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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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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上空,雾气潮涌。江城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湿冷。
今墨拄着拐杖走向卧室。
外面是寒冬腊月,然而他却只穿着单薄的白衬衣和黑色西装裤,极致简约的黑与白浅显勾勒出他过分瘦削的身材。
尤其裸露在外的肌肤,苍白而薄,连上面涌动着的青紫色脉络都清晰可见,透着几分不见天日的病态。
他步履很慢,短短几步路却耗费许久才终于抵达卧室,推开房门。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了房里的江祁让。
他慌忙将手里的白色药瓶塞进床头柜,前来迎接。
走近后似乎被男人身上醇厚的酒味熏到了,江祁让眼底掠过一丝担忧,轻声试探道:“喝酒了?”
今墨喉结略滚,低低“嗯”了声,清冽的嗓音勾兑着醇厚的酒香,让空气都带着丝丝绮靡。
江祁让纤长的眼睫轻颤,抿着唇扶男人上|床,随后轻车熟路的帮他摘掉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收好手杖。
许是怕他睡得不安稳,还想去洗漱间帮他打水擦身。
然而他才刚转过身,男人就抓住他的腕骨,“不问问我为什么喝酒?”
江祁让转身看向正闭眼假寐的男人。
男人有张极其清隽矜贵的优越脸庞。鼻梁高挺,五官深邃藏锋,即便此刻颓丧落魄却依旧难掩温文尔雅的独特气质。
可当他视线下移,落在男人的右腿上时,眼底的孺慕之情被痛苦取缔。
他不敢再看,只小心翼翼地回道:“你不说,我、不问。”
今墨自嘲的扯扯嘴角,不睁眼也能想象到对方此刻的神色,怜悯、心疼,抑或是惋惜。
这一度是他最害怕看到的,所以这些年来不愿见人,深居简出。
可今夜,他不想思考,只想沉沦放纵。
今墨倏尔睁开双眼,腕骨翻折用力,随即江祁让就被拉到床上,跌坐在他身边。
两人都不是孟浪的性格,自结婚以来更是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如此越界的行径。
江祁让似乎被吓到了,浅褐色的猫瞳里盛满了不知所措,“今、今墨…”
今墨“嘘”了声,顺势环上他纤细的腰肢,并将额头抵上后腰,嗓音嘶哑的说:“今天是他们的忌日,陪陪我好不好。”
江祁让先是愕然了一下,之后酝酿了许久才开口问:“你…还好吗?”
今墨眸底浮现一抹黯然。
两年前他爷爷突然去世,家族内乱。他跟父母在去董事会改股选票的路上惨遭车祸,父母双双殒命,只留下一个不人不鬼的他,苟延残喘。
想到这,今墨下意识瞄了眼自己的右腿。
这一眼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他急忙收回目光,气息紊乱的否认:“可能不太好。”
不等江祁让回答,他紧紧抓着他的腰,指腹深深嵌入到柔软的衣服褶皱里,嗓音发颤,带着一丝罕有的脆弱:“我…腿疼。”
江祁让脸色霎的苍白。
他说了句“我看看”,就作势要掀开今墨的裤腿。
然而在触碰到男人冰冷的衣料上时,他想起什么,触电似的收回手,“对不起…”
今墨看着面前这个局促的少年,墨色深瞳里掠过一丝晦暗。许久,哑声道:“会怕吗?”
江祁让急忙摇摇头,似乎生怕他不相信。
今墨手指一紧抓紧,最后自暴自弃般仰面躺在床|上,闭眼道:“那帮我按按吧。”
江祁让应了声“好”,小心翼翼地卷起今墨的裤腿。
裤料之下,原本该是温热匀称的血肉,但此刻却被冰冷的机械义肢取代。
当年那场车祸夺去了今墨的整条右腿,并且因为长时间佩戴机械义肢走动,残端过度磨损,衔接处布满了密密麻麻满的磨痕和水泡,看起来触目惊心。
江祁让顿时红了眼,用指腹极尽轻柔的触碰了下。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但残肢处传来的那种酥麻感却让今墨眉心微动。
他依旧还是没有睁眼,声音状似平静地又问了一遍:“会怕吗?”
江祁让望着他紧闭着的、不安颤栗着的眼皮,没回答,俯身在他的残肢上落下虔诚轻柔的一吻。
那一刹,后颈连带着头皮都是麻的。
今墨骤然睁开眼,支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伏在自己腿|间的江祁让。
那截残肢连他自己都觉得丑陋不堪,每每不敢多看一眼,甚至不愿意让任何人碰,但他却…
今墨抓着床单的手不断用力,手背上青筋隆起,心底的囚笼快要遏制不住欲念的猛兽,“你过来。”
江祁让懵懵懂懂的靠近,然后被凶狠的夺去呼吸。
江祁让从没见过这样的今墨。
印象之中,他永远都是一副斯文禁欲、矜贵清冽的模样,仿佛泰山崩于眼前都不改面色,何曾会像现在这般——
面色昳丽,眼尾缀着抹克制的红,仿佛神明堕入红尘,一朝染了欲念,心生贪念。
今墨确实生了贪念。
他贪婪的侵占江祁让的每一寸,肆意掠夺他的呼吸,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松香霸道入侵,他渡入的酒香引他共醉沉迷。
他们十指交握纠缠,卧室气温逐渐升腾,空气一触即燃。
今墨沉湎其中,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总是在不经意间撩拨自己的人揉进身体。
可情至深处,那种蓄而不得发、无处可泄的的无力感,瞬间将他从云端拉入地狱。
今墨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停止一切动作,不可置信的看着江祁让。
江祁让明显还是懵的。面颊绯红,双眼迷离,眉梢间还满是藏不住的春意。
“怎、怎么了?”
今墨剧烈喘息,不敢回答,更不敢看他。
他近乎狼狈的爬起来,甚至还在下床的时候因为没控制好机械义肢,踉跄摔倒在地。
江祁让瞬间清醒,急忙想去扶今墨,却听对方失态的、压抑的吼道:“别看我!”
这一声让江祁让脸上的红晕彻底褪却。
他捂着胸口,脸色惨白的应道:“我、我不看…别生气。”
今墨不明白,为什么江祁让总是这样,有着无穷无尽的包容与耐心,来面对他这个因为车祸失去右腿还…失去生理功能的残废。
他这么好,本该在最好的年纪,娶一个漂亮的女人,过完令人歆羨的美满一生。
但是却因为他的家族争斗,被迫“嫁”给一个不堪的男人。
他给不了他想要的幸福,甚至出了这道门,他还要独自承受世人对同性厌恶鄙夷的目光。
今墨死命抓着地毯,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栗。
他不想让江祁让看到这副恶心的模样,但是又害怕,害怕他真的生气不理他了,只能低颤着、近乎哀求的跟他重复说:“别看我…求你了……”
·
那晚之后,今墨就跟江祁让分房睡了。
江祁让由始至终都表现得异常平静,还是如往常那般照顾他,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仿佛那晚只是今墨醉后放纵沉沦的一个绮靡的桃色绯梦。
可那晚缠绵缱绻的亲昵,唇齿间的灼热火辣,以及让尾椎骨都为之酥麻的振奋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梦?
今墨望着自己的右腿,墨色深瞳里浮现一抹隐忍痛苦之色。
他克制着,很快掩去眼底的脆弱,起身走向落地窗。
夜晚的江城没了白日的喧嚣,只有万家灯火和璀璨霓虹为这个偌大都市点缀色彩。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他记得江祁让喜欢雪,明天又正好是他期待了很久的除夕。
如果明天他醒来看到漫天白雪,再吃上一碗他亲手煮的热腾腾的饺子,一定会非常开心吧。
光是想到江祁让那双漂亮的浅色猫瞳里盛满欢喜的模样,今墨眼神就温柔的像是能化开。
他摩挲着手里的拐杖,思绪几转,最后还是忍不住想在临睡前再去看江祁让一眼。
只是人到卧室门口才注意到腕表上的时间不早。
江祁让最近精神不大好,清瘦一大圈。他怕打搅他休息,最后便眷恋不舍得离开了。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刚走远,原本寂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江祁让压抑的声音,随即还有什么东西翻倒在地,最后回归平静。
第二天今墨大清早的就起来了,驱散管家,亲自给江祁让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饺子做得很顺利,只是距离江祁让平时起床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今墨担心雪会停,最后决定上楼把江祁让叫醒,心想他要是不愿意起床的话,他就哄哄他。
整个江城被覆上一层皑皑白雪,天上还在纷纷扬扬的飘着雪点。
今墨望着那片雪,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晕不开的温柔。
他甚至还忍不住想,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江祁让愿意跟自己撒娇的话,他就把命都给他…
只是这个荒唐的想法在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刹,消散殆尽。
原本该如同睡王子般等着被他吻醒的江祁让,此刻正穿着单薄的睡衣趴在地上,床褥凌乱,床头柜大开,江祁让手边还洒了满地的白色药丸。
今墨心脏漏跳了一拍,接着灭顶般的恐惧感潮涌而来。
拐杖横摔在地,他顾不得残肢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跌跌撞撞的跑到江祁让身边。
对方早已没了气息,露在外面的那截、纤细的仿佛一摧就会折的腕骨,也早已没了温度。
那一霎,今墨如同坠入冰窖,终于感觉到这个世界对他最深的恶意——
带走江祁让。
可为什么是今天?
今墨在发抖,他在止不住的发抖。
今天有江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今天还是他期待了许久的除夕节,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为什么偏偏在旧年最后一天带走他。
今墨紧紧抱着江祁让不撒手,那一刻,他的世界彻底坍塌,他的信仰与信念随之溃散。
管家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今墨,上来找他们却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他看着脸色青灰的江祁让,跪着、哭着跟今墨认错。
他告诉今墨,江祁让之前莫名心绞痛之后就查出了心脏病,这些天一直在偷偷看医生吃药。
原本他是想将这一切都告诉今墨的,但是今墨最近状态不太好,江祁让怕今墨担心,就让他瞒着先暂时别告诉今墨。
谁知道……
今墨麻木的看着地上的白色药丸,又听着管家的话,脑子里面嗡的空白一片。
他忽然知道江祁让为什么总捂着胸口了,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也曾撞见过他偷偷吃药,忽然明白为什么江祁让这段时间瘦这么多。
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没发现。
今墨温柔抚摸着江祁让的脸颊,想到他不仅要承受病痛的折磨,还有想方设法的替自己着想,就再也忍不住,崩溃了。
他声音平静地让管家离开,然后,极尽缠绵温柔的亲|吻着少年的唇。
少年的唇齿很凉,不再有他贪恋的温热。
直到这一刻,今墨终于承认少年离开他的事实。
他压抑着、啜泣着,直到再按捺不住,抱着江祁让的尸体,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他后悔自己昨晚为什么没有再进来看江祁让一眼。
后悔自己为什么明知江祁让的心意,却始终瞻前顾后的不敢跟他表白心迹。
如果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这么隐晦的表达爱意,他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他面前。
……
泪水从眼尾滑落,顺着颧骨隐匿在发丝间。
那种生死别离的痛苦,让今墨瞬间睁开墨色双瞳,却见周遭环境陌生又熟悉,赫然是阔别已久的大学宿舍!
不仅如此,本该残缺的右腿此刻也完整的嵌在身体上。
一个荒唐的想法浮现脑海,手机闹钟随之响起。
他拿起手机一看时间:20xx年10月16日。
他果然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