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时差》辄酒

96、寂寞

　　期末周束楚再次拿了个年级第一回家。
　　以往周束楚拿什么成绩回去，只要不是成绩大跳水往下跌，温云锦都不甚在意。

　　不过这回她拎起来看了半天，比以往认真多了。

　　最后她只评价道：“终于能看懂你的字了。”

　　周束楚笑骂了一声，垂眼抽走了试卷。
　　其实他也知道，自打暑假之后温云锦对他紧张了很多。

　　即便是他回到以前那种状态，温云锦也在细心的观察他的神情。
　　而周恒沉默了十天半个月，也叹了口气小心的和他说点有的没的。

　　大年三十，周束楚换了一副新耳钉。
　　他们家传统的出门放烟花一般吃完饭就走了，不过今天似乎都没动静。

　　他从房间里出来：“干什么？不去了？”

　　周以温支支吾吾的在沙发上打了个滚：“不舒服，不去了。”

　　周束楚过去在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刚刚吃饭差点没吃第三碗，你不舒服个屁！”

　　温云锦瞥了他一眼，又迅速跟周恒对视一眼，下一秒站了起来：“那就走吧。”

　　江城河边一如既往的人多，一群人堆在一块儿放烟花。
　　周以温买了一整箱，周恒和温云锦跟她一块儿点火，周束楚就拿了几个仙女棒玩儿。

　　江城不下雪。
　　这儿只是风大点儿，路灯下挂着红灯笼。

　　周束楚眼里却好像看见这里下雪的样子，他没什么表情，弯下腰去拿新的烟花玩儿。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累了，就走去长椅上坐着。
　　去年他在这儿坐着给方予厌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缓慢的打开私密相册，翻找去年元旦的照片。
　　那天玩的比较高兴，也只顾着玩了，没拍几张，只是结束的时候拍了一张方予厌揉眼睛的照片。

　　自从把照片锁紧私密相册，他翻看的次数就减少了。
　　周束楚低着头，围巾将他下半张脸包裹，他深呼吸，气息从空隙中跑出来，变成短暂稀少的白雾。

　　他摁了一下关机，又点开锁屏。
　　反复了两次，他关了机。

　　忽然有人的手挂到他肩膀上，周以温过来趴到他怀里。
　　他俩很少抱在一起，但这回周束楚没拒绝，伸手抱着她。

　　周以温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周束楚就低着头埋在她的大衣上。

　　“哥，”周以温声音很轻，“你想他了吗？”

　　周束楚没说话，身体微微发颤。

　　“我一定给你把人找回来，”周以温声音坚定，顺着周束楚发颤的背轻轻拍了一下，“我们下次就一起过年。”

　　周束楚还是没说话，但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忍着不发出声音来。

　　河边风大，夜游船今晚也还在营业，船上明亮强烈的灯光缓缓经过，连周束楚脚下的路都照亮了。
　　他微微抬起头，摸了摸刚刚枕过的周以温大衣的位置。

　　“谁要你找。”周束楚吸了一下鼻子，戳着周以温的额头，“少管大人的事情。”

　　周束楚嘴硬，周以温也不遑多让，当场怼了回去：“你连小孩子都瞒不过去，你还大人呢。”

　　听她这句话，似乎在他出柜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周束楚眉梢微动，缓慢的看向她：“什么时候？”

　　“你俩冷战又和好之后。”周以温伸了个懒腰，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晃了晃食指，“那氛围，跟我班上早恋的死情侣一模一样。”

　　周束楚不禁笑了。

　　或许只有在和周以温谈及方予厌的时候他能放松一点。
　　周以温和他一样，又不完全一样。

　　他们都是被方予厌保护的人，也是在这场保护里被夺走重要之人的人。

　　周束楚难得轻松的提起往事，他“嘁”了一声，“那会儿还没在一起呢，看走眼了吧？”

　　“什么啊，”周以温翻了个白眼，“那是你没用，人家喜欢你都那么明显了，就你跟个傻子一样，但凡你有点用那也不会拖那么晚。”

　　周束楚笑着没说话。
　　而周以温说完了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容易联想到后来那些事，顿时哽了一下，缓慢抿着唇舔了下牙尖，小心的瞥了一眼周束楚。

　　周束楚也真没生气，拍了一下她的头，“人小鬼大，你不许早恋。”

　　“啧。”周以温扯着嘴角，有些不服，但碍于刚刚出言不逊，也没再顶嘴。

　　方予厌离开的第一年，江城没有任何变化。

　　在清明的时候，周束楚偷偷去了一趟于洲的墓前。

　　他什么也没说，在那翻找出去年放进去的那个耳钉盒，看了很久，把自己耳朵上的耳钉拆了下来，放进盒子里，又放了回去。

　　第二年春，他又来将新的一枚耳钉放了进来。

　　方予厌给他留下了十二对耳钉，只有一对是缺了一只的。
　　那一枚后来他放在了房间的架子上，往后一年戴一对，一只在耳朵上，一只放到墓里的盒子。

　　这没什么意义，但仿佛只要十二只耳钉过后，方予厌就会回来。

　　周束楚看着里面一共四只耳钉，蓦地笑了。

　　周束楚自打高二第一学期的期末拿下文科第一之后，就再也没有掉下来过。
　　高考时拿着文科的数学卷子，他久违的想起来方予厌的表情。

　　如果是他面对这张卷子，应该是面无表情的，一字不停的写完全卷，然后想理科卷会是怎么样的。

　　考完文综出考场的时候，天空正好没有下雨。
　　每一年高考江城就跟发了大水似得，一直在下，偶尔出个太阳，也是在考试期间。
　　出了考场马上又接着下。

　　温云锦、周恒和周以温都在校门口等他，周束楚快步走过去，然后四个人一块儿去饭店吃顿好的。

　　暑假周束楚跑出去打工，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他在超市摆货架，手机被老雷的电话打爆。

　　他和应归舟是今年江城市的文理状元，招生电话抓着空隙就往周家打。

　　而报考的学校周束楚早有决定，即便是没有方予厌在，他也要如约去都大。
　　只是当年说着要和方予厌报某一个不确定的专业，今年没了方予厌也依旧不确定。

　　周束楚选了几个都大文科热门专业，团成纸团，丢在桌面上让周以温抓阄。

　　周以温犹豫的伸出手，又缩回去：“这可是终身大事啊……”

　　“终你个头！”周束楚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快选。”

　　周以温咬着牙闭眼选了一个，打开一看是法学。

　　周束楚盯着这张纸条看了一会儿，转头就把志愿填了。

　　回学校拿录取通知书时是和应归舟夏时秋一块儿去的，他们仨都没什么激动的心情，如此情景，就像是中考后回学校拿附中的录取通知。
　　只是这次只有三个人而已。

　　周束楚一个人去都城，他拍了拍两个念江大的朋友，嬉笑说：“国庆来都城，我带你们玩儿去。”

　　“凭什么不是你回江城啊。”夏时秋翻了个白眼。

　　“江城玩腻了啊。”周束楚说。

　　“机票酒店你包我们就去。”应归舟笑着说。

　　“包不起，你们别来了还是。”

　　“我靠你暑假都打工了有什么包不起的……”

　　江城的炎夏，从这一年开始短暂的结束了。

　　大一入学，温云锦说全家送他过去，被周束楚拒绝了。

　　新的学校里，除了历史系的邝相宜和乔薇，是完全陌生的人。

　　周束楚专业出挑，人长得也帅。
　　他对人温柔又有趣，很快在新生里出了名，连大二大三的都对他‘有所耳闻’。

　　在大学谈恋爱不再是早恋。
　　周束楚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表白墙里，也有人会主动大胆的跑去他跟前表白，但都没有结果。

　　不出半个学期，整个法学系都知道了周束楚有一个男朋友。
　　但却从未见过这个人。

　　有人不甘心的问他是不是压根没有这个人，只是他拒绝表白搪塞过去的借口。

　　周束楚只点亮他的手机屏幕，然后没说话走了。

　　他的学校生活和高中几乎没什么两样，教室图书馆和宿舍，连社团都没加。
　　唯一与学习无关的是，他出去找了兼职。

　　温云锦不止一次说要是生活费不够可以跟她提，但周束楚只说是想攒点钱。

　　即便是认为方予厌不会在国内，但他还是想找一找。
　　去国外他现在还做不到，但他想寒暑假去每一个城市看一看，即便没有希望。

　　在江城习惯了没有秋天，来到都城之后入了秋没准备衣服，周束楚很快就感冒了。
　　他买了几件冬天的衣服穿着，顶着咳嗽继续日复一日三点一线的生活。

　　结束家教之后，回到学校是晚上九点。
　　都大路灯明亮，九点也有很多学生在外面走动。

　　忽然天下飘下来一些细微的白色。

　　周束楚的眼镜因为呼吸起了雾，他抬手擦了一下。

　　都城下雪了。

　　这是他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觉得寂寞。

　　对于都城来说，这场初雪下的比往年都早。
　　但对他来说，似乎太慢了。

　　他觉得雪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
　　还没有那年元旦和方予厌一起在河边用雪花喷雾玩的好看。

　　周束楚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课本被随手放在一边，就这么坐着吹风。

　　入学以来他很少想起方予厌，因为作业很多，打工很忙。
　　他要背的书比高考的历地政还要多，他的脑子被很多东西充斥着。

　　但这一刻那些所有让他忙碌的东西都清空了。

　　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他拿出手机，久违的，打开私密相册。

　　最前面一张照片的时间已经是两年前的了，很快就要第三年。

　　没有方予厌的生活其实也过得很快。
　　他也依旧完整，持续的，一直往前。

　　他与方予厌的交汇的线在两年前错开了，他相信往后他们的人生不会是平行线。
　　但他要到第几年，才能和属于方予厌的那条线交汇？

　　周束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第十年秋，他在曼国看见那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