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观》酒钱

11、第十一章

　　“尉嘉树。”

　　天宝街，鱼肠巷，酒旗风，舒筱年看向玄衣黑纱的男子。八月的金陵，仿佛一夜入秋，空气里浸透着刺骨的寒意。
　　回答她的，依然是低沉诡异的腹语。
　　“良辰美景，郎情妾意，我还以为舒姑娘早就忘却故人了。”他抬手指向洛昔，“看来，你很喜欢他？”
　　舒筱年皱眉，心底隐约不安。
　　“不说话，就是不喜欢——那我帮你杀了他。”

　　长剑出鞘，电光石火。
　　舒筱年瞬间变了脸色——拂袖起身，寒光乍现，止哀刀已然在手。斜刺横挑，舒筱年硬生生拦下对方的突袭。
　　短兵相接，匆匆一击，两人竟然都用上了十成内力。刀剑止不住的嗡鸣，连带着四周的空气激荡。
　　这一剑，动了十足的杀意。舒筱年微微动怒，一掌劈向对方胸口，将其逼退一步，紧接着反手一刀，堪堪架住正要落下的长剑——“尉嘉树，你这是在向我邀战？”

　　“呵……舒筱年，我要杀的是那个男人，与你何干？”

　　舒筱年侧目，“因为……我喜欢他。”
　　“是么？”对方冷笑，“可我不想你喜欢上别人……如此——更要杀他。”
　　长剑摩擦着刀锋，发出一声尖锐的利响，骤然向着洛昔袭去。舒筱年来不及细想，愕然回眸，隔着一剑寒光，望见洛昔错步旋身，向后躲闪。
　　以他的轻功，避开这一剑并不困难。
　　然而此时彼刻，即便明知他不会有事，身体却先于理智，逼迫着她挥刀上前——

　　脚下步法迅疾如电，舒筱年的紫衣翻飞，翩然落在洛昔的身前。止哀刀的凌厉刀风，斩断所有犹疑，只剩下笃定的爱意。
　　斜刺里的一刀，长剑虽止，剑气未失，不仅斩落了舒筱年的一角衣袂，还在她的右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阿舒！”
　　绝殇剑出，一泓寒光清丽，剔透如许。洛昔的语气里带了关切的责备，展臂将她护在身后，“你这个，傻丫头……”
　　止哀刀与绝殇剑，一双神兵，一对璧人。
　　舒筱年浅浅一笑，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尉嘉树，他不仅是我喜欢的人，还会是壁上观未来的二当家——若你想与我壁上观为敌，舒筱年乐意奉陪。”

　　壁上观。二当家。
　　一语惊心。
　　对面的人终于冷笑数声，缓缓撤下长剑。“很好，很好……舒筱年，但愿你不会后悔今日所说的话。”
　　玄色的广袖飞扬，他蓦然转身，离开时的背影萧瑟。

　　不一会儿，酒旗风的方掌柜便匆匆跑上楼来，“大小姐——”
　　“我没事，方伯，”舒筱年勾起唇角，“只是方才那人……没有为难您吧？”
　　方伯叹息着摇头：“他一进来，便轰走了楼下的客人，又封了老夫的穴道，然后径自上了楼，想拦也拦不住……”
　　“无妨，该来的总要来。”舒筱年收起止哀刀，走到桌前斟了一杯酒。洛昔夺下她的杯子，低头托起她的右臂，指尖轻轻掠过那一抹殷红，惹来一阵酥麻。

　　“阿舒，我几时成了壁上观未来的二当家？”他的声音醇厚如酒，格外好听。
　　舒筱年歪着头看他：“你应允了要陪我一起，我便自作主张，给你封了这个头衔——你不喜欢？……还是，你不愿意？”
　　洛昔笑着叹息：“我一路跟你来金陵……我以为，我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君子容颜如玉，眼眸如星，字字深情，无一不在诉说，他是爱她的。
　　彼时，舒筱年相信了。
　　“方伯，我要带洛昔回壁上观去见师父……至于桌底下这位喝醉的陆公子，就有劳您先代为照料了。”

　　是夜，舒筱年与洛昔携手离开酒旗风，返回途中遇到了壁上观的影卫——这些人于暗中保卫壁上观的安全，从不擅离职守，此番出现，必有异动。
　　舒筱年皱眉，“出什么事了？”
　　“夫人收到妙音阁的传书，说是有了公子的下落，便匆忙动身赶往蜀中。主人担忧夫人的安危，随后也跟着去了。两人走得都很小心，原本没有多大动静，但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被宅子里那些人知道，现在打得不可开交。”

　　慕思容与枫林晚之子慕问，少时被人劫走，下落不明，成为二人心中最沉重的牵挂。而今他们双双离开壁上观，宅子里被囚禁多年的那些人必定按耐不住，趁机想要杀出门去。
　　“师父走时，可有留话？”
　　“主人留书一封，让我交给大小姐。”
　　时间紧迫，舒筱年匆忙展开绢纸，瞥见开头一句。
　　“师将离，徒当立。”——师父不在，阿舒就是大当家。
　　“呵……看来今夜难免一场恶战，”舒筱年了然一笑，止哀刀紧握在手，侧目去看身边的白衣男子，“洛昔二当家，随我走马上任去吧？”

　　这一夜是武林历一百六十四年八月初八，莫愁湖畔壁上观，舒筱年执刀立于前院天井，身后便是那两扇雕花的朱漆大门。她看着面前一众江湖前辈，早个数年十年，他们也都是声名赫赫的人物。
　　众人道：“舒丫头，你今夜当真要拦我们的路？”
　　“不是拦路，只是规矩。”舒筱年挑起刀锋，“想要离开壁上观，必先胜过大当家——各位叔伯理应知晓。”
　　金陵月下，她一身紫衣，当风而立，手中弯刀寒光闪烁，泠然不可侵犯。
　　众人又道：“你是壁上观的大当家——那你身边的小子，又凭什么站在这儿？”
　　“呵……”舒筱年身侧的白衣男子弹剑而笑，翩然欲仙，“就凭我是，壁上观的二当家——洛昔。”

　　此情此景，多年以后，每当回想，舒筱年都不禁哑然失笑，连带着心口钝钝的疼。
　　世人只道，那一夜，舒筱年与洛昔并肩而立，终成传奇。世人却从不会知，一年之后，同样也是这两个人，反目成仇。
　　尉嘉树也好，洛昔也好，从来都不曾付出过半点真心。可笑是她，一步步将自己送入圈套，还甘之如饴。

　　那一年，慕思容的留书上说：“师将离，徒当立。”他又写：
　　“汝方十八，本当纵情山水，恣意年华。然生于壁上观者，肩负天责，难拒难辞。
　　“汝少时伶俐，天赋过人，十岁窥得刀法门径，十五岁小有所成。而今执掌壁上观，不似习武之易，难于制衡人心。……吾不求壁上观之壮大，但求徒之安然无恙。
　　“昔日尉夫人尝居壁上观，似有遗物关乎魔宫圣物醍醐花，藏匿多年未得下落。其子尉嘉树觊觎已久，或率西域教众谋而夺之。
　　“师之所忧，不在汝二人之武功高下，而在其心计谋略，远胜于汝。若然，吾徒则不可不防，当慎之又慎，切记。”

　　慕思容在意她的安危，叮嘱她小心尉嘉树。言之凿凿，一语成谶。
　　舒筱年曾想，如果当日师父师娘未曾匆匆离去，如果他们真的见到洛昔，是不是就能立刻拆穿他的假面？就能阻止后来的悲剧发生？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如果。这或许就是铭刻在她掌纹里的命数。

　　武林历一百六十四年，八月初九的一大早，天下第一风媒陆白岚从宿醉中醒来，揉了揉发涨的额角，咆哮道：“天啊，看看我都错过了什么！”
　　而后一天，壁上观新任大当家、二当家的消息就传遍了江湖。
　　而后一年，洛昔始终陪在舒筱年身侧，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彼时她想，等慕思容与枫林晚归来，她就禀明一切，与洛昔成亲。
　　但她终于没有等到那一天，却等来了背叛。

　　武林历一百六十五年，又是八月初八夜。更深露重，新月如弓。
　　舒筱年靠坐在后院的回廊上，低头把玩一枚焰火筒。洛昔从城中买酒回来，望见这番情景，习以为常，“又在睹物思人？”
　　“无聊看看罢了。”舒筱年伸手去抢他手里的酒坛子。
　　洛昔拿起那枚焰火筒，对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笑道：“你说，这玩意儿该不会就是尉夫人的遗物吧？”
　　舒筱年一口酒喷出来：“那可坏了——这东西原有两枚，姑姑过世的时候我点了一个。要真是遗物，岂不少了一半？”说完她又歪着头想了想，凑到洛昔身边，“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要是尉嘉树找上门来，我就把这个焰火筒给他，你说可好？”
　　洛昔盯着她看了半晌，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傻丫头……”
　　舒筱年不以为然，笑的一脸得意，递给他一坛酒：“为了庆祝你成为壁上观的二当家整整一年，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月下对饮，把酒言欢，不多时，地上就堆了好几只空坛子。
　　或许是有了醉意，舒筱年靠在洛昔的肩头，轻轻拉扯他的衣袖，眼神迷离，断断续续的说话，忽而又道：“洛昔……要是尉嘉树真的再来找我的麻烦，你会保护我的吧？”
　　洛昔抬手撩开她耳边的长发，“怎么又提他？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舒筱年扬起一张俏丽容颜，撅着嘴问他。

　　皎皎月光，丝丝情殇。
　　绝代佳人，国士无双。

　　洛昔没有回答。他直接吻了她。

　　起初只是浅尝辄止，后来便逐渐深入。温热的舌尖滑过上颚，在唇齿间纠缠。
　　呼吸沾染上了些许情欲的味道，却是前所未有的缠绵。舒筱年被他吻得毫无力气，右手无意的垂下，打翻了半坛酒。
　　洛昔放开她，在她颊边轻笑：“怎么，又要踢我下去？”——说的正是汴州城楼上的往事。舒筱年面上一红，不知该说什么，便主动凑上去吻他。
　　那般生涩，却令人动容。
　　洛昔微微一怔，随即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那一夜的酒没有喝完。
　　因为后来，他抱她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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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乃们为什么都不说话呢。。。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