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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她休息够了,也终于得到赵耘婷恩准,可以重返农发投。
      站在大院门口,林郁斐看到院中大楼顶层,朝阳照射下一根笔直的避雷针,晃得她双眼刺痛。
      前后十几天,她恍若隔世,好像忘了该往哪个方向走。
      林郁斐一点儿也不喜欢农发投了,她能想象到左右同事的面孔。
      以前她没这么难受,或许是知道赵耘婷会替她撑腰,或许是从前她还能和徐屹说话,她不觉得自己被孤立。
      现在没有战友了,她漂进旋涡中央,随水流胡乱打转,孤立无援走到她工位前,桌面果然又是一层灰。

      她坐下来,看着太阳从东边走到西边,坐得腰酸背痛,没有工作交到她手里。
      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像一颗被从内刮空的鸡蛋,林郁斐只剩一枚脆弱蛋壳,轻轻一敲就碎了。
      她一个人吃午饭,一个人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装作拥有充实的一天。捱到下班的点,她站起身来,身边同事噼里啪啦敲键盘,她实在装不下去,干脆利落按了关机键。
      电脑显示器一黑,林郁斐看见屏幕里自己的脸,两边嘴角往下垮,好干瘪的一张脸。
      今天结束了,明日呢?林郁斐往外走,迷茫地想,辞职的念头第一次蹦出脑海。

      她将车开出去,大院外又看见孟时景的车,和清晨一样默默跟着她。林郁斐不懂他哪来的空闲,非要寸步不离跟着。
      后视镜里,孟时景的黑色路虎紧紧追随,林郁斐在等红灯时微微失神,发觉他是现在仅剩的、
      愿意陪着她的人了。
      到了傍晚,又是他的敲门声,固定的节奏,固定的力度,林郁斐快形成条件反射,把门打开至刚好框住他脸的宽度。
      “晚饭。”他拎起一个纸袋,里面热气腾腾。
      林郁斐往下看,他的另一只手也拎着纸袋,和送给她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她忽然问。
      孟时景意外地哽住,几秒后才说,“这是比较辣的……一样的饭菜。”
      “我要吃这个。”林郁斐伸出手,抬头看他的眼睛。
      这一下儿,竟把他看得有些闪躲。
      孟时景把纸袋递过去,便不再言语,他知道接下来林郁斐要关门了。
      可今天有点不一样。
      “谢谢。”林郁斐轻声说,像早秋一片落叶跌下枝头。
      孟时景的眼睛不可思议亮了亮,看见这扇门缓缓合上。
      砰地一声,他心脏发热,像烘了一团棉花,软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大雾,林郁斐照例站在窗口往下看,努力透过浓雾看孟时景的车。
      数不清第几天了,他的车成了一种标志物,她想要看到,却绷着脸不肯让孟时景察觉。
      穿过奶白雾气,林郁斐途经孟时景的车,想让她的在意不那么外露,因此她强迫自己目不斜视走过去。
      我还在生气,我还没有原谅他。林郁斐翻来覆去默念,像念清心咒。
      孟时景按下车窗喊她,“我送你吧,今天雾大。”
      他实在怕她路上出事。平时也就算了,直到有孟平乐的人跟着,他总担心横生枝节,发生人为的意外事件。
      “不用了。”林郁斐加快脚步,脸没出息地红了。
      还好雾大,幸好今天是这样的鬼天气。林郁斐跑到自己的小车前,钻进去启动,车咕噜噜响了两下,突然罢工了。
      林郁斐怔住,险些怀疑这是孟时景提前安排好的。
      “车怎么了?”孟时景走到跟前,手撑上引擎盖,微微挑眉。
      这辆车年头不短,像个临近退休的老人,哼哧哼哧喘着。
      他理所当然拉开车门,忍俊不禁地再次邀请她,“我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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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承认,林郁斐的车技和她的车一样,无法和孟时景相提并论。
      这一路她睡得很安稳,车座像一张收拾干净的温馨软床,她看着清晨浓雾,迷迷糊糊闭上双眼。
      孟时景把车开得又快又稳,没打扰她酣眠,甚至提前十多分钟抵达,让她能多睡一会儿。

      雾气即将消散的时候,林郁斐从梦里醒来,眼前是一扇朦胧的汽车挡风玻璃,换气系统安静地运行着。
      她闻到食物的气息,大概是被饥饿感唤醒,恍然想起在孟时景的车上。她扭头一看,正对上孟时景幽深的黑色瞳孔,目光仿佛一直落在她身上,细细抚看她面庞的每一寸。
      与她对视后,孟时景眼里毫不掩饰的喜欢,才因理智回笼,和车外雾气一齐轻轻消散。
      “吃点吧,莫诚送来的,现在时间还早。”他喉结滑动,拿出一个纸袋,里面用塑料打包盒装着虾饺。
      听见他这样说,林郁斐的脸红过虾饺,想到她熟睡时,被莫诚甚至更多人目睹,她呆愣了几秒,眼睁睁看着孟时景握住她的手,将纸袋塞进她手心。
      这个过程很快也很慢,林郁斐的视觉焦点聚集于他的双手和双眼,看他毫无征兆越过安全距离,宽大手掌盖住她微微出汗的手,看他的目光坦荡落下,兴许正笑她发呆,露出一排齐整皓齿,催促她:“再不下车要迟到了。”

      太久没见他这样笑,林郁斐有点恍惚,一整天总想起他这张笑脸,大脑陷入一片汪洋,纠结自己下车时没和他说声谢谢,是否表现得太冷淡,让她有点于心不忍。
      抱着这样的愧疚心理,林郁斐想委婉地补偿,决定晚上送他一杯蜂蜜水。
      林郁斐打了个哈欠,还剩一个小时就要下班,窗边阳光很大,不偏不倚打在她脸上,今天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她在工位枯坐,快要爬满蜘蛛网。
      周围的同事动了,大约是要开会。林郁斐早已不心存期待,看他们陆续起身,又收回目光继续发呆。
      主管突然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拍一个哑了的闹钟,林郁斐心中叮铃铃响,几乎要跳起来。
      “怎、怎么了?”林郁斐磕磕巴巴,起身时椅子划出尖锐刺响。
      “月度会议。”主管笑得体面,但没有温度,“你忘了?”

      林郁斐顿了几秒,回过神来时,几人已陆续走远,朝附楼会议厅去。她赶忙拾出钢笔和本子,也落了灰,蹭得她指尖灰扑扑。
      晚了一两分钟抵达会议室,留给她的位置却不是边角料,反而在主管右手边。林郁斐脚步放缓,直觉自己踏入鸿门宴。
      “坐吧。”主管拍拍椅背,容不得她往角落跑,“组内工作汇报你先旁听一下。”
      这一句让林郁斐浑身不适,她再次被切割在团队之外。
      林郁斐轻轻坐下,维持平和的表情,她嘲笑自己是个内心翻江倒海,面上却波澜不兴的窝囊废。

      同事们汇报的内容她已经听不懂,团队是一列疾驰的火车,她是最后一截脱轨的车厢,听不清前方鸣笛。
      忽然她的手被主管握住,年长她十岁的女人笑意温和,戴了一副严丝合缝的假面,热切地紧紧握着她的手,双唇一开一合,林郁斐费了好几秒才从惊愕中找回听觉。
      “你这个月做了不少大项目,跑外勤也辛苦,是全部门唯一愿意下乡的,评优的候选人本该推举你。”主管露出惋惜的神色,“可是你下乡的工作其实……不算完美,你也清楚。”
      林郁斐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必须坐在主管右手边,正好便于主管抓住她的手,将她高高架起下不来台。
      “可是……”林郁斐想要辩解。
      “你看,其他同事们对接客户、政府,起码有对方一句反馈,哪怕是微信上夸一句做得好,也算评优的素材,可是你下乡一趟,一条好评也没带回来。”
      林郁斐听得喉头冒烟,心脏气得快炸开,正要再说点什么。
      “好了,小事情,以你的能力,少这一次评优也没什么嘛。”主管轻拍她的手背,意味不明冲她挤眼笑。

      林郁斐忽然浑身发冷,怒意冷却成一股恶寒。主管没有提半个字,但林郁斐知道,潜台词是她的父母和勋章。
      因此她不愿再争论,她感到被折辱的难堪。
      心情不会有比此刻更差的时候,林郁斐离开会议厅,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再看一眼时间,离下班只剩二十分钟,虚度光阴让她心生莫名的惭愧。
      阳光的角度偏移,没有落到她脸上,林郁斐百无聊赖寻夕阳的脚印,看见传达室大叔拎着一面红色锦旗,正从她的窗口路过。

      看起来像普通人送的锦旗,这是新鲜事,起码她入职农发投以来,从未见过有谁收到群众的锦旗。
      林郁斐追着大叔手里的红色,眼瞧他沿大楼拐了个弯,从自动玻璃门进来,目光扫过一行行工位,寻得不耐烦了便开口喊:“林郁斐在哪儿?”
      “这里!”林郁斐像按了弹簧,腾地站起身来,瞬间心如擂鼓。
      “有群众送你的锦旗。”大叔将锦旗展开,一块红色倒三角,镶着金黄穗边,在他手中震荡波纹。

      林郁斐仿佛被什么击中,大脑一下儿晕乎乎的,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像从一片漆黑粘腻的泥潭里,艰难跋涉上岸。
      红色锦旗来到她手中,晒过阳光的丝绒质感,令她手心发热。
      她颤抖着展开,迎接人生第一份郑重的赞许,看见锦旗上印有八个大字:“忠于职守,心系百姓。”
      落款是闵乡全体茶农。

      林郁斐震住,暂时忘了呼吸。下乡行程是中断,而非圆满结束,她想要修改收购价格的计划,也随之搁浅成无法再提的遗留问题。
      可锦旗说明,收购价格修改成功了。
      她拼命回想,下乡行程戛然而止的那天,孟时景关掉她的闹钟,前去赴徐厅长的约。
      是孟时景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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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旗叠放在林郁斐的桌面,她有点出神,用手轻轻摩挲赤红色绒布。
      两分钟后,主管轻敲她的桌面,情绪不明地说:“来我办公室。”
      门被关上,外面窸窸窣窣下班的动静,林郁斐起初不明白,破天荒怎么轮到她加班了。
      听见主管提到锦旗,她才醒悟,这又是一次敲打。
      “经济形势不好,明年也许会有裁员,你还年轻,不知道那些中年职工的压力,给他们评优算是救人一命。”主管轻声细语,她看起来善良极了。
      林郁斐慢慢皱起眉,不喜欢被道德绑架额感觉,但还不至于生气。评优没有她的份,林郁斐心知肚明,她从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就放弃了为自己维权。
      但主管不放过她,非要把她拎进来耳提面命,反反复复强调这件事的正义性,仿佛林郁斐一旦有异议,便是她心冷心硬不讲人情。

      “我看到你的锦旗了,这是好事。不让你参评,你可能心里会不痛快。”
      林郁斐张了张嘴,被主管伸手打断,这位年长女人坐在皮椅中微微后仰,虽然以仰望的视角看林郁斐,看起来却是居高临下的,“其实参不参评,对你来说真的不重要。”
      林郁斐更深地皱眉,她想她此刻的表情应该很不体面。
      “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主管慢悠悠说,甚至笑了,“你有赵总,你有小徐,你还有你的父母,你要这些虚名和几百块奖金做什么呢?”

      林郁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呼吸顿了几秒,心脏一缩,一股未名的火焰熊熊燃烧。
      “您不用费这么大功夫劝我。”林郁斐开口说话,显得很平静,“您应该努力说服自己。”
      她的心开始下坠,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一字一句说得坦然,“我早就放弃了,是您自己过不去心里那关,不是吗?”
      林郁斐也笑了,回应主管方才的笑,她毫不收敛自己的嘲讽,转身推门离开。
      开门时她用了很大力气,其实门并不沉重,她指尖颤抖甩开门,头也不回往前走。
      门板摔回去,砰一声闷响,陆续下班的同事们纷纷侧目,林郁斐只能一再挺直腰板。

      她把锦旗装进背包,步履飞快离开办公大楼,躲进桂花树林的缝隙里,终于松了口气,心里空落落。
      这下完了,她与部门新领导之间诡异的和平,被她一刀戳破,她的职业生涯全完了。
      离职的念头,再度闯入她的脑海。
      人生就是一个无休止的选择题,林郁斐无数次站在分岔路口,踟蹰着不知道该往何处。
      她用鞋尖踢石子,追着石子滚动的方向走,灰色石子行进的轨迹,被一只男士皮鞋打断。

      “走路不认真,怪不得出来这么慢。”孟时景轻轻叹口气,“你再不出来,我都要进去抓你了。”
      林郁斐抬头看他,从包里拿出锦旗,“这是闵乡茶农送我的,收购价格提高了,是你做的吗?”
      背着光的孟时景五官晦暗,夕阳在他身后灼烧一片。锦旗展开后,淡淡的红色反射到他脸庞,他在一日之中色彩最浓烈的时刻,缓缓勾起嘴角。
      “怎么是我做的?”他揉捻着锦旗最低端尖角,“他们都知道,最大的功臣是你呀。”

      林郁斐发誓,再次之前她仅是愤怒,她心里没有一丝伤怀。
      然而等她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不清楚为何而哭,只是一连数日情绪低落,早该酣畅淋漓哭一次。
      “怎么了?”孟时景立刻慌了阵脚。
      他先托起林郁斐的脸,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眼角的泪水抹不尽,接续不断打湿他的掌心。
      别无他法,孟时景将她拥入怀中,安抚似的轻拍她的后背。女孩的哭声闷在他怀里,朦朦胧胧得极不真实。

      “上车再哭?”孟时景温声逗她,手掌抚她的发顶,“我倒是无所谓,可这大门口往来的,都是你们集团的员工。”
      林郁斐在他怀里一僵,飞快打开车门,躲了进去。
      “还想哭吗?”孟时景慢条斯理拉开驾驶座,刚坐进去,便朝她张开双臂。
      林郁斐不吭声,把头低着。孟时景看得笑了,缓缓发动汽车,思索着能让她心情好些的事情。

      “今天一起做饭吃?”孟时景提议。
      汽车徐徐汇入主路,孟时景转动方向盘,夕阳从他脸上划过。
      “或者你有想看的电影吗?”孟时景又提议。
      他很珍惜此时此刻,肉眼可见地,他们的关系正在修缮,像结痂的伤痕努力长出新鲜皮肉。
      这样轻松快乐的氛围没持续太久,孟时景把车往郊区开,去买点下厨必备的装备。
      大型仓储所在的地方较为偏僻,汽车驶离主干道,拐进车流稀少的城市快速路。
      前后视野通畅,孟时景发现一辆尾随的车辆,与他的行驶路线高度重合。

      夕阳西下时,映着余晖的方向,亮得让人致盲。
      孟时景微眯着眼,将车速降至安全区间,不动声色拐进更人迹罕至的乡道。
      肉眼可见地三百米范围内,没有任何监控和行人,身后跟踪的汽车锲而不舍,且越来越近。
      “斐斐,双手护住头。”孟时景突然说。
      林郁斐不明就里,但他语气太严肃,她本能地立刻照做。
      几秒钟后,汽车陡然转向,车内天旋地转,林郁斐惊吓得闭上了眼睛,却没想过采取其他躲避方式——她全然信任他。

      金属与金属碰撞,爆发巨大嗡鸣。林郁斐的身体被安全带扯住,腰间猛地一耸,是撞击带来的震动。
      她的双手仍然紧紧护着头部,直到孟时景解开她的安全带,将她抱下来揽进怀里。
      “没事了。”他低声安慰,另一只手正拿着电话,“带人来清场。”
      听到这句话时,林郁斐才想起来睁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余米外,一辆车头被撞得完全变形的银色小轿车,挡风玻璃碎出巨大裂纹,安全气囊全部弹出,她看不清车内有几个人。

      “为、为什么?”林郁斐抖着嗓子问。
      “这辆车不是第一次跟踪我们了。”孟时景挂断电话,看向那辆几近报废的车,扯出一丝冷笑,“这只是一点惩罚。”
      “等会儿莫诚来了,你跟着他回去。”他轻轻捏林郁斐的脸颊,目光沉沉落下,“不要随便出门。”
      “什么意思?你呢?”林郁斐嗅到不安的气息。
      她焦急的时候,眼圈会迅速泛红,然后是鼻头,再然后是嘴角。整张脸像蒸透的水晶虾饺,鲜嫩、水润的,一眨不眨盯着人看。
      孟时景的指腹往上移,停留在她唇边,没有问她可不可以,忽然俯下身轻轻吻她。
      “我会回来的。”他哑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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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前,孟时景的车停在孟平乐家门口。
      他从后座下来,踩着夕阳垂落的影子,那是一张斜斜拉伸的铁艺院门暗影,顶端尖角笔直朝他,像无数根利箭。
      远处有脚步,焦急地赶来,地面逐渐开始震动,孟平乐强作镇定的脸从园圃里浮现。
      孟时景来得兴师动众,十余辆汽车跟在身后,很显然准备大动干戈。

      “你想干什么?!”孟平乐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事实上,到今天为止,孟平乐从未亲眼见过斗殴的场面。孟巍在养育小儿子的事情上很执着,致力于让孟平乐出淤泥而不染,孟时景手上的血污越多,孟巍就越期盼小儿子拥有高洁的人格。
      得益于孟巍的教导,孟平乐成了外强中干的精致利己者。

      铁门被强行撞开,手持钢棍的手下鱼贯而入,孟时景慢条斯理走在后面,紧盯着孟平乐的脸。
      和他几分相似的脸,可以成为家人的脸。
      孟时景嗤笑一声,在别墅起伏的惊叫声里,三两步按住孟平乐。
      健身房练出肌肉,和真刀实枪打出来的肌肉,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孟平乐的四肢像脆化的枯木头,嘎吱一声,被孟时景折弯在地。
      罗俪岚的哭声传出来,踹坏的大门微微晃动,露出石榴红裙的一角,孟平乐因母亲的哭声爆发出反抗意志,但掀不开压在身上的手掌。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孟时景缓缓开口说话,面有嘲讽,“真没想把你赶尽杀绝,可惜你不信,或者说你太贪了,你想要的超出你所能承受。”
      屋内被砸得一地狼藉,孟时景将孟平乐提起来,按在一堆碎开的陶瓷碎片上。
      “想要我全部的财产,是吗?”
      碎片不规则的尖角往肉里扎,孟平乐浑身一震,左手臂血红一片。痛觉陡然袭来时,大脑是全然空白的,迟滞几秒后,他才痛苦地哀嚎出来。
      “我13岁驱赶钉子户的时候,被几个农民用泡菜缸砸过,两个手臂缝了15针,赚了7000块。”
      他又将孟平乐提起来,血迹随他们一路蜿蜒,到客厅的果盘前。孟时景拿起一把水果刀,沾着芒果的淡黄色汁液,他划开孟平乐小腿处,布料裂出一道齐整的口子,鲜血缓慢渗出。
      “这是15岁,当那位厅长的打手,小腿被砍伤那次,赚了10万。”

      孟平乐没有言语,他在极度的痛感里双眼失焦,失血让他面色苍白。
      孟时景直起身,面对一个毫不反抗的对手,似乎有些乏了。转身那一刻,脚踝忽然被扯住,孟平乐攥着一块破瓷片,要朝他小腿扎去。
      孟时景回身将他踹开,眼里有了愠怒,俯身将孟平乐拽起,抱摔在地上。
      鲜血混着碎瓷片残渣,孟平乐没有松手,沿着坠落方向,在孟时景小臂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尔后他闷声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就这点能耐。”孟时景轻嘲他,随意看了眼淌血的伤口。
      比起以往,这点出血量有些小儿科。,
      他站在这座房子中央,看见墙壁悬挂一张全家福,照片里是一家三口。
      坦白来说,孟时景从未想过,他与孟平乐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只是有点不服,不愿把财产拱手让人,想过最刻薄的结局,也仅仅是让孟平乐领生活费过活。
      但孟平乐不这么想。

      --
      林郁斐迟迟没有入睡,她被莫诚带回孟时景的房子,这里更安全。
      厨房里煲了一锅骨汤,林郁斐在餐吧坐着,目光无意识跟随游荡的水蒸气,被院里传来的刹车声惊醒。
      她匆忙走出去,心慌得压不住,如同桌边被她不慎打翻的圣女果,胡乱滚了一地。

      大门口雾气浓重,她看见孟时景从车上下来,身影比夜色更淡一层,透过浓雾散射的廊光,像一张融化晕散的蜡像。
      林郁斐迎上去,风钻进她敞开的薄衫,她的心实在慌乱,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起码不是件小事。
      “怎么还没睡?”孟时景低声问,伸手将她的薄衫拢好。
      接着他很快收回手,没有再碰她,步伐往里走得很快,似乎刻意想离她远些。

      林郁斐闻见一缕淡淡的气味,不太寻常的气味。她暂时分辨不出,跟了几步,停在前厅喊他,“孟时景,你……”
      她想起厨房的骨汤,于是问,“你要喝汤吗?”
      孟时景应声停下,目光留在她脸上,却没打算靠近她。
      “我先去洗个澡。”他声音很淡,背过身稳步上楼,每一步都缓缓的。

      林郁斐没做多想,走进厨房想寻一些主食佐汤,打开保鲜层翻找厨房阿姨包好的饺子。
      冰箱塞得满,一袋鲜肉被抽出来,密封袋里裹着血水。林郁斐将肉拾起,放回冰箱的一瞬,忽然觉得这气味似曾相识。
      她怔了一瞬,大脑似乎被猛地撞了一下,想起这是方才孟时景身上的气味,淡淡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

      林郁斐浑身发冷,踉跄两步往卧室跑去。
      房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湿润的沐浴香氛里,夹杂着突兀的铁锈味,是被水汽冲散的血。
      她顾不得其他,立刻打开浴室的磨花玻璃门,钻入潮热迷雾里。孟时景的身形融进水雾,林郁斐看见模糊轮廓,修长的男性背影,她焦急寻找有无受伤痕迹。
      淋浴没有停下,孟时景察觉开门动静,惊讶地转回身,让林郁斐看见他左小臂一道蜿蜒的伤口。

      她的脚停在浴室门口,没有往前一步,反而扭头跑开了。
      孟时景眯了眯眼,关上淋浴,随手扯来浴巾擦拭身体。
      毛巾碰到伤口,血液其实已经开始凝固,又被热水冲开,此刻传来密密麻麻的痒痛,很不值一提的痛感。
      只是回来时,身上沾着别人的污血,孟时景不想带着这些脏东西碰她,所以急着第一时间去洗澡。

      他刚在腰间裹上浴巾,听见哒哒的脚步声,林郁斐重新跑上来,拎着一盒家庭医疗箱。
      薄衫外套又散开了,她跑得有些冒汗,从脸颊直到锁骨,都漫起漂亮的淡粉色。
      林郁斐走到孟时景面前,几乎已经要哭了,抖着手翻出清创消毒的双氧水,握住孟时景的手腕,伤口将他手臂的青蛇腰斩了。
      “可能会有点疼。”她闷声说,声音听起来仿佛哭过一场。
      “嗯。”孟时景沉声答,尽管他并不会觉得痛。
      双氧水浇到伤口上,发出滋滋声响,听得林郁斐眼皮直跳,把头埋得更低。
      “怎么了?”孟时景用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露出蓄满泪水的眼睛。

      他被这双盛满悲伤的眼睛震住,像闯入一潭幽深的井水,无限往下沉溺。
      心下第一反应却是,还好当初没用苦肉计,不舍得看她这样哭泣。
      “没事,不疼。”他轻轻摩挲,帮林郁斐拭泪,“替我绑纱布,好吗?”
      林郁斐不吭声,在医药箱里翻找包扎材料,眼泪连续不断往下砸。
      “别哭了。”他仅有一只自由活动的手,擦不尽她的眼泪。
      孟时景微微皱起眉头,目光暗了些许,等待左手纱布绑好,便将林郁斐单手抱起,往床边走去。
      他坐在床沿,将林郁斐按进怀里。房内没有第三人,二人呼吸交叠里,混着林郁斐哽咽的哭泣声。
      光线暗得近乎凝固,孟时景的胸膛紧贴着林郁斐哭到发热的身体,按在她后腰的手重了几分。

      林郁斐对气氛的微妙变化毫无知觉,她提心吊胆查看包扎处,怕再有鲜血渗出来,俯身低着头,压在孟时景的臂弯,留下一块雪白光滑的后颈。
      她没留意,孟时景手臂肌肉忽然跳了跳,浑身紧绷几分,连呼吸也变粗糙。
      “斐斐……”孟时景哑声喊她,滚烫手掌沿她的腰线往上移,“在干什么?”
      “我看看你伤口有没有出血。”林郁斐仔仔细细检查着,没有抬头看他。
      孟时景默了两秒,忽然轻笑一声,带着林郁斐的手往下按,声音绷得很紧,“那你要不要看看,我别的地方?”

      林郁斐的哭声被噎住,眼泪还没来得及停,怔愣着从眼眶滚落。
      “你……”林郁斐刚开了口,声音被猝然堵住。
      孟时景的舌头探进来,汹涌地吻她,气势猛烈迅速吞没她的呼吸。
      抽泣声被掐断,二人交叠的呼吸声紊乱搅动。

      即使意识快消散,林郁斐仍挣扎着,断断续续说出来,“孟时景……你、你的左手,不能……”
      “嗯?”孟时景截断她最后一个词,却还使坏问她,“不能怎么?”
      林郁斐晕晕乎乎,她说不出话来。
      “宝贝,不能怎么?”孟时景故意追问,声音粗哑得令人颤抖。
      “不能……用力……”林郁斐瓮声说出来。

      孟时景翻身压住她,迷恋她,像挤入真空世界,氧气不重要,心跳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取悦她、拥有她。
      孟时景舒服得有些失神,黏黏糊糊吻住林郁斐,他喜欢缠吻着拥有她。
      心脏忽然被塞满,胜过生理快感,他具像化感受到爱的存在。
      好像触及她的心脏,用他的眼睛或手。想看她心脏跳动,在他们四目相对时,想看看她的心脏是否也被塞满。
      “斐斐。”孟时景亲昵念她的名字,“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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