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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訇然中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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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街道上户户灯火通明,倒衬得长公主府有些冷清,门前只挂了两盏明媚的灯笼,一进宅门,拐过月门,便是堂屋,走过去,两侧便是厢房,后面还有一趟罩房。
苏岫在里面逛了逛,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头,远远没有慎王在清致置办别苑气派,不过就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什么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是样样都没有。
烧的炭倒是好些,是宫里的银霜炭,不出烟的,若是没这点好,真不像个公主住的地方了。
来来往往打杂的小厮丫鬟,都被长公主遣回家过年了,真正留下伺候长公主的也就只有春荣和寒岁两个人。
春荣去准备点心小食,而寒岁则去搬更多的炭火来,好让堂屋里更暖和些,便只剩下星鹭给白榆君和苏岫斟茶。
“来着是客,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我这地方虽小,但位置却好。”
说着,星鹭推开窗,寒气顷刻间逼迫进来,她指着墨黑色空中悬着的一轮玉盘:“这个窗子赏月正好,过会儿还有烟花可看。”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颗星平地而起,快要升至与圆月平行的地方,她却惊呼一声:“不好!”
苏岫和白榆君侧目看去,只见星鹭转身朝院后跑去。
寒岁正在将炭块挑至炭篓中,背后一道光亮闪过,随后星鹭跑到他眼前,捂住他的耳朵。
爆竹哗然炸开,星光纷纷四散,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平添了许多颗转瞬即逝的星子。
“公主…”寒岁一脸错愕地看着星鹭。
待到繁星散去,星鹭才将手放下:“我记得你害怕火药的声音,想来烟花也会怕吧,没关系,今夜我都会陪着你,就像从前,在宫里无数个漫长的黑夜,你都陪着我一样…”
星鹭话还没说完,就被寒岁拥入怀中。
四周皆是寒冷刺骨,唯有彼此之间温暖如春。
“星鹭。”这是寒岁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称谓。
“如果…我可以带你离开皇城,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星鹭直到寒岁和白榆君的关系,她更明白寒岁这话中的深意,她是一国公主,她的亲哥哥是一国之君,可他们从未享受过什么权力,反倒从出生便忍受着痛苦和煎熬。
她做梦都想离开皇城,她比谁都清楚皇城的极尽繁华之下是令人窒息的冷漠和难以挽救的腐烂,她和哥哥永生永世被皇城里的身份禁锢着,逃不开,躲不过,自由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
“长公主不能如此。”
寒岁听到这句话,心中呼啸过的飓风骤然歇止,却在听到星鹭的后半句话时,又吹起了柔和的春风。
“但星鹭可以。”
两人在除夕夜里紧紧相拥,寒岁将下巴埋在星鹭的颈窝处,餍足地叹息,星鹭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在寒岁耳畔轻声道:“我很想去书上说的苏杭看看,若再能泛舟西湖,游玩金陵便好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把天下名山大川都去个遍。”
苏岫正在墙角偷偷摸摸地看着,忽然背后一凉,她一回头正撞上白榆君炽热的双眸。
白榆君抓住苏岫眼中的惊慌,笑道:“又听人家墙角?”
苏岫很快冷静下来:“你知道他们…”
“之前也猜到了,不过刚刚才确定。”
“那你就那么放心,不怕你的暗子被别人家的美人拐跑了?”
“阿昌和我同是北陵人,又曾一同来到京城,当初他的父母就是做火药的时候被…”
白榆君说到这顿了顿,神色怅然:“所以他特别害怕这样的声响,我与他几乎是一同长大,如果有一天他背叛我,那一定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他不能原谅的事,错永远在我,不在他。”
苏岫转念又问道:“那我呢?如果我们之间有那么一天,你也会这样想么?”
苏岫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一旦收到别人的一点好,或是一点期望,便总想着试探那人的底线,看看那人何时会收回那些好,何时会对她失望。
白榆君默然不语,苏岫忽而有些后悔问这样一句。
院落空地上铺满了白雪,因空中升起的烟花而映出片刻璀璨,随后又归于净白,拔地而起的大树就像从雪里长出来,在暗处显得漆黑一片,拼命伸向有光亮的天空。
白榆君就站在离苏岫一步之遥的地方,唇角噙着笑意:“回去守岁吧。”
那一夜过得格外短暂,苏岫只记得她和白榆君坐到一起,看着窗外烟花起起落落,在对春日的希冀之中,她悄然睡去。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人与人之间见了面便要作揖行礼,说上几句过年的吉利话。
苏岫醒来时,白榆君已经离开了好一阵,身侧一阵冰冷,她走出去和星鹭相互拜了年。
星鹭把她拉到东厢房后的小门,神秘兮兮地跟她说:“这门后面是我藏的秘密,旁人都不知道的。”
苏岫顾不上去寻白榆君的去向,便跟着星鹭走出小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竹林,她们踏过稀松的雪地,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前停下。
星鹭十分费力地扭动石头,使雪地里出现一个半圆的印记,石头后面的一扇铁门訇然中开。
苏岫被那声响吓了一跳,那铁门很窄,且只开一半,仅有小柜子一般大的天地显露在外,连一个人也过不去。
星鹭将手探到里面,拖了个盒子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掀开盒盖,里面是各色新奇吃食。
苏岫从中拿了一颗白皮绿仁的圆果,小声道:“这是…必思答?这是西域禁品,大周臣民断断不可私藏的。”
“我偶然在小门发现了这个地方,虽然只能打开一半,但也够我藏些东西了,这都是我在宫里库房偷拿的,你放心吧,没人知道。”
苏岫倏忽间觉得星鹭像只喜欢屯冬粮的仓鼠,她不禁笑了起来。
星鹭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又尖锐的声音。
“真不巧,我知道了。”
两人被吓得一阵颤栗,回头一看,竟是落霏!
“原来你喜欢吃这些禁品?下次我可以带你去拿。”
“你…你怎么会来?”
长公主府平日里没有访客,就算是逢年过节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星鹭为了节省一笔银子便没有设门卫,她实在想不到落霏竟然在大年初一出了宫,还来了她府上。
落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这门又没关,我就进来了。”
她来到府上,走来走去也没见到人,看到小门开着,便循着雪地上的脚印找了过来。
随后她又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不能来了?身为妹妹,来看看长姐不是应该的么?”
星鹭一怔,定睛看了看落霏,眼前这位还是嫡公主么?莫不是被什么鬼给附身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落霏低了低头:“我从前欺负你,还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是我不对…”
她这一低头,便看见了那颗大石头,她好奇得用力搬了几下,只见雪地上又出现了新的图案。
那铁门瞬间再次响动,这一次整扇门都被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像是深不可测的洞穴。
而地上那图案像只鱼,若是倒过来看也像…瓶子。
苏岫手里还拿着必思答,正想着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下一刻便连人带果都摔了进去。
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头顶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声,原是星鹭和落霏都跟着摔了进来,接着又是沉重的一声。
铁门竟径自合上了!
三人跌跌撞撞地经过了一个漫长又黑暗的隧道,四周似乎都是坚实的土墙,撞在上面剧痛无比,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才接二连三地落了地。
落霏最先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见墙壁上燃着壁灯,用手摸索了一番,除了几株草和泥土以外,什么都没有。
星鹭随后也醒了过来,她先是环顾四周,又和落霏对视几眼,打量着对方身上的撞伤,在此之前,她们的每一次见面,双方必然都是华服加身,还是第一次看见彼此摔成这样灰头土脸的样子。
不知是谁先扬起了嘴角,随后两人竟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们还是血脉相通的姐妹。
“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之前为什么总是喜欢欺负我?”
从前星鹭觉得,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落霏是嫡皇后所生,生来便高人一等,嫡庶分明,贵贱有别,她喜欢以大欺小,这不需要理由。
可不知怎么,她忽然就说出口了。
“因为…因为我嫉妒你!”
星鹭诧异到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摔坏了,总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竟然也会羡慕别人?!
“总有人陪着你,小的时候你有哥哥陪着护着,长大了芊葳又只喜欢和你一起玩,就算出了宫你身边还是有忠心耿耿的侍卫和丫鬟舍命相陪。”
说到这,落霏的声音弱了很多。
“我不傻,我知道我在虚张声势,我知道岳公子并不喜欢我,我嫁过去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也知道或许没有人真心喜欢我,从小到大他们捧着我顺着我,只是因为我是尊贵的嫡公主,仅此而已。”
半晌,星鹭才喃喃道:“这些…我从不知道。”
她不知道嫡公主也有这样多的烦恼,她更不知道那些张扬跋扈都是保护自尊的面具。
她们都有各自的痛苦和煎熬,她们血脉相通,心意却从未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