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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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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岛不大。
但车道、路牌、天桥、地道复杂,加上高楼鳞次,本地人也很难一下精准定位某个地方。
虞宝意望着窗外斑斓十色的熟悉夜景,脑海在长久的沉默中,逐渐空泛。
车内温度冷热适宜,马路平坦,偶有颠簸。
过某个减速带时,她禁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缓解变得明显的疼痛。
“权叔,温度调高点。”
霍邵澎启唇,声音压住车厢隐秘的胎噪。
“谢谢。”虞宝意轻声。
他受了这句客气,不再做应答。
过了约摸两三分钟,虞宝意看到熟悉的小区高楼屹立在夜中。
时间尚早,各家各户灯光呈一个小小的矩形,整齐排列,点亮港岛七百多万人中某一个游子归家的明灯。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霍生,可能有点冒昧,我男朋友的建筑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我接触过他们,设计、效率到团队协作,都不会让你失望的。”
霍邵澎微微偏头,昏芒的街灯从他面上一帧帧闪过。
“虞小姐,你们半小时前才争执完。”
言下之意,虞宝意听得懂。
她云淡风轻地笑笑,“我和Jim已经要谈婚论嫁了,既然有机会帮他说说好话,霍生,你不会怪我吧?”
谈话时,也许是为了表示尊重,霍邵澎喜欢专注地看着对方眼睛。
对视中,他没有立刻回答,好似需要判断什么。
虞宝意从容地维持面上平静,接受审视。
某一瞬,她感到一阵轻微向前的惯性,下一秒又隐隐推着她往后。
车停了。
虞宝意压平唇线,不让吊在心口的那啖气舒出去。
面对这样的人,一丝破绽都不能露。
片刻,霍邵澎目光轻描淡写地移开,望向挡风玻璃后的重重花影树影。
“我会考虑的。”
“谢谢。”她说。
权叔心领神会,主动下车,拉开虞宝意那侧门,还贴心地用手背抵住车沿,谨防碰头。
一下车,虞宝意便感受到内外温差。雨已经停了,湿漉的水气贴上肌肤,她抱着胳膊上下抚了抚,准备进小区。
“虞小姐。”
权叔没有立刻关车门,因而这声唤,叫她不得不回头。
两人存在视线差,黑色车沿挡住了男人的眉,压深了那双眼,在半明半暗的光中显得邃暗幽昧,像个不见底的深洞。
薄唇翕合。
他说:“好好休息,晚安。”
虞宝意走后,权叔回到位置上,油门踩出去以前,夹满细纹的眼瞧了下后车镜。
“大少爷,这位虞小姐,都几有分数(还挺有分寸)。”
霍邵澎掌里躺着个烟盒,全黑,看不出牌子,只在右下角有微小的刻纹凹陷,摸上去会发现几个字母:Opus X。
香烟噙上唇边,点燃后,融进烟草里的路易十三干邑香气弥散开来。
“只是分寸?”他反问一句。
“我认为是。”权叔说,“不过,既然都要谈婚论嫁了……”
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经过陌生异性两度车接车送,不可能感觉不出什么。
可奈何,他们只是陌生人。
借帮男友说话的机会提醒对方,处理方式不可谓不体面、适宜,家教应当不错,权叔想。
可霍邵澎俨然不这么想。
他敲掉小半截烟灰,腕心顺势抵在冰凉的玉石烟灰缸边缘,香烟安静燃烧。
“你错了。”霍邵澎说。
下一句,口吻确凿无疑。
“是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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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虞宝意如无意外的感冒了。
头隐隐作痛,全身骨头发软,恨不得在床上躺到昏天暗地。然而想到外面一大堆等着她的事情,还是拖着病体起来了。
一出房间,明明虞海和还在大陆,可餐桌边仍有个人像模像样地展开了张报纸,遮住脸。
“Alan哥,终于舍得翻来啦(终于舍得回来了)?”虞宝意毫不留情地刺那人。
虞景伦放下报纸,和她长得五分像的五官英俊非常。
“妹妹仔,早餐都塞唔住你把口(早餐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刚坐下,又抽了张纸擦鼻涕,仔细没弄出声音。
虞景伦扫去眼,轻飘飘的语气:“感冒了?”
虞宝意揉皱纸巾,对墙角的垃圾桶来了个精准投掷,最后潇洒地搓搓手。
她向哥哥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哑着嗓子:“哥,你送我台车吧。”
闻言,虞景伦直接开始叠报纸,边说:“你能保证在香港待三个月,我就送你,四百万以下的随你挑。”
虞宝意顿时瘪下嘴,连同眼睛眉毛也皱起来了,“你这不是找茬,不想送就不送——”
啪。
叠成长方条的报纸毫不留情地拍打到她头上。
“找茬?我看你找我茬吧。”虞景伦嗤她,“看我赚钱太舒服了,非得浪费点?”
“又闹什么呢?你们两兄妹。”关知荷从厨房走出,解下围裙,递给身后的巧姨。
虞宝意先声夺人,端好委屈巴巴的表情,谁看了都心脏发软,“Mommy,哥哥又打我……”
没等辩解,关知荷已经板着脸训起自己儿子来,任凭虞景伦怎么大喊冤枉都没用。
虞宝意缩一旁咯咯直笑,吃个早餐,呛了一回又一回,头痛身热仿佛都好了点。
不过最后出门前,妈妈和哥哥不约而同地问她:“为什么突然想买车?”
其实说这话前,她只是不想再被奇奇怪怪的陌生人派车来接送她,不管存的什么心思,她都不太舒服。
但虞宝意不可能告诉哥哥,更不可能告诉妈妈,打个哈哈,脚底抹油地溜了。
今天拍摄内容是在一栋大厦内闯关,香港特色的风土人情会穿插在关卡中,娓娓道出。
节目组租用了大厦不连续的十二层,包括顶层。
为了不打扰普通上班族,部分游戏拍摄地定在消防通道中,大几十人的团队,在狭小的楼梯间里人挤人话赶话,耳边仿佛围绕了上百只苍蝇,虞宝意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基础的工作人员调度不该总制片开口,她忙不迭躲到外面走廊透气,捏了捏喉咙,尝试咽口水,针扎穿皮肉的痛。
仔细算算日子,香港篇,也是节目最后一个城市的拍摄。
终于快结束了。
虞宝意掏出手机,亮屏后,沈景程几十条消息映入眼帘。
她看得不认真,无非围绕道歉、愧疚、冲动等字眼的轱辘话,滑到最后,却意外地顿住。
沈景程:「我认识到错误了,保证不会再犯,也不会为了应酬忽视你的感受。不管你原不原谅我,今晚我会去拜访伯父伯母,再次争取他们的认可。」
「我真的很爱你,Bowie。」
他发来张图,点开,一份电子合同。
已经签名了,龙飞凤舞的,她只能看回合同开头。
甲方乙方分别是霍氏集团和景途建筑公司,底下盖有公章。
看起来,总算心愿达成。
她没有高看自己,以为昨天晚上的“好话”起了作用。
事实上,她只是借沈景程之名拒绝那人无缘由的好意,随口一提,也不认为霍邵澎会选择沈景程作为合作伙伴。
无别。
沈景程资格不够。
想到这,虞宝意预感大为不妙,但一时不好打破沈景程的美梦。
她暂时没回复男友,转而拨出另一个电话。
响了二十秒,慢吞吞地接通。
“睡醒了?”虞宝意说的普通话。
对方的声音懒洋洋:“宝意小姐,扰人清梦啊?”
“还有两天,最多三天,他们就从香港回去了。”虞宝意没兴致和他拐弯抹角,“有宋青可,节目后面的事应该不需要我再跟,我的假条可以批了吗?”
扬声器传出与被褥摩擦的窸窣声,秦书远说话还带有刚睡醒的鼻音:“假条,还是辞职信?”
虞宝意心沉了半沉。
她轻咳两下,尽管周围没人,还是掩唇并放轻声音:“如果最后是辞职信,我也得把年假放完。”
“小意,我们好几年朋友了,一定要闹成这样?”
“你搞清楚。”虞宝意平声静气,一字一顿,“我闹了吗?”
良久沉默。
她脊背贴着走廊白墙,后脑勺靠在上面,标致的桃花眸水亮,倒映出天花板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茫。
“远哥,总归你才是天行的老板,我没有资格反对你什么,或者用什么人。”
目前为止,虞宝意还是维持着作为朋友的体面,“但我待得不高兴了,得有权利离开吧?”
“哪儿又让你不高兴了?”秦书远口吻不悦,回呛道,“你拿着天行的顶薪,做什么节目,怎么做,不都听你的?你经验丰富,我就让青可练练手——”
“她的练手和你的练手是不是不太一样?”
虞宝意又咳了几声,呼吸有点急促,“我不介意带新人,文殷不也在我组里?她才是第一次做节目的新人。之前你可是硬塞了一个A+综艺给宋青可,扑得跑了几个赞助商,这回你还要默认她越级干我的事对接我的人,秦书远,别把我当傻子耍。”
秦书远长叹一声:“小意,她性格——”
“不用说了。”虞宝意累极,“一个月后再见吧,有机会的话。”
话音刚落,她干脆挂断。
举手机那条胳膊无力垂下,缓过几口气后,虞宝意揉了下僵硬的肩颈,混杂着喘息的咳嗽声在幽静冗长的走廊中一下下响起,听得心口发紧。
她一抹额头,薄薄一层虚汗,微热。
快中午了,还没传来消息,估计里头进度缓慢。
正预备回去,虞宝意刚迈步,身体骤然一顿,若有所思地转头。
她鼻子今早就没通过,但刚刚情绪波动下,有短暂时间能闻到大厦内部干冷的中央空调味道,以及……
虞宝意不说话,静静等待。
等走廊深处拐角那人走出。
一息时间,墙后飘出的烟雾被撞散,一人西装革履,从容踱步出现。
她微微张唇,深吸一口气,才能把肺部沉闷的浊气泵出。
“霍生,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意外。”霍邵澎不见一丝局促,将烟掐灭在砂石缸里,“刚结束采访。”
“霍生、霍生……”
虞宝意听到更远一点仓促的呼唤,霍邵澎却没回头,立在墙根,像早期基督教的象牙浮雕,凭白让她感受到一种渺远的神性。
不稍片刻,另一个喊他霍生的男人也出现了。虞宝意认出,是坐这座大厦顶层办公室的总经理,当初洽谈租用的价格与细节,她亲自去过。
因为男人颇为高傲,言语间充斥着对大陆人的鄙弃,甚至不屑用普通话交流。
如今他站霍邵澎旁边,奴颜婢膝地请示着某件事。
虞宝意听明白了。
这栋大厦所有权真正的拥有者,是霍邵澎,是霍家。
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总之,莫名等到男人请示完离开。长而宽的一条走道,又只剩他们,相隔甚远地对视。
可虞宝意分明感受出随时间流逝而渐重的压迫感,逼得她呼吸阻塞,喉咙同时发痒。
她察觉,仓惶地后退半步,“先走了。”
“虞小姐。”
他果然叫停她,“一起吃个午饭吗?”
虞宝意喉咙连续两次滚动,声音有点奇怪:“里面还在拍摄,下次吧,再见。”
她只是客气话。
可霍邵澎目送她离开后,极轻地笑了一声,不知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