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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气断挽澜剑 ...


  •   开阳轻易不张口,然而一旦张口说出来的话就不同凡响,故而江涟老早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万金言”。

      开阳这一句,乍一听像是没心没肺的调侃,却让江涟茅塞顿开,如梦方醒。

      伸出一只手,放到开阳头上,在他鹿形的时候,这里有一道陈年旧伤。江涟听出了开阳的用心良苦,对他挤出一个笑,道:“谢谢,你都这样了,还在替我操心。方才是我太冲动了,不该那样对他的。放心吧,我绝不走江玄的老路。”

      他终于从一堆菱光镜的碎片上抬起了膝盖,目光看向沈筠离开的方向,像是下定了一个决心。

      “既然我爱他,就不会逼他恨我。”

      ……

      沈筠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忘忧谷,给易江秋收尸,或者给孟殊桐“问好”。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选择逃避。

      和想象中可能遭遇的恶鬼拦路不同,从仙愁岭到忘忧谷边缘,这一路他走得畅通无阻,甚至连往常会碰见的野怪游魂都没有出现一个。

      “也许是江涟让人不要拦着我。”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沈筠脑海中,就被他狠命摇头,甩到九霄云外——他决心不再主动提起这个名字。

      然而思绪失控的现实却让沈筠心情愈发恶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路走来他并没有看到易开蓝屏,也没有发现他们走这条路重回忘忧谷的痕迹。

      “明月向来谨慎,也许已经带晓风去了安全的地方。”

      提心吊胆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许,沈筠在奔跑中变回红狐狸的形态,矮着身体在高草与树荫下穿梭。

      北方昼短夜长,今天的白日似乎又格外的短。虽然没有看到一只鬼影,但沈筠不敢大意,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溜进了忘忧谷内,来到了自己树屋附近的一处草丛。

      易江秋的尸体,不,他的皮,用一根麻绳吊着,就悬在沈筠树屋所在的那颗巨大槐树的枝干之下。

      在看到这个皱巴巴的“人”的第一眼,沈筠险些就冲了出去,然而定睛又看一看,却悄然缩回了一只探出去的前爪。

      那张皮,剥得实在干净,没有一滴血污,不见丝毫破损。或者说,这根本不像是一张包裹过活生生血肉的皮。

      狐狸举着一只前爪,不往前探,也不往回缩,就这么僵立着,站在高草丛中。今晚无风无雨,它却独个承受着一场狂风暴雨——从今往后,它就没有家了。

      没有了家,就必须要有一个真相。

      沈筠决定拿回易江秋的皮,如果江涟说的是真的,这张皮是孟殊桐的天衣,那么他迟早会回来取这张皮,到时,他要向“村长”,要一个说法。

      正当前爪准备踏出去的时候,沈筠原本耷拉着的耳朵瞬间竖起,他听到了一阵刀兵声响正在由远及近。

      没过多久,大槐树下的空地上聚集了一堆“人”,被包围在中间的那位,曾经也被簇拥在最上首,正是沈筠曾经在菱光镜中窥见的,幽都最神秘的那位冥主,“阴曹地府的梦中情人”这个残忍又旖旎称号的第一位主人——江寒漪。

      她仍旧裹在一张厚重的,看不清她哪怕是一寸皮肤的斗篷中,双手带着黑色手套,手中紧紧攥着一只琵琶。

      那琵琶最上首嵌着一颗被雕琢地像一颗红豆的血色宝石,看上去就像是江涟左手中指根部的痣。

      少主他大概是快要篡位成功了。因为带领着青鬼包围江潋的那名青衣男子,正是菱光镜中那对双胞胎中的其中一个,今天给江涟通风报信的北乘风。

      而他的哥哥,北御风,却在青鬼们的包围圈中,和江潋背对着背,呈防御地姿态,困兽犹斗。

      “娘娘。”北乘风已经默认了江涟的成功,对江潋连称呼也换了,语气中却不失恭敬,“主上情深意重,不但没有杀季将军,更是嘱咐我们不要伤害您。凭您和主上的关系,只要稍微对他和颜悦色,往后富贵尊荣,还是一如从前呀。”

      “本来你说的我已经很心动了,但……一如从前,还是算了。”黑色斗篷下传来寒气森森冷笑,“我看见江涟就心烦,想起从前就恶心。”

      “哥哥。”江潋不肯低头早在意料之中,北乘风也不纠结,转而对北御风说:“你得罪主上比较多,但如果能戴罪立功,再加上我为你求情,保住性命还是可以的。”

      他特意加重了“戴罪立功”四个字,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本来还在困境中同盟的二人几乎立时倒戈相向,江寒漪的琵琶弦对上北御风钢锋剑,摩擦出一声刺耳的巨响,二人双双被震退数步,与此同时,北乘风挥手下令,十二只青鬼一拥而上。

      北御风立功心切,趁江潋和青鬼缠斗之际偷袭于她,一剑劈在黑色斗篷的后脑勺上,这种山摇海沸的力道放在常人身上恐怕早就闹将崩裂,但放在江潋身上,却只教她发出一声仿佛咽喉扼断的惨叫,脱力般向前跌去。

      而这顶仿佛是长在江潋身上的斗篷,终于在疾风一阵袭来后,揭露了这位冥主的庐山真面目。

      这张脸,不算参拜神女庙的次数,沈筠一共见过两次——一次是薄瑾川的幻境,一次是他失而复得的回忆。

      这张脸,无疑是属于应溪,那名被五雷山确认失踪的神女。

      沈筠思绪的纷乱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全然不曾注意江涟什么时候带人押着季浮章来到,又在看清江潋的脸后露出和他如出一辙震惊的表情。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原本意气尽消的季浮章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气,竟挣脱了赤紫青的控制。

      江涟独自站在众人身前,只有汪翞与他并肩,抬手按住了想要冲上去制止季浮章的赤紫青,冷眼看着季浮章大吼了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接住如玉山倾倒的江潋,冲动手的北御风爆发出一声怒喝:“竖子敢尔!”

      左将军变成阶下囚,但余微仍在,北乘风不动声色地把青鬼控制的北御风挡在身后,示意手下将他拖下去,自己半跪在江涟身前,向他复命。

      江涟嘴角依然红肿,冷着脸挥了挥手,看着江潋那张陌生的却属于应溪的脸,看着她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季浮章的衣襟,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像是在极力忍着心中恶心。

      季浮章整张脸被愤怒与无措填了个满,抖着手捂住江潋头颅出血的地方,眼睛红得几乎要哭出来。

      江潋到底是非人,重伤至此还能勉强睁开浸血的眼睛。她竟还笑得出来,声音虚弱却很凄厉:“你很透了我罢,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滥撒惺惶眼泪!”

      她要强了一辈子,此时强撑着一口弱于游丝的气,还要说这伤人伤己的狠话。

      身体的疼痛使她很没有力气,江潋却挣扎着狞笑,更加攥紧了季浮章的衣襟,用力抬头凑近了他的脸:“你别以为我死了你就能……你永远也别想,别想……”

      “我知道。”季浮章这双沾满血腥的手接住江潋无力滑落的手,用力紧握着,不停告诉她:“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想……”

      当场中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江潋身上的时候,变故陡生。一道快如闪电的白色身影,使季浮章的话音生生夹断在嗓子里。汪翞的盗冬剑堪堪拔出,而江涟已经落于人手,被一名身披白色斗篷的神秘人死死扼住咽喉,后退到距离众人十步开外的地方。

      “不想脱身吗?”神秘人手上青筋暴起,逼得江涟不得不仰头难受地喘息,他藏在斗篷下的眼睛环视一周,看着一只小小的红色身影从草丛中蹿出,怪腔怪调道:“现在可不是你们谈情说爱的时候。”

      沈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蹿出来的身体,无可奈何,只好变回人形,努力无视掉江涟向他投来的眼神,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只是路过,什么都不准备做。

      神秘人目标并非在于江涟,而是抬起右手,用剑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江潋,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的目的:“用江潋,换江涟。”

      汪翞是果断的人,径直走向季浮章。

      “汪……呃。”神秘人猛地收紧了左手五指,捏紧江涟的喉管,制止他发出任何声音。

      沈筠终究还是动了,“唰”地将挽澜剑锋抵上江潋的咽喉,“放了江涟,不然杀了她。”

      从沈筠出现开始,江潋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不曾离开半分。此刻生命只在沈筠一念之间,江潋却释然地笑了,随即因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行啊,你杀吧。”神秘人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要死的也行。”

      本以为神秘人的目的是救出江潋,所以听到这句话时沈筠顿时为受手上失去了筹码而惊慌不已,然而在短暂的失措后,他却很快想到了另一种更诡谲的可能——他要的不是江潋,而是应溪。或者说,是应溪的尸体。

      “不用犹豫这么久吧,你们本来不就是要杀她吗?”神秘人催促着,似乎马上就要失去耐心,“一换一已经是你们最好的选择了,别逼我把你们全杀光。”

      汪翞当即就要换人,却被沈筠按住,缓缓掏出一物,安稳地托在掌心。

      他不能让应溪的线索就此中断,因此绝不能让这名神秘人就这么带走江潋。这同样也是江涟的意思。

      不走到绝境,人永远也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就像沈筠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拿出鲛王珠,说出这句话来。

      “不用这么麻烦。”沈筠五指骤然收紧,有些兽的凶狠,“放了江涟,不然我捏爆这颗珠子,大家都别活了。”

      “筠……呃……”江涟一张嘴,神秘人就立刻收紧了五指。但在判断出沈筠真的可能让所有人一起同归于尽后,有些牙疼地“啧”了一声,左手放松,示意江涟说:“你劝劝他,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你也不想他死吧。”

      “咳咳……”神秘人松了手指,却还是让江涟仰着头,令他看不清具体情形,怕沈筠真的做出傻事来,连忙道:“筠儿,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我负你,易江秋骗你,你此刻一定特别委屈,特别不甘,特别迷茫,所以才会想要一了百了。可越在这样的情况下,越是要冷静,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会把所有的真相还给你。我知道你一定是不愿意再相信我的了,所以拜托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怀疑自己,消磨自己心中意气,做你真正想做的……呃!”

      “就不该让你说话。”江涟的话似乎激怒了他,斗篷人骤然掐紧了五指。

      “松手!”沈筠脱口而出,随即自觉狼狈,偏过了头。

      鲛王珠一旦爆炸,不仅他们这些人顷刻间丧命,说不定还会波及到忘忧谷全境,沈筠对江涟说,没人有资格决定他人是否应该存在,就注定了他根本做不出这个杀人的选择,只不过是借着胸中那团郁气做戏给神秘人看,威逼他释放江涟罢了。

      “换人……”沈筠呼出一口颤抖的气,剑尖远离了江潋的脖颈,由汪翞把江潋从地上抬起来,架着她逐渐走进把武器抵在江涟后心的神秘人。

      “数三声,一起把人推过去。”

      “三。”

      “二。”

      “一!”

      最后一声倒计时落下话音,汪翞和神迷人同时向前平推左手,也同样不约而同地,留了一道法力在双方人质背后。

      汪翞伸手去接江涟的同时,迅速收紧留在江潋背后的“引线”,而神秘人挥剑斩断“引线”的同时,左手迅速凝聚起一团将周围搅弄地风起云涌的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向江涟的后心!

      这种关头去开封月伞已经来不及了,在众人震惊恐惧地呼叫声中,一道刺眼的金光伴着震耳欲聋的破碎声将每一个人笼罩。

      在金光终于消散,众人放下遮挡眼睛的手臂后,早就已经没了神秘人和江潋的身影。

      江涟毫发无损,在听到爆破声响的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迅速转身,看见沈筠像一座空白的墓碑,跪在他信仰的尸体前。

      挽澜剑的前半部分被震成了无数碎片,狼藉地扎在沈筠面前的地上,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嘲笑。

      “看啊,你既不能力挽狂澜,也不能惩恶扬善。你是一个,把一切都搞砸了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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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气断挽澜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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