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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蛊毒(上) ...


  •   烟水迷蒙,桂子开落,影影绰绰的夜雾蒸腾于湖面之上。在这回廊深远,檐牙低啄的义庄房檐处,虽是十步一只纸灯笼,却也无法抵消这弥弥漫漫的阴气。

      风回时带笛,烟远忽藏村。

      这本是停尸之处,百米之外死气渐浓,更无生气可言。

      一枚黄符飘落,搅碎了湖上如同藻荇交横的竹影,水波四散漾碎,渐渐拼凑出了倚在桥上,百无聊赖的少年郎。

      今日是秋生轮值看守义庄。他本应守在屋中,但如今夜里秋风渐凉,秋生身上裹的又是白日里的粗布麻衣,虽能御得寒风,却也让他辗转难眠。

      一个哈欠从口鼻中喷涌而出,秋生望向湖底低伏的鲤鱼,抬起胳膊伸出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天色快亮了,明天如果不出意外,还要去镇子里帮姑妈打理店铺。若真的因为懒觉耽误了脚步……

      秋生打了一个寒噤,裹了裹衣领,便转过身子准备回到房中。

      “九叔!救命啊九叔!”

      一声尖锐的凄叫划破半空,原本睡意昏沉的九叔也霎时间从床上一跃而起,将外套胡乱披在身上,便翻身下了榻。

      却见一个妇女泣声连连,身后两个人抬的长凳上,是一个气息极其微弱的中年男人,手臂悬悬地垂在凳边,不知是否还有知觉。

      那妇女一见九叔,便是筋骨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也不管九叔是否落座,泪如雨下道:“求求九叔,救救我男人吧,再不救他,他就没命了。”

      “你别慌起来慢慢说。”九叔扶起妇人,也不敢耽搁,上前掀开了长凳上覆盖的白布定睛一看,心头便是一惊。

      只见那男人通体青黑,口鼻中进出的气息已然非常微弱。更加可怖的是,待九叔扒开他的眼皮之时,眼球上一条粗黑的血管从中赫然暴起,由上而下逐渐呈递减式缩细,到下眼睑处,仅留一条发丝般粗细的黑线。

      九叔猛地转身,看向那妇人,出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最近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人?”

      “就在昨天晚上。”妇人掩下悲恸的神色,正色答道:“他从地里干活回来,只是吃了个馒头,就成这样了,我男人他平时又老实又肯干活,哪得罪过什么人啊……”

      秋生也上前观察了半晌,见此状并不是自己成日接触的尸毒大类,不禁挠了挠头,上前低声询问道:“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蛊,他被人下了蛊。”九叔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果是尸毒邪祟入体,我倒有的是办法……但这种巫蛊降头,我只能压制,做不到完全清除……”

      “那怎么办?求求你了九叔,你肯定有办法的……”妇人见状,登时一股绝望涌上心头,又复而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想想办法吧求求你了……”

      九叔忙上前,弯腰将妇人重新扶起,郑重其事道:“办法是有,就看你男人的造化了。”

      见妇人怔住,九叔掏出怀中的朱砂筒,将手指沾满朱砂,在男人的躯体与肢干上勾画出了一个晦涩难懂的符文。随即又掏出四张符纸,分别贴在他的额前与胸口处。

      “秋生,你现在马上动身,去鹿门村,找一个叫范八的人,她的父亲和南洋的法师有过交集,对付这种蛊毒最有见解,不可耽搁行程,速去速回。”

      这只是一副空山新雨后的秋色白描,牗旁的桂子闲落如云,金缕寸寸,远处十里长亭,铺就草色烟波。

      立在枯枝上的寒鸦拍了拍翅膀,被一路驰来的铃铛脆音惊的乍起,随即拍拍翅膀,将薄雾与红叶驮于羽翼之上,远远飞向了天边。

      “吱呀”一声,手刹擦出一阵爆鸣,将已经半截脱漆的自行车刹至路边。

      秋生的口中衔了一根随手扯来的桂枝,抬头看向悬在头顶的牌匾。却见木质斑驳,字色陈旧,虽是年头久远,但字体刚劲不乏风骨,其上还用朱砂开过光,一见便知是高人所为。

      “鹿门村,就是这了。”秋生将自己的自行车上了锁,随即捏了捏口袋中师父写下的书信,悄然松了一口气,又紧了紧身上的挎包,抬起腿便走进了匾门之内。

      风云几多变幻,外面虽是战乱频频,但鹿门村却似乎未曾受到任何波及,仍是鸡犬相闻,笑语吟吟,黄莺轻啼,小桥流水,草庐排闼。

      若是游子归故里,也会在恍然间忘却山外战火与世间纷乱,似万里如春,长歌短诵。

      “走的太急了,忘记问师父那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秋生摇晃着脑袋四处打量,手疾眼快地抓住一个过路的大妈,毫不避讳地问道:“大婶,请问你们村有一个叫范八的人吗……我师傅让我来找他。”

      “范八?你说的是不是范阿姊啊?”大婶甩开秋生的手,从腕上挎的菜篮子中摸出一只白萝卜递给秋生,单刀直入道:“我们村都管她叫阿姊,噢……她现在正在给李家老大看事呢,好像没空见你……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带你去啊。”

      饶是秋生也未曾想过,村民口中的范阿姊,竟是那样一个年轻的女子。

      无论是皮相,体态,她看起来都与寻常道士无异,周身色彩浓绝,直逼双眼破空而来,虽是背对自己,但本应属于黑白二色的修道之人,却染上了一抹艳绝的红。

      这个坤道,是红袍之道。

      一枚丝线破空而来,其上穿杂的则是许多质地古旧,却仍有光泽的铜钱。那些铜钱秋生认得,是经由开光,可专攻精怪的法宝。

      缚尸索随着操纵之人的动作,上下翻飞,霎时间便绕上了场中央一个面目扭曲,张牙舞爪的壮实汉子。那汉子印堂发乌,眼球翻白,明眼人一打眼,便知是邪祟上身。

      “小子,接着!”

      一声叫喊打断了秋生本就神游的思绪,未等他做好势头,那缚尸索的一端便携着一枚铜钱直冲他眉心而来。

      秋生手腕翻动,将飞来的缚尸索从半空中捞下,稳稳地捏在了自己手里。

      “不许放手。”范八抻紧了缚尸索,随即又拈起一枚糯米,将其贴覆在黄符之上,身形一动,便将其黏在了那汉子的眉心处。

      不知范八用了何种方法,只见汉子嗓中扯出了一阵尖锐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刺耳至极,完全不像一个八尺的男子可以发出的声音。

      紧随而来的,便是他口鼻五窍之处皆窜出一股漆黑如墨的黑烟,那黑烟如同有魂灵意识般,在空中诡谲扭曲,渐而织出了一张如同女子面孔的人脸。

      “生死有命不由人,黄泉路上业随身,尘世疾苦莫留恋,前往阴司验正身。“范八掐指作诀,将双指处泛起的磷火甩向漂浮于半空的鬼影,霎时间火影纷乱,那鬼魂还未来得及发出哀嚎,便已被范八召唤出的引魂阵噬入黄泉,烟消云散。

      不知不觉间,秋生也松开了手中的缚尸索,张着颌,显然一副目瞪口呆之色。

      也是在这一顷刻,秋生将此人的面目尽收眼底。

      若说是妖道,却也不然。

      那眉眼实在是锋利且超然的特殊,冷意与澈染并存。秋生见过许多千金小姐,多是芙蓉粉面远山眉,温软娇贵如垂丝海棠,风吹雨淋便折枝不堪。而眼前之人,却如一汪缥碧之下不可融化的玄冰,是冷意,是戾气,是靠近便会被吞噬的众妙之门。

      她本是极黑与极白,鸦色的发髻处束于一支形状怪谲的长钉,肤色又是近乎病色,却又倔强的惊人,而脂红的袍褂却如同火舌,舔舐上苍白的皮肤,一口咽下无欲无求之色。

      人生来便是如此,色欲贪欲嗔欲,欲欲浓烈,殊不知无欲无求仍是一种欲。

      “小子,你哥哥带回去安顿一下,不出三日就会好的。”范八将缚尸索重新塞回到袖口之中,草草交代道:“吃一些生气重的东西,好的更快。”

      “我哥哥?他才不是我哥哥呢……不过我倒是有个师弟 ,还有个师傅。”

      “什么!”范八猛地回身,大呼意外道:“你不是李家老二吗?”

      话音刚落,却见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中钻出,似是有所忌惮,嗫嗫喏喏道:“我是李家老二……”

      “那你是谁?看你眼生,不是鹿门村的人吧。”范八将束在脑后的长钉抽出,重新整理起了有些凌乱的发丝,不客气道:“外面来的?”

      秋生似是有所提点,连忙将口袋中的牛皮纸信封一把抽出,递给了范八,仍不忘交代道:“我师父说,一定要问问你爹是不是叫范无救。”

      信纸甩开,脆响哗哗啦啦。

      “原来是九叔的徒弟,从这么远来,看来是遇上棘手的事了。”范八将信揣进袖筒处,又甩给秋生一只黄布包裹,雷厉道:“拿上东西,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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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蛊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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