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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病 ...

  •   李君酌认为,岳水烛生病了。

      “人是受欲念驱使的动物,没有七情六欲的人要么是超脱世外,要么是行尸走肉。某种欲念过盛,就会导致入魔。但你不一样,你就是从欲念中生出的小东西,不如说你本就是一团欲念。一开始我没留意,现在确信了,你的欲念之火状态很不对。”

      李君酌注视着岳水烛的胸膛,手掌大大方方地按在上面:“它快要熄灭了。我把你放进寄魂玉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怎么一百年多去,越来越弱了?”

      “你不要管我。”小太子涨红了脸,只想赶紧把衣服穿上。

      “怎能不管?你当年可漂亮了,我活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东西!”

      从漩涡深处飞腾而出,在浪潮中席卷奔涌,一刻不息地跃动着,纯粹由求生之欲生出的金色灵气,照亮了一整片黑色的深海。

      “太美了,我觉得我是被你蛊惑了,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你知道吗?”李君酌陷入回忆,双目都亮了,甚至因为太兴奋,额头上冒了一层汗。

      岳水烛死死盯着他的脸,终究按捺不住,轻声问:“既然一见钟情,你为什么抛弃我呢?”

      蛮荒之域并不适宜生存。那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永无止境的灰败,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他一百年的记忆里,见过太阳的机会屈指可数。

      “我那也不算是抛——”李君酌立刻否认,迎上他瘦削苍白的脸,话又停在嘴边。

      李君酌无法从岳水烛体内感知到任何后天修行的痕迹,魔尊的儿子身子骨弱得像个凡人。如果没有魔的血统,恐怕已经夭折。他的出生对魔尊来说,是一件难以启齿的耻辱,这个孩子是如何长大的,显而易见。

      这个瞬间,向来被蔡言骂没心没肺的李君酌,忽然感到了一丝愧疚。

      确实是他把岳水烛从深海旋涡带来了人世,是他把这孩子丢给魔尊,一百年时间都搁置脑后。现在想想,说是“抛弃”也没错。他觉得自己像是个管生不管养的人渣。

      李君酌叹气,帮他把衣服穿好,挠着后脑,自责道:“今后就住在这里吧,我给你治病。顺带,再想想深海漩涡在哪儿,想起来了带你去看。”

      岳水烛迎上他盈满愧色的双眸,忽然觉得,去死的事可以稍稍搁置片刻。

      就此,岳水烛在他的便宜爹家里住下了,并直呼他的大名“李君酌”,斩钉截铁的三个字。他原本还担心这个人非要当他爹,但李君酌没反对这个称呼,答应得很坦然,连句“没礼貌”都不曾说过。

      他甚至不关心岳水烛的名字,仍叫他“小光”。

      这反倒让岳水烛睡不着了。

      他想到很早之前,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管魔尊叫过“爹”,魔尊踹断了他一根肋骨;后来他跟着其他人喊“主人”“尊主”,魔尊也不喜欢,要他滚远点。

      魔尊好歹对他有好恶,李君酌好像没有。这个人不在乎他。

      岳水烛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窗前的一片清亮月色,心想那也没关系,反正他已经决定要去死,何必要人在乎呢?最好全然不在意,以免将来为他的死而伤心。

      他幼年时养过一只蟋蟀,是他唯一的朋友,可蟋蟀的寿命太短,徒留他一个人哭肿了眼。岳水烛想不出李君酌为他哭的模样,也不愿想,那个人还是笑起来好,他总是笑,好看极了。

      这夜,好容易才睡着,他梦见李君酌推开小院的木门,笑着对他说“我回来了”,并且递给他一包刚出锅的点心。

      ——————————

      第二天一早,李君酌叫上岳水烛,在青萝镇最好的酒楼里,为他点了一大桌子酒菜。岳水烛吃饭,李君酌始终盯着他的胸口。

      吃过饭,李君酌又带他去镇上最好的裁缝店,大手笔置办了他一年四季的衣物。岳水烛戴着纱帽,看不清面容,试穿衣服时,仍引得店小二赞叹连连,夸李先生的朋友一表人才。李君酌没应声,眉头微蹙,仍盯着岳水烛的胸口看。

      入夜,李君酌教岳水烛如何调整气息修行,又翻出来十七八样修真法器,要他挑个趁手的。岳水烛看得眼花缭乱,不解其意。

      李君酌审视着他的胸口,恨不得看穿他似的,好半晌,甩袖哀嚎:“你小子怎么心如死灰?吃的穿的玩的,什么也不在乎。这怎么治?”

      岳水烛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问:“这很要紧吗?”

      “自然要紧。倘若没有求生的欲念,人如何存活于世?不过是行尸走肉。”李君酌无奈,揉揉他的脑袋,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想死?”

      岳水烛不知如何答。

      他并非生下来就不想活。他曾经渴求过许多事:习得一身本领,能帮上父亲的忙,站在他身边,被认可;或是交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不被他人畏惧,也不被他人欺侮;再或者,拥有一只魔兽,他曾经见过,魔尊的左护法拥有一头海雕,那只巨大的鸟儿张开双翼,咆哮着从奔涌的白色海浪上方飞掠而过,卷起的风好像能把人送往世间任何地方。

      岳水烛忘记了,是从哪一刻开始,想死的念头就种在了他的心脏里,生出藤蔓,攀附在他体内的每一处。也许是自从被仇敌绑在沙滩的十七天之后,他就折断了所有生的欲念吧?如果是,那他已经病了好几十年。

      他有些不安,歉疚道:“对不起,它也许治不好。”

      李君酌奇道:“有何对不起我的?这是你的性命。”

      岳水烛想笑,又笑不出:“你制造了我,为此被逐出师门,可我辜负了它。”

      李君酌不解:“那是我自己的决定,为何你能辜负它?你是不是有点笨,尽想些离奇古怪的事。”

      岳水烛眨眨眼睛,听他说得理直气壮,心想:既然如此,多半是我太笨了。

      夜已深了,李君酌打个哈欠,说不着急,治病的事从长计议,说罢,又想到一事,到作坊中翻箱倒柜找出几把九连环,送给岳水烛:“试试看,兴许你能找点乐子呢?都是我亲手做的,解起来可不简单。”

      他笑得春风满面,岳水烛看看那弯月般的眉眼,心底生出几分艳羡:李君酌已经活了三百年,好像不觉得活着是件很痛苦的事。在这三百年中,尽是让他感到愉悦的事。

      隔日,李君酌要扛着他的大风筝去往山里。这时节,山间还有雷雨,他想用风筝捕捉雷电。岳水烛不懂,他兴致勃勃地解释:“虽说能用灵石制作引雷符,可那玩意儿到底造价高昂,平民百姓岂用得起?若用天上的雷电,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人人都使得。”

      岳水烛听罢,想了想,问:“平民百姓用雷电做什么?”

      李君酌挥挥手:“总有用处的,等我捉到雷电,之后再慢慢想。”

      岳水烛笑了,说那也很好,又问他能否同去。

      李君酌反倒一愣:“同去倒是无妨,你不觉得无趣?我不是教过你吗?你在家好好修行,这才是正事。我过几日便回来了。”

      岳水烛摇头:“捕捉雷电听起来有趣得很。为何修行才是正事?”

      李君酌无言以对。从来只有旁人说他不务正业,岳水烛这话,他竟是平生头一遭听。

      他不作声,岳水烛小心翼翼打量他,问:“你不愿我去吗?”

      “哪有?”李君酌回过神,捏捏他的脸,笑道,“我愿意的。”

      他笑得轻柔,声音也是柔和的,岳水烛听得耳朵痒痒的,心也有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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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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