠缠。

      宁北之无奈,任搂任抱,拍拍师兄后背安抚。望着石耀,望着校门,望着天,世界毁灭吧。

      “——事情就是这样。”石耀半死不活摊在宿舍椅子,做最后总结,“我们三个男的,在人来人往的校门上演一出好戏——《拉拉扯扯》。”
      贺启星:“……”

      刘明博点火:“我嗅到一丝危机。”
      严楠松浇油:“师兄师弟,哇哦。”

      贺启星转着手机,最终没有把消息发出去。那小子拒绝他的鱼丸汤邀请,转头跑去和师兄喝酒,孤男寡男,喝得醉醺醺回来,还在校门搂搂抱抱。
      师兄,师弟,哪有清白可言?贺启星颇为不爽。

      宁北之可不管他爽不爽,第二天风风火火登上回家的飞机。
      本科期间,真正意义上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寒假,正式开始。回到快乐老家,现充玩家每日寻欢作乐,字面意思的招猫逗狗,拈花惹草,东游西逛。
      偶尔再了解一下贺启星的实验进度,以示关心。

      贺启星按部就班,做实验,开组会,看莎士比亚。夸宁北之的猫可爱,狗也可爱,花好看,红灯笼也好看。
      以及,回应他北哥的项目进度打探,顺便附赠一些学业上的压力。

      宁北之问:[明着卷我?]
      贺启星说:[玩得开心。]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宁北之陪小孩儿在外头转着仙女棒。抽出一只手哆嗦着给贺启星发消息:[真冷啊。]
      贺启星回他一张照片,牛奶瓶搁暖气片上:[可见人类冷暖并不相通。]

      宁北之:[来一张你们北方人的饺砸给我见识见识。]
      贺启星发过去年夜饭全景。
      宁北之:[就这点?和春晚的不一样呢?]

      贺启星:[信春晚还是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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