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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忽梦少年事 ...


  •   小时候的周笋哪哪都好,是冥鹿谷出了名的乖孩子和漂亮宝宝。只有身为父亲的沈婴知道周笋的一个坏毛病,并且每每为此头疼不已。

      冥鹿谷的冬天比其他地方来得格外早一些。这天早上甫一推开门,一阵凉风卷着漫天新雪冲进门来,小屋内一个大木桶里的温水冒着袅袅的暖烟,捂化了飘进门来的雪片。

      周笋本就是不情不愿地脱了精光,乍一见屋外满世界的银装素裹,登时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小狐狸不知道尊严为何物,光着屁股从床上跳下来,一个猛子扎进了足足能到小腿肚那么厚的雪堆里,一下子变回小白狐狸的形态,一边往雪堆里扎猛子,一边欢腾地大笑起来。

      沈婴双手捏着小毯子的两角,好不烦恼地追在他儿子屁股后面,怎么逮都逮他不住,手里被子一甩,很泄气地回头抱怨道:“姐姐!你看看我们儿子,每次要他洗澡都跟打仗似的,怎么都抓不住!”

      小玉一到冬天就犯懒,蜷在墙壁凸出来的木架子上,九条蓬松的白色大尾巴把自己拢得又严实又暖和,听见沈婴叫她,懒懒抬了一下眼皮,艰难地在雪地里搜寻已经和环境融为一体了的周笋,抻着懒腰道:“我能理解儿子,我小时候也不爱洗澡,爱钻雪地钻草窝,帮不了你什么,自己再努把力。”

      沈婴对这母子俩毫无办法,他是被他师姐带大的。因为感激师姐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也因为性格使然,除了跟周小玉成亲被逐出师门外,从来就没有做过一点让师姐头疼的事,也没有体会过跟大人对着干是怎样一种开心事。

      放眼望去是白茫茫一片,突然在尽头出现一个玄色的小点来,沈婴“哈”的一乐,扬眉道:“我的救兵来了!”

      “沈叔叔。”江涟穿着一身玄色单衣毫不觉冷,很有礼貌地和小玉一家打招呼:“周姨姨。”

      小玉一看见江涟就知道沈婴打得什么算盘,也不在架子上睡回笼觉了,跳下来化成一个窈窕婀娜的女人形象,确与话本子里的狐仙娘娘别无二致。

      从沈婴手里拿过小被子,小玉跟江涟说:“涟涟,帮姨姨叫筠儿过来洗澡好不好,他最听你的话了。”

      “好的。”江涟从善如流接过小被子,站在门口仔细留意厚厚雪被下一连串被拱出来的突起,然后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瞅准了这道凸起的动势,“嗖”的把石子一抛,稳准狠地截住了雪被之下正快速移动的小兽物。

      “我看见你了。”江涟得意道:“筠儿过来。”

      转变了方向,这道隆起迅速朝江涟这边扩散而来,临近抵达的时候一个雪白雪白的小狐狸突然破雪而出,在半空中变成了个光溜溜的小男孩,乐呵呵地朝他扑了过来。

      被子一展,江涟把周笋牢牢裹住,故意在他头顶闻了闻,“沈叔叔说你不洗澡,叫我来笑话你呢。”

      周笋从小被子里探出脑袋,嘻嘻笑道:“你沈叔叔骗你呢!”他不愿意在江涟面前丢丑,自己从小被子里走出来,光着屁股爬进了木桶里,哗的一声把温水溅出老些,摸了一把脸,趴在木桶上撒谎:“我可爱洗澡了呢!一点也不难闻吧!”

      方才江涟只嗅到了新雪的味道,沁人心脾的,“嗯。”他说:“特别好闻。”

      自从那次从孟家村离开,周笋一家就定居在了冥鹿谷,少不得要跟谷中最光鲜亮丽受人追捧的江涟打交道。时间一长,沈筠就发现这个名副其实的冥府少主虽然平常娇惯了些,但用起功来却比谁都能吃苦。而且他又高贵又爱干净,怎么都不像是会带领那些脏兮兮的小孩欺负老人的样子,便知道是自己错怪了好人。

      他主动找江涟道了歉,而江涟也欣然接受,两个小孩子没过多久就玩到了一起。

      木桶里铺满了夏天时就晒好了的干花,江涟似乎有什么心事,往木桶旁边一坐就低着头没了动静。周笋一边拍着水玩,一边捡起一朵牡丹花放在眼前和江涟比了一比,随后又把视线转回木桶上,带着些小得意轻轻地说出自己的发现:

      “涟哥哥,你不是少主,你是公主,只有公主才会那么漂亮。”他彼时年纪小容易激动,“噌”的一下从木桶里站了起来,带出的水花溅了江涟一脸,大声道:“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涟二公主!”

      江涟擦着脸问道:“为什么是二公主?”

      “因为默春是老大啊!而且……”周笋当着江涟的面不好意思说因为汪翞更漂亮,便坐回了桶里,歪着头看江涟的反应,却见他眉间一道小小的纹路,显示出了并不很轻松的心情。

      “涟哥哥,你为什么不开心?”

      虽然只比周笋年长一岁,但彼时江涟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心智和光屁股满地乱跑的周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悄无声息地和他渐行渐远,只有在周笋的家里,江涟才能卸掉他冥府少主的尊严和职责,坦率地说出自己心中的苦闷。

      “他们又吵架了。”

      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周笋知道江涟说的是冥主和他的夫人,但那个时候的周笋并不明白江玄和江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复杂到无法拆解的情节,只觉得天下夫妻都应该像沈婴和小玉一样恩爱,好玩,便托着脸问道:“为什么呀?”

      “你也知道我娘并不喜欢我爹吧。”

      周笋点点头,他曾经问过江涟为什么不喜欢却还在一起呢,江涟却说他年纪小说了也不明白,便不叫他再问了。

      江涟继续道:“现在我娘可能是喜欢上别人了,有个小白脸经常出现在她身边。”

      “之前也有别的小白脸缠着我娘来着。”周笋回忆起沈婴气急败坏的样子,顿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难怪你爹要生气呢。”

      发觉江涟并没有盯着他好好洗澡,周笋虽然只在水里泡了一泡,但是假装自己已经洗好了样子,从木桶另一侧爬了出来,胡乱给自己擦了擦,边穿衣服边道:“但是……小白脸缠的又不是你老婆,江涟,你别不开心。今天我约了……”

      “哎?他们来啦!”穿好衣服往外一看,“北斗七星”里和他年龄相仿的四个冥鹿小孩和汪默春,季虹彩一起就站在家门口。

      因为有女孩在,周笋忙把自己衣服穿好,兴高采烈地冲出屋外,径直扑了汪翞一个满怀。

      “我约了他们玩捉迷藏!”他回头冲江涟道:“今天轮到你抓我们啦!”

      十岁出头,有些人都能当爹了的年纪,冥鹿谷的这帮孩子却还一点正事都没有的瞎玩瞎逛。

      两个人一齐躲在西厢房的大衣柜里,只有一丝白色的光线从外面投射进来。在黑暗中,周笋圆圆的大眼睛仍然亮堂堂的,看着光束中一片片的灰尘飞舞,便伸手去抓,正好和汪翞伸过来的手碰在一起。

      汪翞大他两岁,少年人秀美无方的脸庞早已从幼年稚嫩的轮廓中脱胎出来。他早就已经过了喜欢胡闹的年纪,虽然性子沉静少言寡语,但对周笋一直以来都是有求必应。所以当周笋提议和他一起玩的时候,汪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并主动提议藏身在大衣柜中。

      昏暗无光的,窄窒的地方,是汪翞独处时最喜欢待的地方,这让他感到安静,也安全。

      但周笋却觉得窒闷无聊。他在百无聊赖中盯着汪翞的脸看,突然毫无征兆地说:“默春,让我亲你一下。”

      “为什么?”汪翞很平静的问,似乎是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因为……你长得好漂亮。”周笋无端想起孟殊桐的话,想起女孩子的嘴唇贴在自己脸上时软软的凉凉的触感,好似一片羽毛在心间抚过,直教人心里痒痒,便免不了想要自己尝试,“好嘛,默春,我想亲亲你。”

      “好。”

      周笋喜不自胜,舔了舔嘴唇,摩拳擦掌,试探着凑近汪翞的侧脸。就在这时,一蓬亮光陡然撒入,稀薄的暧昧空气荡然无存,周笋猛地一个激凌,转头看去。

      “你们……”江涟语气中满是惊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恼怒。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周笋已经整个儿从柜子里扑了出来,挂在他身上,遗憾地大喊:“江涟,怎么每次都找的这么快!”

      “就是啊,我还没藏好呢就被发现了!”周笋的话引起了冥鹿瑶光的共鸣,她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团成一团砸向同为冥鹿的天权,“都怪你!要不是你笑那么大声,我们至于第一个就被发现吗!”

      小天权不甘示弱,也从地上抓雪往瑶光身上砸,“要不是你踩到屎我至于笑的那么大声吗!”

      瑶光飞快瞥了周笋一眼,脸上飞红一片,更加激烈地和天权互扔起来。

      周笋见状,很快从江涟身上滑下来,奔出门外,抓起地上的雪团成一团,一抛一接中瞄准了飞跑中的天权,眉头一皱眼睛一眯,像一头盯住了自己猎物的老鹰,手中的雪球掷出,正像扑兔的老鹰那样准确,砸在天权的胸前,绽开一朵洁白的烟花。

      “正好天降大雪,”他意气飞扬地跨出门框,提议道:“我们打一场雪仗如何?”

      “好啊好啊。”季虹彩鼓掌赞成,“周笋,我跟你一组好不好?”

      “不好。”江涟忽然从后方出现,伸长手臂一把将周笋捞到怀里,下巴抵在周笋头顶,看着季虹彩道:“周笋要和我一组。”

      “哼!”季虹彩不开心地跺脚,“每次都和你一组,你也太小气了!”

      周笋只顾咯咯直笑,连连对季虹彩道:“下次,下次和姐姐一组。”

      “那我呢?”瑶光故作不悦,问道:“和哪个姐姐一组?”

      被两个女孩子夹在中间,周笋哪个都不愿意得罪,干脆利落地一转身抱住江涟的脖子,趁机完成了方才在柜中没能和汪翞完成的那个亲亲,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退跑开,大笑道:“和这个姐姐一组!”

      等江涟反应过来,那只小狐狸早就已经跑出老远,他后知后觉的开始羞恼,“好啊你!”从地上团了只雪球,江涟拔腿追了上去,边扔雪球边向周笋问罪:“又是公主又是姐姐,你还没完没了了?”

      周笋从小没受过父母管束,是雪地奔跑的一把好手,东奔西蹿跑出老远,把汪翞和四只小冥鹿远远甩在身后。只有江涟,一直在身后穷追不舍。

      忽听身后“哎呦”一声,却是江涟在隆起的数根上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冰面上,好不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这回周笋却意外地没有发笑,很担心地折返回来,刚一凑近却被江涟挟住腰侧,一个翻身压在身下,手里早就搓好的雪球只管往他脖子里灌。

      “好凉!”周笋惊叫一声,伸手去推江涟,却被他拿住固定再头顶,双腿也具遭压制,一时间动弹不得,只好任人鱼肉。

      “小狐狸毛这么厚,你也怕凉?”江涟终究只是吓他一吓,他自觉在周笋面前是个大人,不至于和灵至未开的小孩计较,便伸手想要把周笋从地上拉起来。

      熟料周笋借着他的力起来后,另一只在雪地里摸了个冰冰凉凉的手直接往他领口里钻,“咦?”贴着的皮肉却是和他手掌一个温度的。周笋拿出自己的手,好奇地在江涟身上摸来摸去,最后捧着他的脸,惊奇道:“我看鎏青火冥鹿的皮毛更厚,怎么一点也不暖?”

      脸贴着周笋逐渐温热起来的掌心,江涟有些认真地看着他说:“鎏青火冥鹿一身好物,用来暖手岂不可惜?”

      “不用来暖手能用来做什么?”

      江涟还真就认真想了一下,道:“做法器,做刀,做一把屋顶那么大的伞,给你挡雨挡雪,好不好?”

      “那岂不是要把一个完整的冥鹿拆成好多段?”周笋有些畏惧的想,可还不等他说出自己的想法,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

      “涟涟。”

      江涟闻言抬起了眼睛,伸手拿去周笋放在他脸上的双手,回应道:“爹?”

      周笋跟着转身看去,目光落在江玄的身边那个红衣如火,面容比天底下任何一朵花都要美丽的女人身上。虽然很少能够见到她,但这张脸是见过一次就令人终身难以忘怀的,周笋知道她是江涟的母亲,江潋。

      “江涟说不开心的人是冥主,为什么她看起来也那么难过?”周笋没来由地想。

      他不知道,在他和江涟玩闹的时候,江玄和江涟在旁看了好一会儿。

      “寒漪。”江玄看着江涟,看他和周笋玩的开心,自己脸上便也带上了笑容,忍不住说道:“你看涟涟多像你,要是我们生个女儿,一定更漂亮。”

      江潋沉默了一下,淡淡道:“生个女儿,让江涟杀她还是娶她?”

      江玄闻言回头,有些怔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僵硬一笑,伸手想要挽住她的手,却被江潋躲开。眼见她眼神中仿佛真的有湖水潋滟,江玄忙道:“我说错话了,我们有涟涟一个就好了,别哭,别哭好吗?”

      江潋的悲伤不是温言软语能够驱散的,直到江玄牵着江涟的手在周笋的眼中渐行渐远,她的脸上始终都没有笑意浮现。

      “她一定是因为笑起来太漂亮了,所以才不笑的吧。”周笋怅然若失的表情落在沈婴的眼里,让他想起自己在六道崖下追周小玉时候的样子,忽而灵光一闪,蹲在他儿子的身边,有些喜滋滋地问道:“儿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姐姐了?虹彩?小鱼?瑶光?”

      因为沈婴自己喜欢姐姐,所以觉得姐姐就是好姐姐,全天下人都应该喜欢姐姐。而且周笋是谷中最小的孩子,能喜欢的似乎也只有姐姐。周笋却抬眼看他,若有所思地问:“爹爹,什么叫喜欢?”

      “喜欢就是……哎呦!”还不等沈婴开始讲他自己的心得体会,忽然后脑一痛,却是小玉抽了他一掌,把周笋从他身边牵走,笑道:“我们当狐狸的长得晚,三十岁才算刚成年。”随后抱起周笋在怀里好是一阵揉搓。

      “爹爹,你喜欢娘吗?”又是没有和江潋说上一句话的一天,江涟坐在芰萝宫外的台阶上,很认真地看着江玄。

      江玄毫不迟疑道:“当然,她是我最爱的人。”

      “既然这样,”江涟的眼睛亮了一亮,抓住江玄的手臂,恳求道:“你放娘走吧,好不好?”

      江玄甚少拒绝过江涟什么,却对此事一次又一次拂袖。江涟终于忍不住,哽咽道:“娘和我们在一起一点也不开心,如果你爱她,为什么让她那么难过呢?”

      江涟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是一个翻版的江潋,连泪水都是一样的多,说掉眼泪就掉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江玄只能如此回答。

      江涟挥开江玄的手,转身离开时赌气一般想:“我不明白!我永远都不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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