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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一命换一命 ...


  •   好一会儿沈筠才从五脏六腑的过度震荡中回过神来。灵修塔爆炸的冲击让他睁不开眼睛,想象中能叫他五脏俱碎的一掌并没有落在身上,自身反而落在一个轻柔的怀抱里,他攥着这双冰凉的手,下意识用指尖去寻找手背上那颗红痣的位置,睁开眼睛时毫不意外看见江涟的侧脸。

      庭堂借着封月伞的掩护和应凉搏斗,江涟营救完吴景春和他手下的修士,急匆匆从五雷山赶来,身上还带着一路冰凉的风霜,含烟带雾的眼睛同样冷冰冰的看着前方。

      顺着江涟的目光看去,倒塌的灵修塔中央,沈蘅香手腕和脖颈处都被套上了如她手臂一般粗的铁链,然而在皮肉和冷铁接触的地方却意外垫着厚厚的棉垫,她的皮肉没有受什么损伤,精神上的损伤却不可估量。剧烈的爆炸声吵醒了昏迷中的沈蘅香,她迷惑且恐惧地环视着周围的状况,好一阵才品出这阵仗可能是为了营救自己搞出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看见沈筠的一瞬间顿时蓄满了泪水。沈蘅香想要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含着泪水,看着沈筠直摇头。

      她的身边就是盛放应溪尸体的冰床,身体中江潋的灵魂不安的抖动,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紧闭数月的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江涟那双和她原来身体极为相似的眼睛,二人脸上的表情顿时都呈现出一片感情滞涩的空白。

      沈筠担心地握紧了江涟的手,见他眼神简直无法从江潋眼睛里离开,复杂的神色仿佛在说:“我们原本可以不用这个样子的,如果你肯对我好一点的话。”

      “如果你肯像小玉对周笋那样对待我,哪怕只是稍微掩饰一下对我的讨厌,我们都不会是这个样子。”江涟忍不住残忍地想:“我成了一个废人,而你,就快死了。”

      “还不是要等我来救你。”说到底,其实还是在期待些什么的,在来的路上,江涟控制不住地想江潋会变成一个多么可怜的形象,她会因为恐惧和痛苦祈求自己向她施以援手吗?会为了得到自己的拯救从而向自己道歉吗?

      “不会的。”看透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看她的眼睛,哪怕这双眼睛不是江潋的,它也清楚明了的告知着江涟这个答案:“不会的。”

      他等了那么久,赌的是一口气,有什么东西一定要向江潋讨回来,然而此刻面对着这个女人,江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幸好这是在生死一线的危急时刻,江涟很快就不得不把思绪从江潋身上转移,因为庭堂终究不是应凉的对手。身穿一袭白衣的她手中举着一把翻毛皮的巨伞,在过招时几度险些脱手,为了防止封月伞被应凉反夺过去,庭堂不得不暂时退后缓一口气。

      “江涟,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应凉转身朝向这边,方才忘身剑划过庭堂的身体,染上的鲜血正顺着剑锋缓缓滴落。经历过燕国的灭国之战,应凉本是最讨厌血迹和污脏的,却在一次又一次以命相搏的战争中被血污染得没了脾气,一步步走过来时比剑屏山最凶残的厉鬼还要可怕,“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合作呢?你统领冥府,最需要的不也是招魂铃吗?”

      “我知道江潋是你的母亲,所以除了让她昏睡之外没有伤害到她一星半点。我只是想要给她换一个身体居住而已,虽然沈蘅香这个身体幼稚了一些,但身为千年桃花妖这具身体本身还是很不错的。你带走江潋,我带走我姑姑,两全其美的事你怎么就不愿意呢?”

      江涟不解:“那沈蘅香呢?她死了,怎么能算是两全其美。”

      “你会在乎她的死活?”应凉疑惑地吊起眉头,“是因为沈筠让你为难了吧。”

      应凉还在打算着能够和江涟合作,因此正对着沈筠试图说服他:“扪心自问,除了栖霞山上……害死姑姑之外,我不觉得自己做过任何错事,也不觉得自己将要做的是件错事。”

      “温龄赋,沈蘅香……”应凉轻声哼笑:“他们的存在有什么价值?温龄赋龟缩成性,还不如慕容月一个女人有血性;沈蘅香,在严昭轶手底下都能烂成这个样子,天底下还能找出一个比她更废物的人来吗?”

      “让我替代温龄赋存在有什么不好?”应凉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因此对“冥顽不灵”的沈筠不由得带了几分怒气:“换了是温龄赋,给他一千年都做不到在大齐推行风清门,他这个代掌门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你根本就不该阻止我。”

      “姑姑回来了,一切都会走上正轨,我根本不必带她远走天涯海角,我可以继续以代掌门的身份,无论是振兴仙门还是造福苍生,我都会比温龄赋做得更好!是你非要打破这种和平……”

      吴景春带着手下南派的几个修士后脚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昔日的同门和朋友倒戈相向,而他久别的、杀了他徒弟的师哥,正在已以个根本不可能的形象散布着他的“温龄赋无用论”。

      吴景春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是那块被他珍重万分收藏保养的蓝色手帕突然间变得臭不可闻,打开一看里面包裹的不是珍贵的丝绸也不是温暖的笑容,而是一团令人作呕的呕吐物,那呕吐物还大放厥词,一个闷棍敲在他头上,教训道:“像你这样的废物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说够了没有?”江涟一盆冷水泼在火中栗子一样又烫又爆的应凉头上,“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别人有没有用该不该存在管你什么事?照你这么说昆山城时期的应溪也不应该存在了?”

      应凉头顶仿佛冒出了炭火被浇熄时的白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江涟本该和他是同路人,却被那小狐狸精蛊惑着发出如此愚不可及的见解。

      沉默中吴景春终于有机会和他多年不见的师哥说上一句话,许是太久没有开口,他的声音磕磕绊绊:“师……师……”钱奉商的死横亘在中间,这个称呼无论如何都再说不出口,吴景春干脆放弃了这个称呼,难以置信道:“真的是你?”

      “不然呢?”应凉气极反笑:“如果不是我,你难道以为自己有严昭轶的本事能从五雷山跑出来?如果不是我,在你屡次跟掌门作对的时候就该把你扔进水牢受罪!我给过你那么多次机会……”应凉摇头道:“你最好的结局就是回老家去继承你太奶留给你的财产,真的不应该再回应香陵来。”

      吴景春哑然失语,跌坐在地上好久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冰床上那个似是而非的“师父”。

      “看来我们是没得谈了。”应凉对江涟说:“如果我注定不能带她走出应家人的坟墓,那么能够一同长眠在这里也是好的。”随即挥了一下手叫出一人来。

      丁默如受命挟持着解陶,锋利的剑锋离女孩脆弱纤细的脖颈不足半寸,身后十步开外跟着心急如焚不敢不近又不敢太近的盛蛟和楼雪柳。而解陶也许是因为吓坏了,在这生死关头脸上神色居然毫无异样。

      在招魂铃的事情上丁默如上了盛蛟一个大当,如果不是和应凉在一起他恐怕这辈子就陷在鲛王珠阵里面出不来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再听盛蛟一句话,恪尽职守地充当应凉的一把刀。

      “把你手里的招魂铃交出来,不然就杀了她。”应凉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选啊,不是在乎沈蘅香吗?是不是也在乎她呢?”

      “反正我是不在乎多杀几个人了,我数三声……”

      “别数了。”江涟手中绿色光芒一闪,一只招魂铃就浮现在掌心,“就怕我给了你,你也用不了。”

      应凉完全不想和他废话,转向丁默如:“动手。”

      “不要!”

      “住手!”

      几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江涟郁闷地抱怨解宸脚程太慢,恶意揣测解宸是不是跟解陶有仇,故意来迟坏她性命。

      招魂铃向前托出,江涟道:“你知道解陶的命是威胁不了我的,如果再敢玩之前在忘忧谷的那一招,我就不管她的死活了。”

      “好。”应凉轻笑着答应。

      丁默如手中剑锋渐渐从解陶脖颈移开,招魂铃也向着应凉的方向飘过去,所有人都兀自攥紧了掌心,等招魂铃飘到两人中间时应凉骤然出手抢夺!沈筠经过忘忧谷那一遭对应凉早有提防,几乎是下意识地同时出手。丁默如见状迅速出手抓出解陶肩膀,剑刃迅速朝女孩颈间滑去,仿佛下一刻就能割断女孩的喉咙!

      盛蛟见状大惊失色,一口气哽在胸腔里上不来,生生昏死过去。就在盛蛟倒地的同时,解宸带着三五轻骑快马终于姗姗来迟!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穿透人群扎进丁默如耳膜,是丁小舟叫他:

      “大哥!”

      应香陵的一片厮杀声中,沈筠和应凉在半空中僵持着抢夺招魂铃,丁家多年未见的兄妹二人互相看着对方陌生的脸,仿佛是隔世重逢。

      “小舟……不!”丁默如大惊失色,因为同样锋利的剑锋抵在了解黎的脖子上。

      解宸快马加鞭一路赶来,几天几夜没有阖眼,刚进应香陵就看见丁默如手里攥着他侄女的命,瞬间火冒三丈,什么“皇嫂”,什么礼仪,那都是闲来无事时用来虚与委蛇的东西,此刻他唯一想做的只有抓着丁小舟的头发把她拉下马,让她好好劝劝自己这个不知死活的大哥。

      直到逆鳞出鞘解宸才想起来自己不擅长为难女人,只好随手抓了解黎的后颈皮把他拉下马,攥在手里用来威胁丁默如:“你抓我侄女我抓你外甥,一命换一命够公平吧!”

      说得好像解黎不是他侄子一样。

      但丁默如情急之下完全想不到这一茬,不等解宸加以威胁就丢开了手中佩剑,急忙道:“手下留情!这都是丁某一人之罪,还请王爷不要为难舍妹和孩子!”

      解宸见状收剑回鞘,右手按着解黎的肩膀,深刻入骨的顽劣此刻又冒了出来,他道:“舍妹?这里没有你丁默如什么妹妹,只有圣上的丁贵妃。”

      他一手接过手下递来的明黄色卷轴,全然不曾注意丁小舟听到他话之后陡然顿住的脚步和若有所悟的眼神。

      “丁默如,你应该知道这道圣旨里写了什么,如果你非要等我念出来才肯放人的话,可就没人能替你丁家满门一百六十七口人求情了。”

      丁默如像一张拉满的弓渐渐放回原位,剩下的只有被拉扯过度后再难恢复的颓废,放在解陶肩膀上的手松开,佩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丁默如呆呆地想:“我那样的出身,因为得到了师父的青眼才让我的家人有好日子过。从小到大没有人看得起我,为了保住来之不易的一切,我必须向他证明自己的价值,否则,否则……”

      “但现在又和当初有什么不同呢?永远受制于人,永远不得自由,爬到这个位置还不是一样不见天日?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的佩剑叫芳节,当年由薄瑾川亲自起了名字放在他手上,而今看着这柄风华依旧的宝剑,映衬着自己日渐沧桑的面貌,丁默如倍觉讽刺。

      解宸左手一挥,训练有素的逆鳞军士兵便上前去把公主请了回来,另两名士兵抓着丁默如手臂向他手心中狠狠刺入一根黑色长钉,然后反剪在身后。

      在丁默如痛苦的惨叫声中解黎才弄明白自己此来的意义,他被他的父亲当作一个筹码,用来制裁他的舅舅。

      解宸眉头一皱,原本按在逆鳞剑柄上的手转而去捂住了解黎的双眼。

      每每回想起这天下午,解宸和解黎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只手去捂解黎的眼睛。因为在这之后,在丁默如的惨叫里,丁小舟忽然痛笑几声,低声呢喃了一句:“我真是受够了……”

      解宸没听清丁小舟的话,转头问道:“什么?”

      下一刻,丁小舟从没摸过兵器的一双手突然落在了逆鳞剑柄上,而解宸放在解黎眼前的那双手根本来不及去阻挡。

      这是他此生杀过的第一个人。直到多年以后,解宸在江湖庙堂几度浮沉,甚至在阎罗殿前几经往返,丁小舟的笑声和脖颈处喷溅三丈的鲜血仍然是他每一个夜晚从不缺席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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