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太子想要去口》梁白开

6、小豆子

　　从山上回来，岳水烛便生了病。先是无力、发热，继而心脏灼烧一般得疼，被接连不断的梦魇罩住。昏沉中，感到有人用凉水帮他擦汗，喂他吃药，在他耳畔絮絮叨叨说话。还有人握住他的脉搏，而后他便感到身体很暖，熟悉的热流流淌至全身经络，最终汇聚在他的心口。

　　不知过了几日，他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地坐起身，发觉自己身处李君酌的客房中。枕边还放着两把解了一半的九连环。

　　床尾凳上半倚着一个女孩，听见他醒来，忙跳起来冲出门外：“李先生，哥哥醒啦！”喊罢又咚咚咚跑回来，站在床边，端详他的脸色，煞有介事地探手触碰他的额头，问：“还有没有不舒服？”

　　这孩子才七八岁，稚气的脸上摆出大人的神色。

　　李君酌端着药碗走进，笑道：“小豆子是最可靠的大夫。”

　　“那是自然。”女孩点点头，举起手要接那药碗，“我来我来。”

　　她拿过碗，吹了吹，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岳水烛嘴边：“哥哥乖，喝完这一碗药，你的病就好了。不要怕苦，喝完我给你蜂蜜吃。”

　　岳水烛闹了个大红脸，小声说了句“我自己来”，双手捧起碗，将药饮尽。小豆子忙拍手叫好，夸他真乖，末了打量起他的脸，叹道：“哥哥的眼睛和我们不一样，真好看。”

　　岳水烛忙掩住眼睛，说她看错了，小豆子将信将疑，还要再看，李君酌拍拍她的脑袋，提醒她时候不早，该回家去了。

　　小豆子不肯：“我要先看哥哥的眼睛，那就是不一样嘛！”

　　李君酌吓唬她：“哥哥生了眼病，看一眼，你也会得病。”

　　“那我的眼睛也会变得这么漂亮？”

　　李君酌笑：“那可不一定，大哥哥得这个眼病没关系，小女孩得了要看不见的。”

　　小豆子吓了一跳，忙说要回家去，胡乱对岳水烛行了个礼，蹦蹦跳跳跑开了。

　　她一走，李君酌在床边坐下给他诊脉，打趣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这把身子骨，还想救我的命。这倒好，连累我好几天不能干活。”

　　他的手指凉凉的，指尖有灵力如丝线般缓缓探入体内，岳水烛感受着那道令人舒适的力量，愧道：“对不起。”

　　李君酌鼻中一嗤，直言：“你这人委实不讨喜，畏畏缩缩、战战兢兢，还不如人家小姑娘。”

　　岳水烛点头：“……是我不好。”

　　“罢了罢了，醒来就好。”李君酌无可奈何，转而谈起他的眼睛，“小豆子发现了倒好糊弄，旁人恐怕不行。我原想请人照顾你，怕被觉察此事，只得亲自来。到底做惯了粗活，不太细致，你可不要怪罪。”说着看向岳水烛的衣领，那里尽是斑驳的药渍。

　　岳水烛循着他目光看去，脸上一红，喃喃道：“分明是我不好。”话到一半，又猛地刹住，憋了半晌，轻声道：“你是第一个担心我、照顾我的人，我才不会怪罪。”

　　岳水烛好难得才说出口的感激，李君酌没听到，他正在想别的事：“明日我做几道化形的符咒，你要随身带着。”

　　魔族身份暴露的后果，岳水烛再清楚不过。过去一年，他死里逃生领略了好几次。见李君酌这样为他着想，又是懊恼又是歉疚，又有一丝欢喜：懊恼自己本事低微让他如此挂心，歉疚自己找上门来给他添了麻烦，又欢喜自己被人惦念——他想到此处，当即暗骂一声厚颜无耻，他算什么东西，竟值得被人惦念呢？想着想着，只觉得心脏又冷又痛，还是赶紧死了好。

　　李君酌对此一无所知，看他脉象平稳，再无大碍，便起身要走，忽想起一事，要他伸出手来。

　　岳水烛摊开手，见李君酌浅浅一笑，自袖中倒出一物，放入他的掌心。

　　竟是那条小青蛇。青蛇挺起前身，好奇地用金色的眼睛打量他，时时突出鲜红的信子。奇特的是，它每一吐信，舌尖上便冒出几缕微弱的电光。用手指轻轻触碰，可感到明显的麻意。

　　“它不仅活了下来，还以电光为食。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那天偶然获得。”

　　“真好。你不用为它伤心了。”

　　李君酌一愣，摇头道：“到底是我疏忽……送你了。”

　　岳水烛讶然。

　　李君酌摸摸他的头发，好像在安抚孩童：“你病中呓语，提到叫‘小青’的蟋蟀。恰好它也是‘小青’。说起来，你我起名字的本事倒是一脉相承……要不你还是叫我‘爹爹’？为父当之无愧嘛。”

　　岳水烛以闷声不语表示抗拒，抚摸着小青冰凉光滑的鳞片，心脏又一次隐隐作痛。

　　真是怪事。自从他遇到李君酌，这颗玉做的、冰凉的心就总是发疼。

　　——————————

　　隔日，小豆子又来看岳水烛，始终低着头，不敢瞧他的眼睛。李君酌在作坊里忙，岳水烛陪她玩九连环和布娃娃。

　　午后，院外有人叩门，叫“李先生”。他给镇上农户做了灌溉水车，今日水车不动了，请他去修。李君酌一溜烟跑出去，傍晚才回来，手头捧了一大筐番薯，乐呵呵地说要烤来吃。

　　他们请小豆子吃过番薯，李君酌送她回家，回来路上检查了菜场的灯，夜里又给岳水烛渡了两道灵力。

　　岳水烛原想说“对不起”，生生咽下，说：“好像我体内本就有同样的灵力。”

　　“我之前是水性的灵根，你从海里诞生，多半也是水，自然相似咯。”

　　岳水烛点头，心想这实在太过相似，倒像本出同源似的。

　　“之前我诊脉时就发现了，你小子简直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如果勤加修炼，不出一年便可结成金丹。不说外家弟子，肃清师尊的嫡传弟子也未必打得过你。”李君酌乐得春风满面，好像那天才是他自己。

　　岳水烛笑笑：“定是寄魂玉的缘故，与我有什么干系？”

　　李君酌不以为然：“寄魂玉是你的心脏，正如他人的灵根，难道师尊厉害，只是他的灵根纯净，与他没有干系吗？”

　　岳水烛想说那是刻苦修行的缘故，他并没有，不想李君酌扬起眉梢，追问道：“你是我制作的东西，你想说我做的东西不怎样吗？”

　　岳水烛哑口无言，只得否认。

　　李君酌这才作罢，临了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岳小光，你是很好的。你看，小豆子既不知道你是魔，也不知道你是寄魂玉，可她很喜欢你，是不是？她回家路上，还说要再来找你玩呢。”

　　岳水烛乖乖说好。

　　不曾想，翌日小豆子没有来。

　　直到入夜，养蜂人来接她回家，众人才发觉她失踪了。她一早便来找李先生，小贩们亲眼瞧见她穿过菜场，进了小巷，巷中只有李君酌一户人家。

　　众人提着灯将不长的巷子搜寻再三，最终在李君酌的院墙下，发现了一小滩漆黑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