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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雨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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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苏岫觉得心尖被剧烈一撞,一阵酸软跟着血液融到四肢百骸。
若是跟着狼王旗,她便不用再日日担心脑袋搬家。
性命无忧的前提下,或许她还能琢磨着为羽芳堂甚至苏家报仇。
“能跟着白榆君,荣幸之至。”
苏岫来到北陵军营,营帐暂且扎在京郊,慎王被白榆君大挫,也扎营在附近,只是暂时还找不到暗处生花旗的踪迹。
朝廷经此一役也元气大伤,统帅将领都躲到皇城里默不作声。
三方势力就这样和干涸的土地一般僵持着,等待甘霖的滋润。
苏岫感到意料之外的是,她很快就和北陵士兵们打成了一片,或许是北陵太过寒冷,才使得那里的人们都热烈且善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尤其是那个叫扶风的,苏岫之前就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刀架脖子上的那种。
故而苏岫总能感觉扶风对自己有些别别扭扭的歉意。
春日里天干物燥,苏岫在军营里总觉得喉咙干痒,自己配了些药也总不见好,某日晨起,刚掀开帐子就见扶风端来一碟子晶莹剔透的吃食。
苏岫凑近了一闻,又腥又甜,奇道:“这是什么稀罕物件?”
扶风笑道:“军医,这是我们北陵人的土方子,是用猪皮和蜂蜜熬出来的,我见你这些日子话音不太对,想来是嗓子不舒服,便给你送来些。”
苏岫剜了一勺放在嘴里含着,顷刻便觉得喉咙润泽了不少,土方子有时果真有奇效。
“多谢你了。”苏岫思忖片刻,又道:“说起来我倒想问你,你们主人的嗓音是原来就这样么,我怎么听着不太寻常,倒像是有什么隐疾。”
白榆君的声音初听时厚重有力,低沉悦耳,可听久了便会觉得有些沙哑得不自然。
扶风叹了口气,才道:“你的耳朵倒灵,主人从前声音的确不是这样,是受过一次重伤,发了几天的高热才成这样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说起来那次重伤还多亏了你,不然我都怕主人挨不过那次。”
苏岫了然,刚想再问几句,却听到几个看药罐子的士兵来喊她,想来是时辰到了,她忙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北陵人属乌桓一族,乌桓族有个习俗叫做春雨节,在每年的第一场春雨的那天都要好好热闹一番,家家户户都要摆出丰盛的宴席,来乞求雨神让来年风调雨顺,其隆重程度不亚于春节。
春雨降临在清致镇的那个清晨,扶风非得要当着苏岫的面把一个新兵蛋子养的小羊羔给宰了,说是要给军医补身体,让苏岫好说歹说地给拦下来了。
小新兵连忙把自己的小羊羔牵走,一边给羊顺毛一边擦眼泪,搞得苏岫哭笑不得。
春雨入夜便霁,北陵士兵摆好宴席,万物将将复苏,又是在军营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山珍海味,但都是朴实的山间野味,最抚人心。
“军医醒了?你昨晚给我们熬药辛苦了,我们想着你多睡会儿,就没叫你。”几个年轻的伤兵道。
苏岫笑着朝他们走过去,正要随意找个空座坐下。
就感觉衣摆好像被人拉住了,她回头一看,白榆君正拽着她的衣角,皱着眉看她:“本君旁边这么大个位置你没看到?往哪走?”
苏岫只好顺势坐到了白榆君旁边,酒过三巡,大家似乎都放开了不少,扶风拿着酒杯站起来:“苏医师,我敬你一杯,从前我多有得罪!”
还没等苏岫说话,扶风那一杯酒就已经下肚了,她正想赔一杯,却见白榆君将她的酒杯按住了:“这酒烈,你别喝。”
开席之前,北陵军里几个有名的大将都排着队要和白榆君比试一番,这也是军营的老规矩了,倒不是为了真刀真枪地杀一场,只是振一振士气,也为宴席助兴。
这些人面上叫白榆君主人,真到了比试的时候却半点不含糊,十几个人准备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车轮战,非要把这个北陵王给打得筋疲力尽不可。
军营的二把头姜统领打头阵,两人都善用红缨枪,相对而立,披风被烈风鼓动着,底下坐着的人光看着嫌不过瘾,还押起了注。
苏岫也参与其中,她向扶风打探道:“白榆君和姜统领谁比较厉害?”
扶风道:“不好说,整个军营,也就老姜配和主人比试,别人都撑不过主人十招。”
“你也不行?”
扶风笑着挠了挠头:“苏医师,你别取笑我了,你别看我块头大,主人那尖枪一挑,我立马就得缴械。”
“那你押谁啊?”
扶风思索片刻;“主人近些日子受过伤,水平可能有所下降,我押老姜!”说罢,他将一锭银子拍到桌子上姜统领那一侧。
苏岫摸了摸自己腰间那几两碎银:“不是,你们军营一押就押这么大的吗?”
“当然了,怎么样苏医师,你押谁啊?”
苏岫正囊中羞涩,忽然就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掉到她怀里,她一转头,白榆君正忙着擦枪,头也不抬地说:“给你做军饷,押着玩吧。”
苏岫一打开钱袋,里面全是金元宝,那金光晃得她差点睁不开眼,她立马掏出一锭拍到桌上:“我当然押白榆君,他肯定赢!”
说完,苏岫看向白榆君,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好像勾了一下唇角,只是一瞬间,随即表情严肃起来,进入备战状态。
两人对战了十几个回合,好几次苏岫都替白榆君紧张,姜统领的枪差点就碰到他之前的伤处,好在都被他堪堪躲过。
最后,终于还是白榆君将姜统领的枪给挑了,枪尖直冲云霄,又奔向大地,苏岫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见状,扶风打趣道:“老姜,你也太不行了,我还押了你呢!”
姜统领作势要打这个多嘴的人,被几个人给拦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位将军确实都抗不过白榆君几招,但禁不住人多,结束时,苏岫看到白榆君露出了疲态。
他放了枪,再坐回苏岫身边。
席间,大家都谈笑风生,白榆君只是一手扶额,半眯着眼休息,不再怎么说话。
没过多久,满满一长桌的酒菜就变得杯盘狼藉,也不急着收拾,大家围到一起聊起天来。
苏岫没想到白榆君竟也参与了这个环节,正说到一个队伍里年龄最小的士兵才十岁,已经没了爹娘,只把军营当家。
扶风安慰道:“大伙都是你的亲人,以后等仗打完了,一定都是好日子。”众人都附和他,他说着说着又将话头引到了苏岫身上:“苏医师,你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吧,家里可还有人?”
苏岫盯着白榆君身旁的那把琴,开口道:“家里早没人了。”说着,她自嘲地笑笑:“仇家倒是一堆。”
众人也哄笑:“我们都敢跟天子叫板,管他什么仇家,我们都护着你!”
“对啊,军医,我们护着你!”
苏岫心间淌过一阵热浪,因为她知道这些人都是真心的,她灿然一笑:“不过我亲人倒是有一个,就是我师父,教我医术的。”
说着,她的笑意又悄然敛去,眉目微沉:“只不过他现在生死未卜。”
扶风带头问道:“那你师父长什么样,多大岁数,我们看见了也好告诉你。”
苏岫回忆起师父来总是滔滔不绝的:“他生的俊俏白净,端正的书生模样。”说到这,她看了白榆君一眼:“年纪应当和白榆君差不多。”
久未开言的白榆君一挑眉:“我?你知道我的年纪?”
苏岫埋着头不看他:“左不过二十啷当岁,我师父也是差不多的。”
若是这样说起来,师父和白榆君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可又实在不一样。
孟云衡像是浅色的柔软宣纸,几乎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总是和和气气的,说起话来尤其温润好听。
可白榆君却像是深色墨汁留在纸上的飞白,锋利得不可接近,总是不怒自威,他嗓音低沉,说话时掷地有声,光是静静坐在那里就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在他身侧总要做好随时被撕碎的准备。
而此时此刻,苏岫又觉得他像草原上翱翔九天的鹰,就算偶然可以抓住他的一根羽毛,也不可能真正驯服他。
白榆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狭长的双眼被酒气熏染得有些朦胧:“你师父,待你好吗?”
苏岫重重地点头;“当然,他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苏医师,这事也急不来,说不定啊你师父和白榆君真的是故交呢。”扶风宽慰道。
姜统领附和道:“对啊,从前白榆君都是在中原的,我们之前在北陵经常一连半年也不见着他人影,那兵可都是我练的。”
白榆君听了这样的调侃,非但没有半点愠色,还大笑道:“老姜,还就显得你长嘴了是吧?我要是不在中原混些日子,打下点产业,你们现在这粮草打哪来,都得给老子喝西北风,还有啊你们打北陵过来,几千里的路不要盘缠啊,你们飞过来的?”
听完总把头的牢骚,众人都已经笑的前仰后合,扶风站起来举杯道:“咱们一起敬主人一杯。”
姜统领也站起来:“来来来!都满上!”
“敬主人!”
觥筹交错之间,明月悄然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