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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钟引光缓步走过一树又一树葱茏的冬青,云影散落在荫庭中,被她用目光一一接住。

      到前厅时,一位端坐在雕花五脚椅上的华服女子映入眼帘,原本钟引光已经醒了许久,早就没了困意,却还是在看到人时打了个呵欠。

      她一边用手半遮住张开的嘴巴,一边踱步到了桌案前,语气轻快地向人问好:“阿娘起得早。”

      杜蕴一丝不苟地看着手中的账本,却对钟引光的话充耳不闻,甚至连个抬眼的动作都没有。

      钟引光对这样的日子早就习以为常了,即便是没得到人回应,面上的笑意也丝毫不减。

      她拿起汤匙,舀起已经放凉了的醒酒汤送到口中。

      醒酒汤冷却后解酒的作用便不大了,所幸钟引光醉的并不厉害,她觉着现在还没有平时被长兄拍了两巴掌来得头痛。

      想到长兄,钟引光不由得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昨日她正是被人从金谷楼揪回来的。

      钟琢玉年少有为,且一心扑在经营打理店铺上,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也不知怎的,竟在百忙之中腾出手去金谷楼找人了。

      自幼跟在钟引光身旁长大的侍女念奴一直留神着楼下,远远地便认出了钟琢玉的轿子。

      钟引光在二楼窗棂下俯身往下看,一见来人张扬的架势,便知道今晚是难以走脱了。果然,再看后门时,已经站好了几个熟脸,正是钟府上的家丁。

      两头都堵上了,钟引光只能抱着酒坛瘫软在椅子里装醉。

      钟琢玉进到一楼,周身散发的气压低得吓人,一众想要看热闹的食客皆悻悻地收回了视线。他大步走到楼上,毫不客气地抬脚将雅间的门踢上,接着咬牙切齿地伸手去揪妹妹的耳朵。

      钟引光吃痛却只能强忍着,她翻了个身躲开,嘴里不忘嘟囔着:“念奴,你端开,我不喝了。”

      钟琢玉垂下手,面色愈发阴沉:“适才遇着金掌柜,他说在金谷楼见着个和我小妹极为相似的人,然而举止轻佻,想来应该不会是你。”

      他一口气说完,还不解气地用力拍了拍桌子:“钟四,你知道那老东西说这话时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吗?”

      钟引光侧着身子,因而没人能看到她的鸦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钟琢玉叹了一口气,没忘记瞪一眼旁边垂着头,佯做无辜模样的念奴。

      他懒得再同一个装醉之人浪费口舌,朝候在门口的随侍招招手,几个侍从便利落地把阖眼假寐的钟引光塞到车舆中打道回府。

      勺子和碗底撞在一起的清脆声音响起,钟引光回过神来,没滋没味地喝完了解酒汤,脸上依然是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笑意盈盈。

      从前厅出来,钟引光终于长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赶紧招呼念奴带上蛐蛐儿出门。前天和赵献说好了斗蛐蛐儿,赵小郎君的脾气不比钟引光,她可不敢让人等她太久。

      然而念奴却站在原地不动,扭扭捏捏地说:“女郎,放在奴婢房中的蛐蛐儿罐被打开了,里面的蛐蛐儿跑没影了。”

      钟引光气得跺了跺脚,指着念奴问:“你是干什么吃的?连个罐子都看不住?那蛐蛐儿还能自己打开不成?”

      念奴连忙低头认错:“今早起来看还在呢,奴婢这就去问问咱们院中都有谁进去过。”说完转身就要走。

      钟引光一把拉住她,语速飞快地责问道:“你还敢大张旗鼓的找蛐蛐儿,又想替我抄书了?”

      念奴停住脚步,耷拉着脑袋偷偷地瞄她。

      钟引光抓了抓头发,语气里满是烦躁:“随便抓只小虫跟赵五郎的蛐蛐儿斗一局吧,大不了输他顿酒。”

      说完话,钟引光下意识地看了看钟琢玉的院落。

      念奴捕捉到人动作,摇摇头道:“郎君一大早就出去了,店里这两日有的忙。”

      钟引光心里忍不住苦笑一声,面上没表露分毫,甚至还嘴硬道:“我倒没看出来他忙,否则哪里还有空来金谷楼扰我喝酒。”

      钟引光和念奴折返到了自己的院中,一主一仆双双趴在地上捉虫,好半天才终于抓到一只骨瘦如柴的蚂蚱,她不敢再耽搁,立马出了门。

      天日高霁,路上各色行人熙熙攘攘,钟引光无心赏玩,只顾着闷头赶路,紧赶慢赶地到了赵府。

      赵献听见下人的通传,不慌不忙地抬起手正了正灵犀玉冠,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便低下头继续用羽毛芡子拨弄蛐蛐儿。

      钟引光进到堂中,倒也不见外,也不等人说话就兀自坐了下来,赵献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瞧了她一眼,唇角似乎弯了弯。

      侍从上前接过念奴手中捧着的罐子,放到中间的桌案上。

      赵献小心翼翼地将罐子掀开一条缝往里看,待看清后里面只有只蚂蚱后,嗤笑一声,重重地将盖子盖上,用力将手中的羽毛芡子扔到对面的钟引光身上。

      他开口时虽是责骂的语气,却比责骂要轻上许多:“钟四,亏我还花心思到处去寻一只善战的蛐蛐儿,你自个儿约我斗架,现在又拿只什么虫来敷衍我?”

      钟引光满不在意地把掉到裙摆上的羽芡拍掉,她端起茶水,刚想说话,却险些被蒸腾的热气烫到。

      她放下茶盏,转手就去端放在赵献一侧的,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我养的蛐蛐儿没我半点骨气,自知要你死我活地争斗一番便逃之夭夭了。”

      将钟引光举动尽收眼底的赵献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显眼的喉头上下一滚动。

      他定了定神,以手抵住嘴唇,咳嗽一声才说:“我看它倒是学到了它主人的处事之道,遇事就会逃避,将身形隐匿于人后。”

      钟引光听出话里暗藏的说教意味,十分不悦地斜了他一眼:“赵郎君,你要是把我气走了,这顿酒我可就不请了。”

      赵献这才陪个笑,不住地点头说:“喝酒,喝酒。”

      在赵献的极力撺掇下,也为了避免喝到一半又被腾出手来管教妹妹的钟琢玉揪走,钟引光大气地包下了一条画舫。

      现在正值仲春,柳枝垂垂拂水,几尾红鲤衔枝嬉戏,再有舫上几个美人满怀香气在侧侍奉,迷得钟引光连连赞叹:“美极,美极。”

      她饮完一斛酒,等候美人给自己添酒的空当时,却发现赵献拿着酒不喝,眼神几近凝在自己身上。

      钟引光双眼透露出清澈的迷离,向右举起杯碰了碰赵献手中的酒杯,眨巴着眼问人:“你不看眼前的美人,盯着我发哪门子的呆?”

      赵献缩回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添酒的时候才一本正经地答道:“你挡到我视线了。”

      钟引光暗自腹诽赵献简直是睁眼说瞎话,自己是坐着的,旁边站立侍奉的美人高出不少,怎么可能遮挡到他。

      鼓乐弦乐一同鸣奏,她收回目光,不再纠结,抿了一口透亮的酒液。

      歌女还没唱几句,赵献散漫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来来回回就听那些曲,也不会觉得腻味吗?”

      钟引光不耐烦地一挑眉,脱口便道:“境随心转,怎会觉得腻?你以为已经听过了许多遍,只怕是连得鱼纵乐这一段弹罢,下一段合该是什么也不知道。”

      赵献一时语塞,薄唇微启却说不出答案来。

      钟引光对这结果并不意外,她略显得意地扬声道:“下一段该是松枝煮茗了。”

      话音刚落,一个精美的苹果被掷了出去,歌女中唯一站立着的女子伸出手不偏不倚地接住了苹果,粉面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赵献昂首和她对视,慢条斯理地吩咐:“换,下一曲唱梅花三弄。”

      她手中的苹果可以讨得额外的赏钱,所以音容相貌皆是上乘的领头歌女没有多话,只管盈盈一礼,表示知道了。

      钟引光撇撇嘴:“乐曲自有起落节奏,拿钱换曲俗不可耐。”

      赵献放下酒杯,不甘示弱地吐出两个字:“矫情。”

      一众歌女弹唱了足有一个时辰,赵献都酒过三巡了,钟引光还是没听够,累得不行的歌女在她希冀的目光中放下了器乐。

      钟引光重新端起酒杯,意犹未尽地让当中弹瑶琴的那位美人坐到下面来。

      美人的腰肢如弱柳扶风缓步走近,直至紧紧挨着钟引光,她屈身提起一坛酒,想给钟引光续上,拿到手时,美人凭经验察觉出这个酒坛里已经没有酒了。

      她轻轻放下,手又去拿靠近赵献手边的几坛。过了片刻,美人脸上的惊讶几乎藏不住了,因为一圈的酒坛都空了。

      钟引光见人重复着拿起又放下酒坛的动作,早已经等得有些烦了,刚想出声,美人却荡漾着无辜的眼神娇声说:“女郎,船上没有酒了。”

      钟引光一怔,先是伸手把自己面前的剩下两口的酒杯护住,才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献。

      赵献眼皮沉沉,呼吸声粗重,声音也有些嘶哑:“酒都被我一人喝光了,钟四娘,你没得喝了。”

      钟引光还没喝上几口哪肯作罢,立马抬手就要喊船家回岸上取酒。

      赵献猛地凑近按下她的手,深不可测的眼神笼罩住人,一字一顿:“船家,结账。”

      直到坐在车舆里,踏上了熟悉的回府之路,钟引光才堪堪反应过来。于是,她直接伸手把闭目养神的赵献摇得不得不睁开双眼:“为何不让我再加酒?”

      赵献听人说完又垂下眼帘,淡淡地应声:“酒伤身。”

      钟引光不依不饶地拉长了声调:“那你还一人把酒都喝光了。”

      这回赵献倒是不论钟引光怎么摇他衣袖都不睁开眼了。

      到了钟府,钟琢玉正冷着脸侯在门前,唇线紧绷。赵献先一步下了轿,撩开帷幔,对着车舆内百般不想下来的人压低了声音:“莫不是要让你长兄亲自来?”

      钟琢玉拾阶而下,走到赵献面前,拱手算是见礼:“有劳赵五郎送舍妹回府。”

      赵献一改倨傲姿态,很是谦恭地弯了弯腰:“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钟郎见外了。”

      钟引光小步挪到中间位置,对着钟琢玉讨好地笑了笑:“阿兄。”

      钟琢玉权当做没听见,将她晾在一旁,继续和赵献攀谈:“舍妹顽劣,我无时无刻不牵挂她会惹出什么事端,只有知道她和五郎在一块儿时,我才能放下心来。”

      此话一出,两个人看向钟引光,竟是如出一辙的深邃炽热,钟引光被看得不自在,只好扭头躲开了他们的目光。

      赵献率先移开视线,面容却不由自主地生动了几分:“钟郎此话生分,你我两家本就是密不可分的合作伙伴,我等小辈,自然也要扶携而行。”

      钟琢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又说了几句话才放赵献离开。

      钟引光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她面上挂着谄媚的笑,挽住了长兄的臂膀。

      没想到钟琢玉却一改往日的苛责,说话的语气中甚至还带了微不可察的叹息:“引光,你何时才能长大?”

      钟引光有片刻的愣怔,却丝毫不影响她见杆就往上爬:“有阿兄在,我何须长大?”

      钟琢玉拉住妹妹的手往府里走,沉吟半响,道:“正好你今日没喝醉,便和你交代一句,明天陪为兄去一趟般若寺。”

      钟家并没有礼佛的传统,钟引光虽然猜不到此行为何,但眼下她可是刚喝完酒回来,并不敢多话,于是连忙应了下来。

      反倒是钟琢玉几次欲言又止,好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然而他一路将钟引光送到院子中,也只是嘱咐了一句:“早些休息。”

      钟引光十分乖巧地目送着人离去,却没有立刻进房。她仰面看了一会天上变幻莫测的星子,直至月色满梁,才若有所思地回了房。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在第二章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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