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解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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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一连好几天，二人再也没联系过。
所有断断续续的慰问都就此中断，没有下文。
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契约，彼此心照不宣地不去打扰对方，不去闯进对方的生活，逐渐在自己的世界里抹去对方的身影和存在。
原本每天习惯坚持打卡聊天的二人，突然从日程表里删除所有与对方有关的事情，落差让他们彼此无所适从。
至少舒玥是这样的。
有时候看着聊天停滞在开学后不久的日期上，她对着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出神，想要发些什么过去，可是删删改改，长篇大论的解释都变成了空荡荡的掩饰。
好想彼此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缘分淡了，所以人也就散了，相处腻了，话题就少了，久而久之，聊天就终止了，仅此而已。
其实舒玥根本没那么大胸怀，她常常上课心不在焉，在想那天宋禹到底和温曜说了什么，还有温曜到底为什么突然不再理会她了？
在温曜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
舒玥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尤其是在意的人。
这样活得会很累，但至少不至于在别人眼里，自己缺点都暴露无遗。
舒玥一边想要集中精力听课，一边不受控制地想起心结，这让她心烦意乱，丝毫没有之前的干劲。
白天像得了相思病，晚上就开始内耗自己。
舒玥感觉自己活得好累。
压在心底的话想要找人吐露，可寻一圈后就发现，无一人可以吐露。
其他同学不熟，陈曦文是因为太熟，说来好笑，舒玥怕自己的牢骚会使别人厌烦，怕别人觉得自己是怨妇……
在哥哥面前，舒玥再也不提温曜的任何事情，好像自己的生命里没有这个人一般，一切他的痕迹都被抹地干干净净。
在舒娟面前她更是什么都不敢提了。
压抑的生活一天接一天的过着，一转眼，小半年都过去了。
晚上舒玥盯着手中的课本，呆坐了十分钟硬是没看进去一点，干脆放了书熄灯躺下，平静地等待新一天的到来，放任自己又荒度了一天。
十一月中旬，寒风凛冽，屋内暖气很足，窗帘缝隙露出来玻璃上倒映着的水汽，在窗外灯火与月光的映衬下朦胧飘渺。
看着透不进来的月与星光，曾经舒玥平静地有一种想要从高楼一跃而下的冲动，就这样安静地离开，沉默地走一遭，结束一地鸡毛的生活。
可她做不到，她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以她为寄托的舒娟。
不以所爱之人为重的人，都是自私的人。
虽然活得会很累，尽管你的人生已经没有价值。
只要有人还爱你，你的离开就会遭到谴责。
——尽管这是道德绑架。
——可所有人都在遵守。
舒玥不想被道德绑架，可自己又本能地接受这种亲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道德绑架。
舒玥忽然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天真无邪的她也不懂生命的意义，只知道父母给予了宝贵的生命，所有人都应该珍惜。
所以她也用这样的道德绑架的方式，救助过一个古怪的男孩。
可能不是救助，只是天真的对牛弹琴。
她九岁的那个夏天，生活平淡依旧，可一个男孩闯进她的生活，来了又走。
那年夏季燥热依旧，舒玥坐在母亲店门口的台阶上，仰头看着绿荫发呆。
年幼的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夏天那么热，蝉鸣那么聒噪，以及为什么和自己同龄人的他一点都不快乐。
舒玥很好奇，自己一个人在台阶上窜来窜去，都感觉无比地快乐，为什么那个男孩在马路边一坐就是一下午，却只是看着车水马龙，不发一言。
那时的她觉得自己很幸福，隔壁看冰柜的奶奶摇着蒲扇对她说“慢点儿跑，别摔着”；旁边开果蔬店的阿姨笑着拿果子给她吃；路过的路人不会吝啬自己善意的微笑，都对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笑脸相迎。
被爱着的女孩都会洋溢着自信，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男孩听着背后女孩的嬉笑，偶尔瞥来几个淡漠的眼神，然后面无表情地移开眼，继续看着车流，安静地不发一言。
也就是这么几次对视，小舒玥看清了男孩脸上的伤疤。
像是被人打过，有大片的淤青布满了稚嫩的脸，嘴角还有细小的出血点。
舒玥有点被吓到了，她捂着嘴，远远地看着男孩瘦削的身子转回去，没有发出一言。
街坊邻居注意到了他，也开始低声窃窃私语。
舒玥却没有说话，震惊过后沉默地坐下，却在台阶上远远地看着他，再也移不开眼了。
男孩上半身只套了一件合身的白色短袖，此刻却脏兮兮的，而且破烂不堪。
而且透过累累伤痕，也能看清楚他原本白嫩的皮肤。
一看就是被人细心呵护过的，一看就是有人很爱他。
可被爱着的孩子怎么会伤成这样？他的父母怎么可能放任别人对他拳打脚踢？
舒玥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懵懵懂懂地被好奇所驱使，让她越发想要了解这个男孩身上的奥秘。
他不快乐吗？他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伤？自己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小舒玥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受控制地朝男孩走过去。
不！除非他是被自己父母打的！
小舒玥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
忽然想到这儿，年幼的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世界上怎么会有父母这样对自己的小孩呢？
那他真的好可怜。
风不吹了，太阳不晒了，天气不热了，想到这里的小舒玥感觉自己的世界披上了一层阴霾，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是凭着惯性——或者是心底的指引，她一步步向着突然出现在自己世界里的男孩走去。
可能是太过于紧张，舒玥的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裙摆，一步一步地朝他挪过去。
男孩耳朵很尖，立刻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稍稍侧头，看见紧张兮兮的舒玥后，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沉默地转过头，继续看着车流涌动。
“你好呀，”舒玥又往过蹭了几步，站在男孩身后结巴道：“你……你在干什么呀？”
沉默，只有沉默。
回应舒玥的只有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
不知怎的，小舒玥的心如坠冰窟，期望得到回应，结果只等来了沉默，她好奇地想要了解这个男孩，可人家根本不想搭理她。
男孩没有回答，以为女孩被他气哭了，刚想要回头去看，结果身后传来细微地响声。
是那个陌生的女孩，动作很轻地坐在了他身边。
舒玥不灰心，只是觉得，老师说过关爱别人是传统美德，所以自己要主动提供别人帮助。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不说话。
舒玥没听到答复，鼓着腮帮子有些失落，但还是说：“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以后也有的是机会知道。”
“那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伤呀？”
一片沉默。
“你为什么不回家？”
一片沉默。
“你的父母为什么不来接你？”
死一样的沉默。
太阳西斜，舒玥习惯了新伙伴的沉默，于是自己开始絮絮叨叨。
从自己心爱的泰迪熊娃娃说到自己话多还烦人的叛逆哥哥；从夏天的知了叫讲到冬天的打雪仗；又从学校老师讲到爱她的爸爸妈妈……
“我爸爸我妈妈感情特别好，他们说这辈子都不会分开彼此，他们也很爱我，我还有个哥哥，他虽然调皮捣蛋，但对我很好，还给我买糖吃……”舒玥撑着下巴，自顾自地说着，好像她说得越多，太阳就不会落山似的。
一个幸福的家庭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但她从没有想到，这个“幸福的家”有一天会分崩离析。
“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在想自己的家人呢？”小舒玥抬头看了看橘黄色的暖阳，接着问：“你看，太阳快落山了，你想回家吗？”
舒玥本来要继续说下去，因为她根本没对新伙伴抱有什么期待。
可没想到，一道冷冰冰地声音响起，给舒玥吓了一跳。
“没有。”男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神里有一种舒玥看不透的深沉：“在想报仇还是去死。”
舒玥被吓住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男孩显然感受到了她的异常，可他不想搭理。
这世上都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他怎么可能去在意别人的喜怒哀乐？
以为这位无知的“别人家的幸福小孩”会因此远离自己，没想到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再次缓缓开口：
“你真的想死吗？”小舒玥担忧地问：“那会很疼的吧。”
男孩摇头，“活着会更疼，长痛不如短痛。”
“会有人替你伤心的，他们会因为你的离去变得很难过。”
男孩只是说：“不会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还真正在意我。”
舒玥叹了口气，然后用稚嫩的嗓音很认真地说：“会有的，你的父母给予了你宝贵的生命，他们都很重视你，如果你死了，他们一定会很……”
“闭嘴！”男孩却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喊：“我没有父母！我要是有，就……就不会……”
就不会这么想死了。
母亲走了，父亲是个禽兽，等同于没有，还把他逼上死亡的悬崖。
一次又一次被这个奇怪的男孩吓到，舒玥眼眶已经红了，纵使性格再怎么倔强，毕竟还是家里宠大的小公主，她很少被人这样对待过。
小舒玥忍着眼泪，却没有从他身边跑开。
因为在潜意识，他们已经相处了一个下午，他们是朋友了。
不能这样对待朋友。
小舒玥觉得，自己应该去安慰他。
“对不起……”出乎意料地，男孩先开口了。
“老师说，世界上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只要你愿意去面对。”舒玥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只是用稚嫩的声音说：“虽然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战胜的。”
男孩脊背抖了抖，不知在想什么。
“我觉得，生命只有一次，我们应该用宝贵的生命去做一些有用的事情，而不是为了最后的死亡才拥有生命。”
舒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话一出口，她险些把自己给绕晕了，在心里开始反复琢磨，自己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对方能不能听懂。
太阳落山了，只留下最后一抹灿烂而辉煌的酡红，斜阳将马路边的两个身影拉长，定格。
只等待群星登场，夜幕降临。
“你叫什么名字？”沉默了好久，男孩才突然问。
这时，舒娟背着挎包从店里走了出来，小店熄了灯，舒娟对她招手：“阿玥！咱们回家了！”
舒玥站起身，天真无邪地笑起来，她眉眼弯弯，对男孩说：“我名字不好听，你就叫我‘小月亮’吧！”
“我……我想知道你的真名。”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不要紧的，反正还会再见面！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舒玥一蹦一跳地牵住妈妈的手，笑着和新伙伴告别：“再见！”
男孩看着自称“小月亮”的女孩，欢乐地消失在夜色里，他抬眸，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天边璀璨的繁星。
“那好吧，如果我能活下去。”
如果自己活下去了，就还会见到她，她会告诉他，她的名字。
生命只有一次，我们应该用宝贵的生命做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因为死亡的结局才拥有伟大的生命。
舒玥牵着妈妈的手离开，可刚走出去一百米不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舒玥回头看去，刚才和小男孩停留的地方已经挤满了人，所有人围在一起，对着地上指指点点，嘴里念叨着“真可惜”“年纪这么小”等字眼。
舒玥心里“咯噔”一下，她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往回走。
舒娟却一把拉住她，拽着舒玥步履匆匆地往前走：“别回头，是有人出车祸了。”
世上那么多人死去，又有那么多人诞生。有人却活下来了，哪怕是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
一点希望的星火，都能让他忘记丧母之痛，众叛亲离之苦。
可舒玥并不知道，忽然涌起的回忆让她有些莫名其妙。
原来自己曾经也是一个喜欢道德绑架的人。
好可笑。
舒玥翻了个身，打算把一切都抛在脑后，忽然想起九岁时遇到的那个寻死觅活的小男孩，后来他们真的再也没有见到过。
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那就祝他生活步入正轨，生活充满希望吧。
做个好梦，然后就这样睡着。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解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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