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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民国11(完) ...

  •   涂山县老县志中记载了一个堪比志怪小说的故事。

      说是有一天,有个不知道哪来的姑娘,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邻省的村子。

      她瘦得形销骨立,身上的衣服也脏的不成样子,多处被刮破。住村口的婆子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被土匪掳走糟蹋的姑娘,赶忙拉住人,上下打量。

      “姑娘,你这……你是哪的人?”

      小姑娘用黑漆漆的眼睛看她,咧嘴嘻嘻地笑。

      【……我是底下的人。】

      她不知道多久没喝水了,那声音干哑得像是小孩拿粗糙的石头划砖墙一样。但又有种怪异的绵软,柔柔的听着让人发稣。

      但是底下是哪里?这周边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叫做“底下”啊。

      不等婆子想明白,她的脸就被面前的姑娘伸手摸了摸。

      “嘻嘻……真暖,活的。”

      ……这是疯了吧。

      好心的婆子反应过来。

      那年头被逼疯的女人多,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很快,村里其他人就知道了这件事,闲着的都赶来看,其中不乏琢磨娶媳妇的光棍。

      姑娘虽然疯了,但很温顺。任由婆子牵着,坐在井边洗手洗脸。因为消瘦而凸出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向人群,有人冲她笑,她也笑回去,一副新奇天真的样子。

      谁都能看出她家境应该不错,衣服用的是好料子,手上也没茧子,软绵绵的。

      变成现在这样,真是可怜。

      婆子小声问她还记不记得家在哪,那姑娘笑着转回来看她。

      【记得。我叫赵二,她叫管野千雪,我现住主家场子里当个跑腿的混口饭,她家在海里头,老远一地儿。对了,姐你知道忻州在哪吗?】

      疯话连篇的,谁听得懂?

      众人窃窃私语,村长媳妇小心问她还记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姑娘依旧笑,咕咕唧唧地软声。

      【姐,您给我指指路吧。我得赶紧办主家交代的事……不然回去晚了,骨头都没得啃,家里那群饿死鬼可不知道给我留饭。】

      【我家太太也是,性子娇不说,身子骨又弱。要是顺遂一生也就罢了,偏偏命格不好,被主家那等大祸缠上。我们啊天天念经求他长命百岁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主家融了大道,我们这些小鬼可就要过苦日子喽。】

      婆子叹息一声,摇摇头。既然疯的连家在哪叫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就只能留在他们村了。

      可怜的孩子,这是在山里走了多久啊,瘦成这幅皮包骨头的样子,多久没吃饭了。

      村子连着城,婆子是干接生喂养活计的,在这行做了二十多年,对小姑娘小姨子有种为人母般的怜悯,也多少算半个大夫。

      她把姑娘大致打理了一番,就去摸人家的脉,想看看这姑娘有没有病。

      第一下,婆子没摸出来。

      她没当回事,只以为小姑娘气血两虚,脉太弱,手上用了点力往下压。

      但指腹下冰冷的皮肤依旧安安静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嗯?”

      ……

      一点点细微的不安感蜘蛛腿一样,在婆子的心上敲了敲。

      她担忧地看向姑娘,“小姑娘,你的脉——”

      怎么这么弱。

      后半句话婆子没能说出来。

      因为她突然发现,坐在身边的小姑娘眼珠子过于黑了,黑得一点光都没有,像是两个洞。

      ——她的瞳仁是散开的。

      她是个……死人。

      ·

      婆子连声惨叫起来。

      “……妖怪……救命,妖怪!”

      反应过来的村人又是惊骇又是恐惧,手忙脚乱地端起锄头耙子,将那姑娘的头身砸了个稀烂。

      黑红一片的骨肉僵得连血都流不出,粘稠地摊在地上。那姑娘似乎还有点莫名,费力地转头看他们。半边头脸皮肉蠕动,沾着血红脑浆的样子,简直能将人吓疯。

      还好她不像戏里描写的那些精怪似的有一身法力,死了就是死了,尸体和泥混在一起,散发出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气。

      村人将血肉连着院子里的土一齐铲了,背去村口,在老槐树下头一边念佛一边烧,最后用龙王庙里的香灰严严实实地埋了才安下心。

      “……这样,这样就没事了吧……这是什么妖怪啊?怎么会来咱们村?”

      有人胆怯地问道。

      没有声音回答他,谁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婆子被人扶着,脚下虚浮地回到家中,哆哆嗦嗦地喝了碗热符水。

      “造孽啊,真是造孽,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她攥着在菩萨前供过的经书,战战兢兢地睡了过去,想着睡一觉就什么事儿都没了。谁知迷迷糊糊的,竟做了个梦。

      梦里,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了院子中。

      一个揣着手的小姑娘站在门前,阴着脸瞪她。

      【你这婆子好喜怒无常,一会儿要给我饭吃,一会又翻脸,打烂我的肉皮囊,害得我行走无依,空手回去,交不了差,真是个顶坏的坯子。我没想害你,你却坏我修行,就是到阎王那儿也是我占理。这事没完!】

      婆子怕的发抖连声求饶,几乎要跪下来。

      她是在庙会上听和尚说过,有些修行久了的精怪,会主动拜在仙佛笼下,替仙佛办人间之事。要是坏了它们的路,不仅会被找上门,就连子孙后代也要为此负担因果。

      小姑娘恨恨地冷笑了一声,【我不弄你,但你得跟我一起回去见主家解释。】

      “去、去哪啊……”

      【北涂山三岭,谢宅。】

      说着,她伸手要拽婆子,下一刻,小姑娘突然惨叫一声。

      婆子只觉自己像是被人从高处丢了下来,哐一声砸进床里,恍惚了好半晌才看看回过神。低头一看,只见怀里的经书像是被火烧过一般,黑了一大片。

      ·

      后来,这事便成了周边人尽皆知的奇闻,被乡贤做主写进了县志里。

      再后来,几个装成探险队,来这边考察地形的外国军人在县里翻到了这则奇闻。

      几人一合计,偷偷摸摸地进了涂山。

      那年也是巧,占着这边的军阀为了剿匪,才下令烧了山。一连十几座山都光秃秃的,上山的路很是鲜明。

      几人顺着修好的路一通乱走,还真找到了一座看起来废弃了许久的宅子。虽然上头的匾额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了,但依旧能隐隐约约看出“谢府”两个字。

      几人径直走了进去。

      推开门之前,他们只看外头破败的样子,没对里头的景象有什么期待,甫一进入,才发现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露天的院子里极为毫奢地摆着四架檀木彩玻璃绘鸟兽纹的大屏风,屏风前设包金的小供桌,上头零零散散地摆着些碎银子和果品。

      “这是什么?”

      有人试探问道。

      没有回应。

      “有人吗——”他又长长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回应。

      四个“探险家”互相对视,下一刻,四人果断扑到供桌前,抢着将其上的银子往兜里装。

      谁都没想到这一趟能赚这么多外快,一边装一边大声笑起来。动作最快的那个拉好背包拉链以后,随手挑了个果子啃。

      他顺着屏风绕到后面,只见屏风后的侧屋里摆着一尊背对着他的木雕。木雕刻的似乎是个动物头的文人相,怪模怪样的,分不出具体品种。

      其他三间房皆是如此。

      他莫名其妙地绕着看了一圈,嗤笑一声,只觉华国人真是又愚昧又古怪。

      第二个装好银子的走到正堂前,伸手推开门。

      他本想看看这间屋子里有没有什么财物,整个人却在目光触及屋中陈设时,呆呆怔住。

      ——正堂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张几乎与真人等高的双人黑白照。

      那是两个生的极好的青年。

      左侧清瘦些的那个留着长发,用布条绑着落在胸前,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放在膝上。

      他很漂亮,沉静、冷漠,像是个不近人情的大小姐,如果不是因为穿着身中山装,这样长的头发,肯定会被人认成女子。

      右侧的青年似乎年纪稍大,眉眼间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的餮足。

      他没在拍照时看向镜头,而是沉沉地盯着身边的爱人,唇角微微翘着。

      很奇怪。

      只看长相,右侧的青年分明是俊美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盯着那张脸看上几秒,又会觉得他长得极为狰狞可怖。

      ……?

      “为什么要挂照片?”他喃喃问道。

      问完以后才想起几个同伴都在院子里,听不见他的话。于是他回头,想叫几人过来看。

      谁知一个细细的声音从侧后方幽幽响了起来。

      【这是我家两位主子的照片,列这儿受礼的。】

      “探险家”下意识想要去摸腰后的枪,但下一刻,他便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身后人不紧不慢地迈着小步走到他身边,按着他的后颈朝前深深鞠了一躬。

      【十几年前,有个婆子欠了我家一份因果,今日,劳烦几位替她还上,正好给我家太太补补身子。】

      ·

      ——老线装书啪一声反扣在木地板上,通过已经被氧化成土黄色的绢帛外壳,模模糊糊能辨认出“涂山县”三个字。

      床上,本来沉睡着的宋时清被这一声惊到,眼睫微微动了动,片刻后,缓缓睁开。

      他还没那么清醒,有些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县志。

      几秒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捡起书。接着,谢司珩带笑的脸就闯进了宋时清的视野。他像是觉得很好玩一样,就这么弯着腰让宋时清看他。

      “醒了?”

      他背后是洒满阳光的大落地窗,身上套着件灰色高领毛衣。柔软、开朗、明媚、温和,和记忆里那个站在阴冷处的高大男人的影像完全无法重合。

      宋时清怔怔地看了很久,眼睫微微一动,朝旁边偏开目光。

      他身上有点酸,撑了下床打算坐起来,但才一动,就感觉到了手腕上沉沉的重量。顺着看过去,只见那串碧绿碧绿的老翡翠珠串赫然重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宋时清霎时间彻底清醒,又气又羞,抿唇撸下珠串砸向谢司珩。

      哗啦一声,谢司珩笑着稳稳接住珠串,“再碎一次可就只能镶簪子了。”

      “你是不是有病?”宋时清恼。

      谢司珩笑着把县志放床头,俯身撑在宋时清身侧,亲昵地吻了吻他的唇珠。

      宋时清捂住他的下半张脸,皱眉把人往外推,谢司珩就顺势攥住他的手腕,给他带那串见不得人的珠子。

      冰凉润滑的触感,一下子就让宋时清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光景。谢司珩也是这么用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腕,探到——

      宋时清难堪得背脊都一阵发麻,气狠了简直想掐死谢司珩这个不要脸的玩意。

      “它固魂,你这段时间魂魄不稳,带着会舒服一点。”谢司珩说道。

      “既然是用来固魂的,为什么要……那样用?”

      谢司珩淡笑不语。

      宋时清咬牙将那串珠子狠狠按在谢司珩脸上,耳根红得能滴血一般。

      “你疯了吧谢司珩,你能要点脸吗?”

      谢司珩笑着眯起眼睛,攥住宋时清的手腕亲他手臂内侧细嫩的皮肤,“我又不是人,哪有脸可以要?时清要是觉得戴不出去,也可以一直待在家里。”

      ……

      宋时清抿唇,几秒后突然扑上去,在谢司珩肩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嗯……?”

      谢司珩有些愣神,倒不是疼的,他只是没想到宋时清会咬上来,还咬得这么重,像是要生生撕下一块肉一般。

      不多时,那块皮肉被咬出了血,混着宋时清的眼泪浸湿了一大片布料。

      谢司珩没什么表情,少顷偏头,一下一下地吻着宋时清的头发。

      吻着吻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特别恶劣。

      “恨我?”谢司珩轻声问道。

      宋时清没说话,背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

      谢司珩亲昵地抵在他耳边,“时清肯定在怨我让你恢复记忆。如果仍有一部分记忆残缺,你就能骗自己说——原本那个谢司珩和我不是一个东西,你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厌恶我,然后把爱意理所应当地加在‘那个谢司珩’身上。”

      “但现在你没法骗自己了。你知道我确实救了你,愧疚于那些年对我的厌恶,爱我作为谢司珩时的样子,又恨我拘着你,害怕我显出来的恶鬼相。你爱我,而且不得不爱我。”

      ……

      所以说恶鬼真是又奸诈又残忍的东西,它看得清楚人心,还要往上面最软的地方狠戳。

      宋时清半晌无言,许久之后,才淡淡开了口。

      “谢司珩。”

      “嗯?”

      “如果你再吓我,我就出家,去当道士。”

      ……

      谢司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民国1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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